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歇,天空澄澈,朵朵白云吹绵扯絮般点缀悠悠蓝天。
昆明湖畔垂柳随风,燕舞徘徊,自有一番夏日的清朗。往清音阁去,需经九曲回廊,回廊一面临湖,风荷一一清举,一颗颗圆润的水珠在叶心滚动,碧翠缠绵、随风摇曳。此时初初夏至,荷花还未绽放,却早有蜻蜓立于叶上。
清音阁就在昆明湖畔,取‘临湖有清音’之意。
一进水阁,我欣喜的望见了真儿。
真儿侍立在宇文宪身后,不过数月未见,她已消瘦了许多,昔日纤巧的鹅蛋脸如今变得下巴尖尖,身穿浅绿衫裙,亭亭如风中之荷,又如弱柳扶风,更凭添了几分清婉秀丽。她讶异的望着我,薄唇微张,双眸依然清澈灵动如昔,眼角却蓄了泪意。
宇文宪望着我淡淡浅笑,古代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弱冠,他今日才满十七岁,如若在现代,应该才读高中吧?本该是稚气未脱顽劣叛逆的少年,他却性情随和、气质清雅,一袭淡雅绣绿萼梅宽袖衫,衬得面如冠玉,正是翩翩少年郎。
顺华夫人与凝华夫人也同在宴席。顺华夫人笑容仍然谦恭有礼,举止行容亦大方得体,虽出身卑微,却丝毫不逊于公卿王侯家的大家闺秀。
而凝华夫人则截然相反,她正是当日宇文护赏赐给宇文邕的侍女-沈娇奴,与我亦算得是旧相识了。她如今一朝得势,被封了夫人,恰如那麻雀飞上了枝头,虽还未成凤凰,却已经张狂得意、飞扬跋扈起来。她见我与宇文邕一齐赴宴,脸色立即沉下,眸光如利刃,狠狠的剜了我几眼。
襄阳公主携了窦颖也来了,我原想含笑迎上前去,然而窦颖见到我后,竟然慌忙地避开双眸,白晳的颜容此时更是皎若白纸,我不禁疑惑,她与元灵儿自幼相识,经年不见,应该分外亲热才是,为何如此生疏呢?
另外,还有好些陌生的面容,皆是宇文一族中年轻的叔侄妯娌、姊妹兄弟。众人皆身穿锦衣华服,或细语轻言,或高谈阔论,宴厅里好不热闹。宇文一族是鲜卑人,生性豪迈,虽然汉化较重,在体制礼仪上仍较汉人少了许多繁文缛节,此时,这一大家子姊妹兄弟看起来倒也和睦亲近。
我原本就不擅交际,只是远远的站着,不论识得的,不识得的,一概只是微微浅笑。
随即,太后娘娘的贺礼也遣人送至,随行的嬷嬷带话来道,今日为齐王殿下庆贺生辰,亦是家宴,你们都是兄弟姊妹,不必拘礼,须得欢悦随意才好,哀家老了,喜静不喜闹,故不来参加宴席,免得拘谨了你们。众人皆笑了,宇文邕入座后,众人亦依照尊卑长幼依次入席。于是宴席上杯盏交错,丝竹悦耳,燕舞笙歌,说不尽的热闹繁华。
宇文邕身侧分别坐了顺华夫人、凝华夫人,宇文宪、宇文直陪坐下首,其下是襄阳公主与窦毅,我与窦颖相对而坐,已经远远隔了四五个位次。
他们兄弟之间举杯畅饮,依然亲密如昔。
而我与真儿,却仿佛隔了遥远的距离。她侍立在宇文宪身后,一直在悄悄瞧我,我知道,只因元灵儿与郑翎的有相似的容颜,然而当我回望向她时,她却静静的避开了。
真儿,我的好妹妹。昔日在宫中时,她会在我抚琴时打趣我,会在我伤心时安慰我,如今,我再也听不到她那清脆的笑声,听不到她嘻笑着叫我姐姐。为了我,她失去甜美的声音,如今只是安静的伫立,任风吹动她的衣裙,如轩窗外摇曳的莲叶。
这一切,都将成为我心底永远的伤痛。
青梅酒,缓缓倒入杯中,那恬淡的绿,仿佛能氤出一缕缕绿烟。
透过玉杯,看阳光璀灿若翡翠,不知是青梅酒染绿了玉杯?还是绿玉杯溶入了酒液?
一人自斟独饮,眼前繁华似锦、烈火烹油的富贵却与我无关。
这宫中,曾经住过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在世时,诸事节俭,宫中甚少举行宴会,他的几个妃嫔皆是清冷自处之人,亦不喜热闹,所以,那时的大周皇宫肃穆清静,似一泓月夜里澄澈的湖水,衬得静夜吹箫的他,仿佛可以御风而去。
而自宇文邕继位以来,宫中三日一大宴,两日一小宴,热闹无比。
几日前,因凝华夫人生辰才办了一次宴席,如今又到齐王生辰,十七,只不过是个小生日罢了,他却偏偏兴头十足的大张旗鼓。这些宴席,初时宇文护是每回必到的。后来,他见宇文邕整日在宫中奢糜挥霍,饮酒取乐,又喜好骑射狩猎,贪恋美女娇娥,于是以为他不过是少年天子初登帝位,图个快活新鲜,渐渐地便也不太在意了。
今日的宴席,宇文护就未曾来到,不过托人送来贺礼而已。
这青梅酒,初喝时,仿若含了一颗清甜微酸的梅子,唇颊余香,然而却后劲颇足,几杯酒下肚,人已微醺。远远的望见宇文邕正慵懒坐着,身侧的顺华夫人替他将削了皮的雪梨送至唇边,他含在嘴里,伸手将顺华夫人揽入怀中,那凝华夫人沈娇奴便也不依,顺势亦倒入他怀中,娇语连连,引得他大笑起来。
我微觉气闷,站起身来。妍紫一直伴在我身侧,见我起身,忙轻声问道:“公主要去哪儿?”
我答道,“我多喝了几杯,头有点晕,想要出去透一透气,妍紫,你不必跟来了。”说罢,莲步轻移,出了清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