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太监侍女一拥而入,连声问:“太后娘娘,发生何事?”
叱奴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仍然退下。她放下手中的紫毫墨笔,若有所思的望着我,轻声问道:“灵儿,你有心事?”
我此刻思绪紊乱,跪倒在地,含悲道:“灵儿失手打碎茶杯,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杯子碎便碎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又何必介怀?”太后望着我,双目清明,慈爱怜惜。
我膝行向前,依在太后身边,她伸手揽着我,微笑道:“当日哀家未出宫时,你、襄阳、云裳,三人情同姐妹,皆喜承欢哀家膝下,哀家疼你、怜你、如亲女一般。如今,襄阳嫁与窦毅,云裳嫁与毓儿,只有你还陪着哀家。这几年,大周皇室几经波折,你也深受其害,所幸你平安无事回到哀家身边,只是,哀家见你再不是当年那般欢乐懵懂,如今的这种安静,却让哀家更加疼惜你。你自幼丧母,一直把哀家当母亲一般,如今,心底藏了什么心事,为什么不对哀家说呢?”
“太后。”叱奴太后这一席话,早已将我感动得泪水涟涟。
我离开太后膝畔,举手齐眉,双膝跪下,行嵇首大礼,道:“灵儿不敢隐瞒太后。太后当年把我和云裳姐姐当亲生女儿一般疼惜,今日,灵儿正是为了云裳姐姐之事前来。”
太后眼中浮现悲悯,叹道:“云裳之事,哀家岂会不知?那孩子从小便爱恋毓儿,嫁入宫中之后,更是谦恭良善,恪守妇德,怎么可能会投毒弑君?只是,这其中大有因由……”
殿内太后话语未落,殿外徒然一道闪电劈空,紧接着轰隆隆的闷雷声,震得人心头一惊,霎时间,大雨倾盆而下,天暗得仿佛入夜一般,殿外风将树枝舞得沙沙作响。有宫人们拿着烛台进来,殿内掌了灯,风声呜咽着从门窗缝隙里吹入,烛火随风壁影细微跳跃。
殿内静寂无声,只听得雨声澹澹,伽南香的香味能宁气安神,我却仍然心浮气燥。有侍女静静进入,将一侧窗栊收起,又点起一根根蜡烛,依然退下。叱奴太后侧靠在卧榻上,面容有一丝疲惫。
“灵儿。云裳的事,哀家也无能为力。”叱奴太后轻叹道。
“太后。”我跪在她身边,哀求的望着她,叱奴太后轻叹道:“这件事,是宇文护的意思,先帝驾崩一月有余,朝中大臣仍有人议论纷纷,宇文护要堵攸攸众口,自然只能拿云裳作法。他在朝堂上提出要严查此事,并将云裳送交大司寇受审。此事,皇上既然在众朝臣面前准了,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哀家虽是他母亲,亦不能让他改圣旨。”
“但云姐姐怀有先帝的孩子!”我急声道。
叱奴太后叹道:“云裳进大司寇是在所难免的了,哀家已经吩咐了下去,她腹中的孩子是皇室血脉,不可伤了孩子。”听得太后此言,情急之下,我已顾不得轻重,脱口而道:“宇文护眼中连皇上都没有,更何况太后您?只怕云姐姐一出后宫,一入大司寇,太后您的懿旨就作不得准了。”
闻言,叱奴太后脸色一变,撑肘而起,叱责道:“灵儿!”
我已经豁出去了,膝行退后,复又磕头道:“太后,灵儿没说错。灵儿瞧得明明白白,宇文护目无尊卑,连立后之事他都要干涉。他说出的话,皇上不驳,太后亦不驳。灵儿能明白太后和皇上心中的苦衷,灵儿也知道现在不是跟他撕破脸的时候!但是,云姐姐何其无辜?!”
太后脸色渐渐平静,一丝凄婉浮现面容,她上前将我揽入怀里,轻轻摩挲着我的发丝,道:“傻灵儿,才说你长大懂事了,不似当年那般暴炭性子,这下子,原形都露出来了。没错,你说的话句句是理,可是,你亦明白现在不是跟他翻脸之时,若皇上一味袒护云裳,焉知宇文护又会生出什么夭蛾子来?如今他大权在握,轻易动他不得,除了韬光养晦,别的,皇上什么都不能做。”她的手一顿,沉声叮嘱我道:“你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在哀家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往后,哪怕烂在肚子里,也再不能轻易吐出一个字出来。”
我无奈的答应道:“灵儿遵旨。”
“唉,”叱奴太后轻叹一声,放开我,道:“你去吧。”
“太后。”我倔强的望着她,双目坚毅,以头碰地,哀求道:“太后,你不答应灵儿,灵儿怎能离开?太后一向顾惜云姐姐,如今,云姐姐是有身子的人呀!太后怎能忍心见她受苦?”叱奴太后凝望着我,双目悲悯,良久,终究长叹道:“圣旨是皇上下的,这话,你拿去跟他说吧。”
闻得太后此言,宛如一道光亮自黑夜划过,我喜极道:“翎儿明白了。翎儿遵旨,翎儿告退。”说罢,也顾不得仪态,拎着裙角跳了起来,跑出殿门外,才记得又转身冲叱奴太后急急行了个谢礼,笑道:“灵儿改日再来跟太后道谢。”
沿着长廊越跑越快,身后传来太后的叠声叮嘱:“妍紫,你还不快拿伞跟上你家公主。”
又道:“灵儿,别淋了雨。”
“哎!”我高声答应着,已经拎着裙角,冲进雨幕里,远远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