昭朔没有再与熵硕置气,已经料到他想不出什么法子。这事现在于他而言,几乎与死局无异。
“我或许可以给你解围。”昭朔说道。
熵硕抬脸看向她,“怎么解?”
“到时要如何做,我会告诉你,”昭朔看了看他,“你都要听我的,按我的吩咐做。你若不肯,现在就说出来,我不勉强。”
他点点头,“我听的。”
“好,既如此,我先让你看个人。你看到了什么,绝不能告诉别人。”她说。
“嗯。”他应道,暗暗生疑,这里一直只有他与她两人,她居然要他看什么人。
“付漓,”昭朔突然打开了屋门,吩咐道,“你出来。”
人居然在屋子里,熵硕越发惊异。
待付漓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熵硕已经是惊骇了。
“赤漓?”熵硕眸中突然寒光一凛,“你怎么在这里,你跑了?”
付漓抬眼看了看他,亦是神色警觉,“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我跑不跑与你何干!”
“你是借的胆子么敢跟我这么说话,”熵硕本就因他突然出现在这里而心惊,听他这么说话更是怒气陡然腾升,还未等昭朔开口,几步上前一把攥住付漓衣领,朝着门上一甩,“混帐东西我让你跑!”
付漓重重摔在门上,只听身后的门扇都连带着反向砸在墙上发出咔嚓一声断裂。
昭朔还从未见过熵硕这样的情态,面无表情却又尽是毫无人情冷暖的狠戾之色。她怔在原地,眼见着他又上去抓起付漓,“熵硕!”她疾步上前挡在他们中间,攥住熵硕的手,“你放开他!”
熵硕突然松手,付漓已经瘫落在地上,一口血喷出,浸湿了衣襟。惊得昭朔忙托起他,只见他脸色苍白,胸口急喘不停。她探他脉搏,还好,应该不会死。她搂着他,将虚境中的一株山参及药草灵气悄悄送进他体内,看着他慢慢气息平稳。
熵硕这边也很是惊疑,他下手确实重,但是没想要他性命,这赤漓虽然一派文雅,但到底也是个武将,刚才无还手之力也就罢了,居然被他随手一甩吐出血来。
片刻后,付漓缓过气来,自己用袖口擦了擦唇上的血迹,轻轻跟昭朔说,“我没事,可我累了,想休息。”
昭朔点点头,“好。”她小心给他下了魂锁,见他缓缓闭上眼睛。她也顾不上避讳熵硕,挥手将付漓收进了虚境。
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怀里不见了!
熵硕几乎看呆,却又不敢问,只见昭朔回身怒视他,脸上跟结了一层冰似的,径直朝着他走来,二话不说便抬脚狠狠踹向他的腿,他知道自己刚才莽撞,低下头也不敢躲,站在原地受着,她接连踹了好几脚才停下。
昭朔除了跟殊善在宫中厮打,平素从未做过这样有辱斯文的事。加之秉性宽仁,下人偶然犯错她都没有认真责罚过,更别说亲自打人踹人,眼下真是气急了。
她怒不可遏,指着他说道:“你差点打死他,坏我大事。在我面前平日里很会装乖,实则却是这样一个恶兽畜生一般的性子!”说着,狠狠又补了几脚才作罢,瞪他一眼,转身去石桌边坐下。
被他刚才举动搅得心里有些乱,接下来要干什么都浑忘了。
她静坐片刻,平了平心绪,抬头见他还站在原地,只是脸望向别处,很是低落的样子。突然想起刚才她接连踹的都是他那只受过伤的腿,心中突然生出几分不忍。
“你过来。”昭朔冲他招招手,指指面前的另一方石凳,“到这来坐下。”
熵硕有些磨蹭地走过来坐下。
昭朔歪头看看他,“怎么了,差点坏我的事,你心里倒有怨气?”
