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吻的那一下,像夜雨触花,轻跃、温柔,惹来宋忱脖颈上那一片肌肤上的细栗之后,却又悄然离去,不留下分毫的痕迹。
有那么一瞬,他的心好像停了摆,好一时才回过神来。
雪浪在他的膝上坐的乖觉,睁着一双无邪的大眼,好像方才那一吻同她毫无干系。
缓过神来,宋忱拿住她的手,将她推下自己的腿,旋即放手。
“姑娘可否好好说话。”他沉声,视线落在桌前椅,示意她好好坐下。
雪浪点头点的乖觉,提着裙往后坐了下来,“我可以好好说话。”她拿手指轻轻点了点宋忱的膝,睁着一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好好说话,相公就可以抱我坐了?”
宋忱断然拒绝,“不可以,无论何时都不可以。”
她哦了一声,面上却也没有波动,依旧是笑靥半开的模样,“相公此刻不抱,日后便难了……”
她没有等来他的回音,便又笑嘻嘻地望他,“云叩京同我,乃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我家后头有座山,山上有座小破观,他在里头当小道士,总也吃不饱,便来我家化斋饭,就这层关系,到如今也有十二三年了……”
云叩京出身道观?这倒没有听说过。
北廷里关于江雪浪、云叩京的传闻纷繁,只知道这二人一同在芒砀山起义,因着云叩京有一身武艺,便有传言说他是山中高人之后,也有说他乃是前前朝大将云翼之后,却从来没有小道士一说。
这些暂且按下,眼前这姑娘若是同云叩京是发小,那如何不识江雪浪?
宋忱细细思量一时,问向她,“姑娘既同云叩京如此亲厚,那势必识得,禁宫里坐着的那位江南共主。”
雪浪面上星云温柔,心下却是冷冷一笑。
终于问到了江南共主。
“江南两省二十一城,谁人不识江雪浪?”她唇畔带笑,语音轻软,“我也曾遥遥见过贵主一面,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云叩京却爱她……爱屋及乌,想来贵主是个值得被爱的。”
小女儿语音娇软,说话间搬着座下之椅,向他挪动了几步,膝盖碰膝盖,又同他挨近了。
宋忱蹙眉,顾及着有求于人,并没有明显的拒绝她的靠近。
“宋某世代行商,陈朝时乃是江南最大的皇商——几经战乱迁居北方,如今也在北方小有所成,此番到金陵,不过是想重拾祖先事业,斗胆想同贵主做买卖。”
他顿了一顿,视线落在她认真倾听的眼眸上,“觐见贵主难于登天,姑娘既识得云都使,可否为宋某引荐?”
他的语音清润,有着雨打青叶般的质感,丝毫听不出心中的那一丝难堪。
这两日连番拒绝阿陨姑娘,此刻却在求她相助,怎会不难堪,若是有心人,怕要出言讥嘲了。
可眼前的小女儿却蜜唇微启,听的尤为认真。
“相公做什么买卖?”她认真发问,想了一下又问他,“北廷势大,时刻想吞并江南,相公来此间做买卖,不怕再有战乱?”
宋忱嗯了一声,思量道,“自过了江,所到之处百姓安居,物阜民熙,可见江南两省被治理的很好。天下有才者居之,若北廷当真南下,胜算几何?”
他所言非虚,除却所说的这些,江南两省尚有二三十万的兵力,又听闻那共主天生神力,又有着天命一般的气运,陛下此番派他领兵前来,若真是打起来,怕真是占不到便宜。
故而他将三万兵将驻扎在彭城,打探不到虚实,不敢轻易过江。
宋忱的话说的诚恳,雪浪却听得心中一震。
万没想到,他对江南共主的评价竟如此之高,也不知,也不知北廷皇座上坐着的那一位,如何看待自己呢?
思绪飞远,雪浪有些恍神,见眼前人一双清澹眉眼望住了自己,忙轻轻一笑,“我也不懂买卖经,只问相公做什么买卖?江南丝绸甲天下,便是金陵就有冠绝与世之云锦,盐铁也早归官府,至于茶叶呢,左近市镇都有名品进宫,远至福建,都有往禁中送的上品……”
她说话时自有一番绝美姿态,语音又轻又软,忍不住让人心生美好,宋忱按下心中的悸动,将疑惑问出口,“姑娘如何知道这许多?”
