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婴传 第26章 亢龙有悔

澜婴腾空掠过，她注视着脚下的森森白骨，心中怆然悲愤：

愿今日过后，世上再无龙鸣宴。

就在快接近最远处的龙纹金棺时，身边倏忽呈现出一道结界，流光溢彩，宛如一层轻纱，在空气中流窜。

一个男子身影迅疾而至，几乎与她同时穿过结界，来到一片森黑之中。这结界不大，像是围绕着龙纹金棺展开，刚好容纳十来人站立的宽度。但却十分特别，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而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她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只晃眼看到他高耸的发髻，极其夸张。

那男子不像是轻功上乘的样子，倒像是被人卯足了劲儿给扔进来的，因为他的落地姿态竟是碾着衣袍在地上连滚带爬，毫无风度可言。

“霍不凡！”

“澜婴？”

两个惊讶的声音同时叫唤起来。

在四下魆黑的结界中，澜婴惊讶的是，霍不凡这个灵力低微的小小狸妖，居然也敢打苍龙的主意。她斜眼望着他的头冠，瞥见他一身绫罗锦袍，雍容华贵的干净模样，完全没有与众人那般披荆斩棘，风尘仆仆的痕迹，顿生疑惑。

他是如何进来的？

万斯翦方才说过妖怪与妖怪不能结契，那霍不凡跑进来做什么？

“你来此处可是为了苍龙？”澜婴问道。

而霍不凡的惊讶之中，更多了些恐惧和嫌弃。

他爬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澜婴，棕红的瞳仁大了一倍，结结巴巴道：“你…那个…你……”

澜婴猛地明了他的惊恐，原来是自己的这一副女装打扮，把他脑瓜子给愁懵了。她正欲跟他解释清楚。霍超一口咬住四根手指，惊恐地说道：“你男扮女装啊！咦……好恶心！”

还以为这狸猫有多精明呢，原来是出门没带脑仁儿，空脑袋一个。

“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你先回答我，你来这里可是为了苍龙？”澜婴开门见山，一语道出。

霍不凡稍作了整理，把头上的镂金鹤冠端正再三，没好气地抱怨道：“我不是自己要来的。是那倒霉的邱玥白用法术洗去了我身上的妖气，逼我来的。说什么障碍他去扫清，便宜由我独占。我当是什么好事儿，结果一脚把我踢进了这口棺材里，敢情让我送死来了。待我出去，非得治他个以下犯上的死罪不可！”

若是换作以前，澜婴必不会信他的一面之词，毕竟狸猫生性狡诈。但是自从九重春里把酒言欢，又出手相助之后，霍不凡在她的心里便成了秉性纯良之人。

“所以打苍龙主意的人是邱玥白喽？他是谁？”澜婴问道。

原来那日九重春一别，澜婴与赵弦在万斯屠眼皮子底下逃走，气得万斯屠雷霆震怒，将气都撒到骆倾城一干人等的身上。

有的被砍了双足，有的被割了鼻子，还有的被剜了双眼……万斯屠还派人在方圆几十里大势搜寻，非要把当日抛洒木薯粉的人给抓来剁了不可。幸亏霍不凡和灵娆逃了出来，遇到一辆轿顶绣着飞鹰纹饰的马车，这才躲过了生死一劫。

而马车的主人，正是南寰的陵光将军——邱玥白。他到西辕来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此次的龙鸣宴，要协助南寰的少主——霍不凡，一举拿下苍龙之印。

听他一说，澜婴这才知道了南寰百姓口中那位四体不勤，游手好闲的少主，原来正是她的好兄弟，霍不凡。

“倒是你，扮成女人在这里干嘛？莫非有什么怪癖？”霍超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嫌弃，眼神怪异地说：“我先前还顾忌你仗着长相俊美，对灵娆有非份之想。如今看来，你非份之想之人，不会是我吧？我告诉你，莫要痴心妄想，我可不好龙阳。”

澜婴真是有被他的智商给吓到。难道纯良等同于傻吗？

她摇了摇头，开始担忧起霍不凡来，这样的人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比起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更过犹不及。

“别乱说，这不重要。目前重要的是，咱们先跟苍龙结契，再平安离开这里。”澜婴说。

霍不凡又炸了：“要结你自己去！邱玥白这只臭乌鸦，越是让我做什么，老子就越是不做！什么苍龙契约，关我屁事！”

澜婴有些哭笑不得，其实这契约落在他俩谁的手里都不关紧要，只要不落于大奸大恶之人手里就行。不过她对霍不凡口中屡次提及的邱玥白，产生极大的好奇，便问道：“陵光将军为何一定要你跟苍龙结契？”

“还不是知道苍龙厉害，怕它跟了西辕或是东轩的人，会对南寰不利呗。不然怎么会如此死皮赖脸，胡搅蛮缠，还不是因为我灵力低下，与常人无异，更易洗去妖气罢了。”霍不凡撇着嘴，往澜婴手里塞了一片火红如焰的鸟羽，悻悻道：“这是臭乌鸦的毛，等下咱俩乘坐这玩意儿，便能飞出这腌臜不堪的鬼地方。”