他摇摇头。其实他没有不服,只是觉得很冤。已经交到王祖父手里的赤漓,突然出现在昭朔公主这里,说话还那般张狂。他怎么可能不惊怒,那人还不禁打,摔了一下就吐血。她上来就责怪他,说坏了大事。他仿佛莫名其妙闯了个祸。
“那只是赤漓的一个分身,”昭朔说道,“我是为了保险起见,让你见见他,看看你的反应。我没想到你脾气这么烈,竟然差点打死他。”
他听到分身一词,有些惊疑地看了看她,但也终究没说什么。
昭朔回忆着自己听过的关于冥界的一些幻术巫术,“他们冥界有些这样的分魂之术。这个付漓,应该只有赤漓元身的一半记忆。想必赤漓也是会这幻术的。”
昭朔说着,觉得熵硕神情恹恹的,居然没兴趣的模样。遂又附身歪头看他的脸,见他只盯着地面。
“你该不会是在与我赌气吧?我在跟你说正事呢。”昭朔问道。
“我没有赌气,我在听。”他说。
“那你说说,我刚才说的什么?”昭朔问道。
“分身。”熵硕默默回了两个字,再无多余的话。
“所以他在这段记忆中并不认得你,他是平瀛王的儿子。你刚才问他是不是跑了,他并不否认,而是说跑不跑与你何干。我猜他原先是在平瀛国长大,被他父王藏着。后来他跑去了冥界,他这段记忆就截止在离开平瀛国。刚才他说的跑,与你说的跑,不是同一件事。”
熵硕听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跟赤漓的一段问话,心下了然,跟昭朔说道,“我看他长得和付渊很像,我问过他,父亲是谁。他没告诉我。”
“对,你抓的赤漓,不告诉你父亲是谁。我收的这个付漓,不与我明说母亲是谁,可是两人的话合起来,你就应该明白了,赤漓其实是平瀛王和赤鸢长公主所生。神冥两界不和许久了,平瀛王居然和冥界有这样深的渊源,我要找时机把这事透漏给父皇。”
昭朔说完,问道:“现在你该知道,我方才为什么那样生气了。你若是将他失手打死,岂不是坏了大事。”
熵硕别过脸,又沉默了。
昭朔见他这样子好笑,歪着身子去瞧他,他又偏向另一边。
“咦?你真的在与我赌气。”昭朔问道,“好了,有什么不服气的,说出来。”
熵硕回过脸,“你刚才说我装乖,我不是装的。”
“你刚才突然性情大变,那样下死手打他,我自然会认为你先前在我跟前听话的样子是装的。”昭朔说道。
“你骂我。”
“我骂你什么了?”昭朔一惊,显然忘了。谁没事记得这些。
“你骂我畜生,恶兽。”熵硕看着她,将她骂的话重复了一遍。
昭朔边回忆边点头,“可是你刚才行举,我着实忍不住。你气急了不是也骂付漓。许你有脾气,我有脾气你就过不去了?”
熵硕无言以对,沉默许久,突然落寞说道:“我不招人喜欢,你讨厌我。”
嗯?昭朔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差点笑出声,“我不过气急说了你两句,你都想到这儿来了。我讨厌你,当初就不会求父皇放过你,也不会这样筹谋给你解围。”
昭朔心里暗想,还说自己不招人喜欢。我看你很招人喜欢呢,你看殊善公主喜欢你到什么地步了?她只是性子刚强,其实就是因为太放不下你了。殊善身边美男如云,想要什么人没有?可还从未见过她这样盯着一个人不放。不然,她才懒得千里迢迢跑来龙栖村,即便奉父皇之命,她也不肯来的。
“好了,”昭朔正色道,“不许再跟我耍脾气。”
“那人去哪里了,刚才那个付漓。”熵硕问道。
昭朔顿了顿,淡笑道:“被我收了。”
“收哪去了?”他问。
“收到秘密之地,以后你就知道了。”昭朔看着他疑心的样子,便趁机警告他,“这是我的一个本事,你以后若不听我的话,我也会收了你,看你还莽撞。”
“那你怎么不收?”他问。
真是语出惊人,昭朔瞅瞅他,“我看你怎么像是想要被收的模样。你以为被收了是好事么?”
“你说我若不听你的,你会收我。可我看他很听你的话,你为何收他不收我?”熵硕神色颇认真地问道。
昭朔自认脑路一向清晰,却会被他绕晕。怔怔看着他,思忖一番,捋了捋思绪,“不能收你,我还要用你。”
其实是以她现在的法力,还真收不了。收了他,她恐怕会被反噬的当即吐血一命呜呼。但是她暂时不会如实告诉他。
熵硕没问出什么名堂来,心里有些烦,闷坐着不吭声。昭朔却未察觉。
“我问你,”昭朔说道,“我如果想往西绕行,途经冥界回骊歌,你能不能护我周全?”
熵硕看向她,那可是一条险路。
昭朔说道:“你刚也听殊善说了,回骊歌的路都被她母族的人封住,铁了心要羞辱我。我呢,便是死在冥界,也不想碰到他们,看他们得意。我也不会让你跟他们交手。你跟他们交手,虽然胜算更大,但是父皇会怪罪我,不知忍小事而顾大局,可我是真忍不了。”
“好。”熵硕点点头,“我带你从西面走。”
“好,那我们明日就动身,此处已被殊善知道,不可再久留了。”昭朔说道。
“嗯,好。”熵硕应道。
“我要休息了,”昭朔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想问你。你变作那个小狼崽子在我身边时,有一日我喝醉了酒,你可记得?”
熵硕心里咯噔一下,应道:“嗯,记得。”
“我可有失态?”昭朔问,她有个不好的毛病,便是酒风不佳,喝醉了容易话多,还易失态。所以她从不与人对酌痛饮,若知道小狼崽子就是熵硕,她绝不会喝那么多酒。
“没……没有。”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真的没有?”她盯着他问。
“真的。”他说,也不再看她。
昭朔狐疑地瞅瞅他,但也不好再多问,便就此作罢。谁想刚转身向房中走去,听到虚境中众花灵一阵低笑。
“你们笑什么?”昭朔暗问。
那桃花灵笑道:“还说不会装乖,公主将我放出来,且看我试他一试。”
“好。”昭朔虽不解何意,还是点了那桃花灵出来。
熵硕原本默默跟在昭朔身后,没想到昭朔走着走着突然回过身来,只见她一改平日做派,那双清冷明眸,此刻好似盈满潋滟春波,唇角微扬,温温柔柔,笑意吟吟地就朝着自己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