雪浪唇畔牵起了浅浅的笑涡,眉眼弯弯。
“云叩京常出来同我吃酒,教我些赚钱的营生……”眉梢掠过一丝俏皮,她拿膝盖碰一碰他的,“我对相公的爱简简单单,绝不是他教的。”
聪慧如她,将宋忱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宋忱沉默不言,细细思量。
他的身份虽特殊,可军马在彭城便已驻扎,进金陵城的路引上写的名字为宋诚,任哪里都找不到破绽,如何她却精准地在第一夜便缠了过来?
郑来友机警,虽是在旁人的地盘,却能将来龙去脉盘查清晰,这女子当真是青杏馆的姑娘,而他所赁屋舍的隔壁,也的的确确是那位转转姑娘的寓所。
他反问她,“姑娘因何纠缠,莫非从前识得宋某?”
雪浪拿膝盖一下一下地碰着他的膝盖,那触碰的份量轻柔。
“六日前,我途径千秋县时,车轿崴了泥,是相公命人将我的车轿抬起……”她仰头看他,眼神绵绵,“那时候相公站在树下躲雨,电闪雷鸣的,险些要把相公给劈死……”
宋忱沉默一时,“你把我形容的好像不太聪明。”他转开话题,“确有此事。”
那一日天降大雨,他随身的小厮阿早便是那时候染上了风寒。
雪浪笑的明媚。
千秋县车轿陷入泥泞是真,宋忱命人相助也是真,可车轿上坐着的,却不是她。
不过是事先安排好的罢了。
她笑的天真无邪,“相公雪中送炭,我便以身相许,理所当然啊……”
宋忱冷言,“抬起车轿的,是我的两个长随,宋某未曾出力。”
一只雪一样的小手便搭在了他的膝盖上,轻轻地拍了一拍,“我不管,相公生的好看。”
宋忱默然,“云叩京……”
雪浪眨着眼睛,笑的狡黠,“相公抱我坐。”她指指他的大腿,“就坐那儿。”
……
抱还是不抱,这是个抉择。
牺牲□□,去换一条登天的路径,这样的买卖他做不做?
宋忱按下心中悸动,骤然站起身,他选择了清白。
“宋某少陪了。”他拱手告辞,不是欲擒故纵,也并非拿腔作势,不过是不愿意出卖自身罢了。
雪浪却牵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晃了一晃。
“相公既是买卖人,总要知晓互通有无的道理,我为相公引荐云叩京,相公给我什么呢?”
宋忱原地站定,并不看她,“姑娘要什么?”
雪浪轻轻嗯了一声,认认真真地想了下,仰头看他。
“我为相公引荐,相公日后的所得,分我两成。”她眼神澄澈,又附加了一句,“相公在金陵时,不管做什么,都要带着我。”
宋忱有些意外。
□□灵魂,他一样也不能给她,原以为她会再度提出要他爱她这样直白的荒唐话,万没想到竟然是银钱分成这等易事。
至于出门带着她,倒也不是难事——她能如此退让,已然让他意外了。
“成交。”他颔首,再度回到椅子坐下,直面与她,“宋某做的买卖乃是人参,若是禁中纳供,宋某将在江南两省广设参行,届时所得,皆分姑娘两成。”
她的眼神无邪,澄澈明净的让他忽的有些无地自容。
什么人参、什么参行,都是幌子罢了。
雪浪却轻轻点头,眼神绵绵,“那相公何时抱我?”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
宋忱沉默不言,好一时才眉眼冰凉,不带半分温度。
“宋某心有明月,绝不会另爱她人。”他重申,有些坚不可摧的意味,“宋某不会抱你,更不会爱你,姑娘的以身相许,宋某承受不起。”
“若是姑娘执意这般要求的话,宋某这买卖,不做也罢。”他斩钉截铁,像是下了最后通牒。
这样重的话砸下来,宋忱以为她会落寞,可是她没有,依旧眉眼纤柔,眼神似有汪碧水。
“相公瞧瞧我的眼睛。”她凑近了他,睁大了眼睛,那眼睫纤长,瞳仁黑亮,其间倒映着他的人影。
她的要求突如其来,稀奇古怪,宋忱略一愣神,她已然勾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拉。
鼻息相接,宋忱心跳隆隆,望着她的眼眸,乌亮瞳仁里明晃晃地刻映着他的脸。
“怎么了?”他下意识地出声询问。
她拿纤长的手指自己撑开了一只眼睛,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你瞧我的眼睛里,有一只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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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相公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