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婴传 第21章 无名码头

本以为甬道的尽头便是宫殿。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阔。

墨蓝色的一汪大海兀然地闯入了眼帘。此处无风，平静如一潭死水。只有海面上缭绕的丝丝薄雾，怨灵似的盘旋着。

“咱们不是未时进入甬道的吗？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天怎么就黑了？”澜婴疑惑地一转头，发现身后的路消失不见了。而她和赵弦此刻正站在一个四处都是破损不堪的渡头之上。

她环顾四周，荒凉得竟连一棵草都没有。只一块四方乌金石块，引起了她的注意。半个人身长宽，斜插在脚边的地里，就像是坟头上立的碑。它上端留白很多，只在石块的最下端刻有一个“港”字。

“什么港？”澜婴指着它，问赵弦。

却依然没有听到赵弦的回答。

她下意识地拽紧了赵弦的衣袖。一抬眼却发现，赵弦双目无光，死盯着海上的某一处，许久都没眨过眼。

澜婴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没反应。

中邪了？

她心下一惊，这可如何是好？

赶紧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一粒绿色的小药丸。随后抬起手刚要喂到他嘴里。

赵弦的眼眸陡然恢复了光泽，深黑的瞳仁还泛着神秘的紫色微光。

他上下唇轻碰：“我不要吃！”

同时头往后缩了一下，撇着嘴一脸的嫌弃。

澜婴疑惑地收起药丸，纳闷道：看这样子很是了解虚恭丸的威力啊！可是我怎么不记得跟他展示过，他是如何得知的？

“那你突然发什么呆？我还以为你被鬼魇了。”她说。

“绝无可能！我可是赵弦。” 说着宽袖一拂，周身灵光熠熠，眼中再次泛起紫色微光。

见他真没事，她也就放心了。

“那请教这位了不起的赵弦大人，这里是什么港？咱们接下来又当如何？”

赵弦上前一步，手指刚触及石块，空白处便显现出歪歪扭扭的“解忧”二字，红得十分惹眼。

“解忧港！”澜婴念道：“莫非是幻象？”

这太诡异了！

“并非幻象。此处应该是地宫。”赵弦收了灵力，转头示意她海中有异常。

习惯了赵弦的风轻云淡，这还是头一遭在他脸上看到了严肃的神色。澜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一艘乌篷船正缓缓驶向二人。

近了，一声稚嫩的声音传来：“二位若是想去碧落城，须以灵力灌满空心桨，作为渡海报酬。可不能学先前那一群人，夺船渡海。”

不见说话之人，只见船上的一桨左右摇摆。

澜婴眨巴着眼，看向赵弦，朝着乌篷船双掌一摊，做了个请的姿势。

赵弦识相地弹了个响指，一团紫色灵光便精准地飘落在桨上。

此时船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多谢灵君慷慨，二位请上船。”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船。刚席地而坐，船便动了。

篷上悬着的一个白纸灯笼自己亮了起来，昏暗的灯光下，船浆前后摇摆，发出有规律的“嘎吱嘎吱”声。

澜婴的鸡皮疙瘩炸了一背，她盯着那只桨，整个人朝赵弦挪了挪，半个身子都贴在了他一侧的手臂上。

赵弦微微将头侧向旁边，眼底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羞涩。

乌篷船身的周遭被一层浓厚的水雾包裹，因此澜婴无论如何瞪大双眼，都看不清楚船外的情况。

她本想问赵弦来着，目光所到之处，却是这个男人墨黑浓密且纤长的睫毛，莹润饱满且微翘的唇……

妖孽！

澜婴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滚烫的双颊，也跟着赵弦闭起了眼睛休憩。

赵弦心里的花，仿佛一霎那在脸上绽放。他像个闭眼能知天下事的智者，对澜婴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一个心机，皆能了若指掌。

船远了，消失在水天一色之间。

此时，岸上的人刚触碰了渡头的石块，留白处显现的字却是“渡魂”。

“求将军可怜我，别丢下民女。”结罗泪眼婆娑跪在地上，双手拽着宫战的护甲，不断地央求道：“小女子本是要回九重春的，岂料被那些歹人抓来了此处。他们争夺船只掉下了海，再也没起来。如今甬道消失，我回不去，求求将军带上我。”

宫战没有看她，只是用带着鞘的唤云刀，将她的手挑开。冰冷地说道：“不管你是何人，接近本将军是何目的，都最好老实本分些。若敢使阴谋诡计，这把唤云刀便是你的断头刀！”

说罢只身上了船。

结罗在地上猛瞌了三个响头，嘴里不断的重复着：“谢将军，谢将军……”

随后也跟着进了乌篷船。

只不过宫战这艘船与澜婴他们那一艘，行驶的方向截然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船停了。

澜婴在赵弦怀中懒懒睁眼，看着他盛满繁星的双眸里，尽是自己的憨样，蓦然翻身跳了起来。

只因忘记了乌篷船的高度容不了一人直立而站，结果脑壳在船的篷顶上，撞出了“当”的一声闷响。她“哇”地一吼，抱头蹲在了地上。

“还是这么冒失。”赵弦手指牵着一缕紫色星光，轻点在她头顶撞痛的位置。

头顶一股清凉，澜婴竟不觉得痛了。随后抬起了满是水汽的眼睛，看着赵弦说道：“怎么说？这话像是咱们曾经认识似的。”