这是朱雀的翎羽，他口中的臭乌鸦，想必正是朱雀灵君，邱玥白？

澜婴掀了掀睫毛帘子，有些看二傻子的神色问他：“你既然不愿结契，那我去跟苍龙结契了？”

“这是生死契，不是主仆契，一旦缔结生死契便会折寿二十年！我还没活够呢。我连南寰的少主都不想做，谁在乎这破天下归谁做主！万一，我说万一，我他娘的只有四十年阳寿，今日这契约一结，岂不是立马就嘎了？我还盼着跟灵娆双宿双栖，成婚生子呢。饶了我吧！”说着往金棺方向射出一只带着鲛人血的袖箭，金棺的棺材板瞬间被掀开了。

“邱玥白就教了我这些，说其余看我造化。你若是考虑好了，你就去吧。”

见他说得斩钉截铁，澜婴便不再多问。径直往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龙纹金棺走去。

越是靠近金棺，她便越是感到棺内的戾气浓烈。在她与敞开的金棺咫尺相邻的时候，她整个人已被一股凛烈的黑气笼罩了起来。

霍不凡见状，在身后大喊：“不行就放弃吧，命要紧！”

但澜婴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此刻只见金棺里，躺着一位银发及腰，面容祥和，延颈俊朗，身型修长的白袍男子 。他双眼微敛，睫羽轻颤，似要从沉睡之中醒来。

一道金光倏忽自天穹上倾洒垂落，恰巧将棺中之人和澜婴笼在一起。

澜婴怦然心跳，声如擂鼓。她原本想在此刻说些深文大义，德重恩弘之词，以示天降大任之神圣，结果憋了半天，满脸通红，只道出一句：“灵君，我来结契！”

睡者闻声，缓缓卷起眼帘，一双湛蓝灵目聚起碎星无数。他一抬身，从棺中站了起来，金棺旋即化为金沙，坠落在地上，陡然消失不见了踪迹，黑色戾气也随之散去。

他凝视澜婴，五指伸出雪白长甲，锋利如刃，银光流窜。

嘴唇冷冷地动了动：“与吾结契，须遵守三个规矩，你可做得到？”

澜婴心房颤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霍不凡，那小子已经莫名其妙跪在地上了，一张要死不活的丧脸，比澜婴的脸还惨白。

“看他作甚？本君在问你！”他抬手一挥，风驰电掣，霍不凡被飓风卷起，在空中横竖打了几个旋后，从结界里被赶鸭子似的，撵了出去。

“灵君请讲！”澜婴惴惴不安，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与吾结契，须自愿献祭二十年阳寿，你可甘愿？”

“心甘情愿。”

“与吾结契之后，你我二人须同生共死，倘若有一人身死，另一个也不可苟活，你可甘愿？”

“死而无憾。”

“结契之后，若你我共事颇有分歧，须按本君授意行事，不得违抗，你可甘愿？”

“你开什么江湖玩笑！？”听到此处澜婴再也忍不下去了。又是献祭，又是献命就算了，现在还要事事都听他的，这算结的哪门子契约？土豪纳妾都不带这么盘算，贬低，消遣人的。

这家伙戾气深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澜婴没好气地说：“契约一旦缔结，人为主，妖为仆，怎么在你这儿就倒行逆施了呢？万一你心术不正，残暴不仁，要做伤天害理之事，难不成我还得双手赞成，助纣为虐，与你同仇敌忾，一起祸害苍生不成？二十年封印，是把你关傻了吗？”

澜婴改不了以往的冲动，听到这种颠倒黑白的不公平言辞就来气，竟忘了自己与苍龙的实力悬殊之大，如天壤之别，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她弹死。

“不愿意？那你活着也没用了，死吧！”利爪在咽喉处生根，锁死呼吸的一瞬间，澜婴双眼胀满血丝，顿时全身血液倒行，整个骨骼像被浸入了油锅之中煎炸，正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苍龙银白修长的利爪，逐渐浸成了鲜红色，血糊糊的，冒着腥气儿。他恶声恶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本君再问你一次，若你我共事颇有分歧，须按本君授意行事，不得违抗，你可甘……”

最后的话未说出口，他蓦地松了手。一双凤眼直愣愣地盯着澜婴臂上，透过衣袖的习习斑斓，流光溢彩的玄武令，半张着薄唇，失了神。

澜婴双脚一软，伏在地上呛咳不止，唇齿间淌出了大片鲜血，滴在地上成了一洼。

以前遇到致命伤，是异华天章的封印不想要她死，而对她作出垂死的保护。自从姬美琊引了天雷，让二人遭了一顿惊世骇俗的雷劈之后，手上就多了这枚玄武令。以后再遇到危险时，这玄武令便会熠熠发光。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更像是在求救，甚是丢人。

澜婴没有晕过去，因为苍龙给她渡了灵力，待她伤痛退却，伤口愈合，神清气爽之后。苍龙突然袍摆翻飞，朝她俯首跪了下来。

他垂着眼，羞惭满面，声如蚊蚋：“主人在上，劣妖敖彰从此为仆，与君同生共死，永不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