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城码头,一艘小船在夜半时分轻轻靠岸,船上下来个一身缟素,模样十七八岁的年轻郎君,哀戚的面容犹自伤神,转头从包袱里掏出了两三文钱递给了船娘,低着头道了声谢,步子迈的极慢的往城中走去。
柳府门前,年轻郎君两眼无神的抬头看了看柳宅的匾额,有气无力的抬手敲响门。
门里传出阵脚步声,伴随着叫骂,大门很快打开。
年轻郎君看着陌生的管家,吃了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
管家上下打量一眼他,大半夜的被扰了清梦,脸色很不好看,“你是谁?穿的一身白,是家里死了人了,还是与柳家有仇,半夜上门给人找晦气!”
年轻郎君被呵斥的脸颊微白,抓着包袱的手微微颤抖着停不下来。
“不说话?莫不是个哑巴?滚滚滚,跑柳府来做什么,不知道如今柳府的主人家已经回来了么,你要借宿,也找别家,我家家主可是当官的,再过几天就要上京做京官了,可不是你得罪的起的。”
管家见他还是不说话,不耐烦的挥挥手,就差拿扫帚出来赶人了。
年轻郎君像是听见什么噩耗,脸色唰的一下全白了,“柳……我……你家郎君……”
管家眸子一瞪,“原来你会说话,找我家郎君?呵,他如今攀上高枝,住城主府去了,你呀,要找他发善心,赶紧着去城主府,慢了,怕是人家攀上高枝,你想见都见不着了呢。”
话音未落,管家退回了门里,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了。
年轻郎君眼睛微微瞪大,唇瓣抖着,似是吃了一惊,不敢置信的跌坐在地。
“是谁……是谁……”
...
城主府伙房,掌勺郎看着被领到跟前的新面孔,微微点了点头,“还行,模样挺周正,手脚利索些,帮后厨往内院送膳也好,那就留下吧。”
年轻郎君低着头抱着包袱,低声道谢,“谢谢大师傅。”
掌勺郎摆摆手,“你年纪小,粗活就先缓缓,今日府里又多了位客人,你一会儿就去西厢房送膳,至于东厢房,是城主大人贵客请来的娇客,你才来不懂规矩,等熟悉了,再去东厢房送膳。”
年轻郎君抓着包袱,手有些紧张,带着丝怯懦,“贵客?”
掌勺郎觑着他,没多少留意,顺口道,“你不必怕,这位贵客只对算命的半仙瞧不上眼,住城主府的这几日,对下人都平易近人,不过昨日也是稀奇,竟然从城门口拉来个算命的,请去了西厢房住着,贵人的脾气还真是让咱们底下人摸不透啊。”
“对算命的瞧不上眼……”
年轻郎君的语气变了,声若蚊吟,才没引来掌勺郎注意。
...
西厢房,灼华百无聊赖的正逗着用术法变出来的蛐蛐,听见脚步声靠近,微微抬眸。
“先生,我……我是来送膳的。”
年轻郎君不习惯自称奴,手足无措的拎着食盒。
灼华摆手,“不必,你拿去吃吧,记得别让旁人知道就是。”
年轻郎君微微愣住,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转瞬两行清泪落下来。
灼华听见抽泣声,一下坐直身子,没闹明白是哪出。
“你哭什么?”
年轻郎君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像是看到熟悉的影子,边葱指抹泪,边怯怯的说道,“先生心疼我,我太感激了……”
灼华眉心微微跳了跳,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抬手掐指一算,眉梢挑高。
下一瞬,门前站着的年轻郎君看着她掐算的姿势,一下眼眶全红了,食盒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年轻郎君小步飞奔,扑进了灼华怀里,嘤嘤哭泣的都收不住声了。
灼华两手摊开,桃花眸微眨,“你……”
“先生与我的妻主真像,先生像妻主一样,也总担心我饿肚子,哪怕自己被打,也要拼命攒钱给我买衣裳买饼饵,先生,是真心疼我的……”
灼华被抱的严严实实,又不好推人,见左右无人,干脆掐诀,转瞬到了门口,隔着门槛,掸了掸微皱的袖子与衣裳,看向扑在长榻间,愣住的年轻郎君。
“咳,你是柳家郎君?”
灼华看着年轻郎君,想到方才卜算出来的卦象,虽有些疑惑,但眼下的情形倒没空去弄明白怎么回事。
“先生,认得我?”
真柳岚之抹着眼泪,一下也惊怔中回过神,从长榻上起来,小步迈着走向门口。
“先生,柳家,我母亲和那饶氏都回来了,柳家我是回不去了,管家说城主府住着柳家郎君,让我来这,可是我才是柳家郎君啊,我如今没了妻主,连身份也没了,先生,让岚之跟着你吧……”
灼华:“……”
“柳小郎君。”
灼华退后一步,抬手制止他的靠近,“如今城主府戒备森严,你可知为何?”
真柳岚之步子停住,眼眶湿漉漉的,直直看着灼华,“一定是因为先生被那位城主府贵客软禁了,先生,你真是太可怜了。”
灼华微微扶额,心里知道这真柳岚之的目的,可这幅柔弱矫作的模样,实在是……
“先生?”
真柳岚之眼底划过丝暗光。
“柳小郎君,柳州城发生掳掠良家子的案件,那个柳岚之作为诱饵,助俆世女抓到了其中一名凶徒,如今幕后主使尚未现身,他很有可能遭到歹人报复,因而住在城主府,受到俆世女的庇佑,你要换回身份,接近俆世女,为你妻主报仇,这根本不可能。”
灼华面色认真的摇了摇头,紧接着劝道,“所以还是放弃吧,哪怕你觉得我与你妻主情况类似,急于接近我,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与你联手对付那位俆世女,你也不可能成功,因为我手上绝不会沾人命。”
真柳岚之泪珠子都掉成了线,柔柔弱弱,怯生生的捏着帕子,“先生在说什么,岚之听不懂。”
灼华抿唇,负手看着娇娇弱弱,似会被一阵风吹倒的郎君,“柳小郎君,你……”
真柳岚之突然缓缓笑起来,手里不知何时捏着一根木簪,一下刺过来。
灼华面无表情的抬手劈下,将木簪挥到了廊下,眸色冷淡的看着他,“为何要如此固执?”
真柳岚之脸色大变,吃疼的捂着手腕,疾步后退,嘲讽的扬起抹笑。
“你不过是惧怕侯府势力,何必装作一副为我好的样子!不沾手人命?哼,既然如此,你最好闭紧嘴巴!不然就是你杀了我!”
真柳岚之捂着手,脸色铁青的匆匆越过灼华,捡起摔在廊下台阶上的木簪,径直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灼华微蹙眉心,桃花劫莫非指的是他?
还是那个假柳岚之也……
灼华想着,自己都扶额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那假的柳岚之见到她,恨不能退避三舍,等闲如何会与自己有什么牵扯?
倒是这个真柳岚之一心想要帮手,弱柳扶风之态,使木簪时,手还发着抖,却因为怕自己揭发他,忍着害怕想要将自己灭口。
跑了,还不忘拿自己的命威胁自己,不许说出去。
真是……
勉强算桃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