“也许呢？上辈子认识。”赵弦说着走下了船，还不忘回身，风度翩翩地对澜婴伸出了手。

她后脚刚下船，船便化作点点星光，散在了空气之中。

澜婴再次震惊。

她回头一看，自己与赵弦站在一处城门口，城头上两个大字相当惹眼。

“锵州！”澜婴惊呼：“解忧港的鬼船不是带咱们去碧落城吗？”

她松开赵弦的手，迫不及待地朝城门奔去。

果然！

果然是锵州城！

一进城，便是千门灯火夜如年的繁华景象。

她小时候跟江培善和白前来过城里，这里跟记忆中完全一模一样。就连逸安街常乐巷里的老字号糖炒栗子铺“华记”，门口吆喝的小伙计，模样都分毫不差。

这不对！

澜婴问道：“此处是幻象，对不对？”

“并非幻象。”赵弦回答：“刚到解忧港时我便察觉到，这更像是另一个世间。而此处与我们所处之地同在一个天地之间，又似乎各自被结界分隔。”

“去江家村！”澜婴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日千里符，贴在了赵弦的掌心。随后紧握着他的手，二人脚下生风，一盏茶的时间便出现在了江家村。

入夜的江家村，星星点点的灯火伴着偶然的几声犬吠，跟六年前一模一样。村口散落着一地稀碎的枯叶，一看就知道是澜婴不久前在此处跟人打过架。

而被打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威那一帮。

此时这帮人的父母正带着七八个恍眼的亮蛋，在江家找江培善讨说法。

江培善手捂心口，脸色惨白，嘴唇绛紫，还挨个儿地跟这些人鞠着躬连声道歉。

“云懿，这不对！我记得只剃了江威一个人的头，可为何这些家伙全是光头？”

门外的澜婴转头看了身边的赵弦一眼，却差点原地死过去。

赵弦竟然成了……

九……九丑！？

这一身雪缎银绡的富贵公子服饰，穿在了九丑身上，样子十分的滑稽可笑。

九丑开口了，两排缭草的尖牙上下开阖：“我说是，是幻象。你会信吗？”

说完，一脸无奈且痛心地扭过头去，孤身走入了身后的夜色之中，避开了她惊恐的眼光。

不止是赵弦，就连她自己也不知何时变成了男装打扮。

她可以接受自己的男装，和突然变小的身型，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赵弦变成了九丑！！

这时，里边的江培善突然晕倒在地上。那些人见状，牵着各自的光头，急冲冲地往自家跑去，一个个生怕摊上什么大事。

澜婴冲进屋内，趴在奄奄一息的江培善胸前，竟忍不住大声哭喊：“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嚎这一嗓子，口干不？”江培善突然睁了一只眼，问道。

“哟！”

吓得澜婴一屁股往后，退坐在了地上。

“您诈死啊？”

“我还炸尸了啊！”江培善站起来，拍了拍衣袍后摆上的尘土，顺便给了她一脚。

这的确是像她爹的作派。

澜婴破涕为笑，站起来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就跟上去，搀扶着江培善去卧房休息。

刚躺下，江培善有些困惑地问道：“你不辞而别，不是去烛荫山寻紫濂珠了吗？还知道回来？”

这的确是像她爹的口气。

但是，不对！

那天，她去了烛荫山并没有立即回来。而此处所说的澜婴并不是她！

那今夜，仍然是江培善的身死之日？！

“爹，别睡了，快起来，跟我走！” 澜婴猛地掀开被子，江培善全身一抖，一脸震惊。

她拉拽着江培善起身。

“逆子，你到底要顽劣到何时？”江培善有些生气地甩开了她的手。

澜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这很难让江培善明白个中理由。

“白前，白前呢？” 她问。

“为父怕你有性命之危，所以差他去烛荫山寻你了。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为何总是二不着五。北瀛还如何指望你复国……”

怎么此处也要让我去匡复北瀛吗？

那岂不是，可以从父亲这儿问出身世的秘密？

既然不是幻象，那此处已发生和将要发生的，必然是大致相同的。

她心中疑问重重，正愁无处可解。

“爹，咱们家真有《异华天章》吗？”

江培善正在滔滔不绝地阐述她肩上的重担，被她冷不丁地这么一问给打断了。

他蓦然一愣，随后眼神游移，看起来有些诧异：“咱家哪有什么华天异章的，没有！”

“匡复北瀛，肃清妖邪，天下太平，海清河宴岂是随口一说？咱们藏身江家庄这么多年，难道不是为了保护《异华天章》？此物若是落入恶人之手，必成苍生之祸。女儿虽天质愚钝，但心系苍生，必会以苍生之安危为已任。之前是父亲一人在守护，如今女儿便同父亲一起守护。还望父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澜婴凝望着江培善，眼中盈满了诚恳和坚定不移。

江培善在沉默之中犹豫了。他愣是没料到，这慷慨激昂之辞竟然出自这么个浑不吝之口。

片刻之后，他抬起微微泛红的双眼，看着澜婴哽咽道：“你便是为父，倾其一生要守护的《异华天章》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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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无名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