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扬尘如烟,是宇文邕策马追来,他伸臂一把捞住辔头,一句:“翎儿,不要走。”就再也不肯松手。
我仰首,痴然望着眼前之人。
冬日斜阳,映着他清峻容颜,眉目磊落、英姿飒然的男子,那对漆黑双眸却凝了深深痛楚。
一句“不要走,求你。”再次让我泪光模糊。
望着他,唯知哽咽摇头。宇文邕,可否不要这样望着我?可否不要对我这么好?是我对不起你,一直以来,是我愧对了你对我的情意。如果,如果当初我不回来你身边,一切,是否可以改变?
最好不相见,方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方可不相思。
宇文邕的目光里,几乎尽是哀求,“翎儿,你忘了吗?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起等到天下一统的那一天!”我又怎么能忘?那些记忆,恍佛就在昨天,彼时,那少年明珠金冠、意气风发,飘落的雪花环绕在他身边,我含笑倚于他怀里,旖旎娇柔,不知忧愁为何物。
泪,终凝于睫尖,声已哽咽,“我没忘,我都记得。”
“我记得,你曾问过我,问我心中是否始终没有你?当时,我没有回答。如今我可以答你,有。宇文邕,你是我初次爱恋的男子,当年,我亦曾深深地爱过你,哪怕命运愚弄了你我,这些年来,我却从未忘记过你。”唇角勾起笑颜,一滴清泪,却顺着我的眼角,哧的落下,“可是,怎么办?宇文邕,我只有一颗心,只能爱一个人,只能承载一份爱,对你,我注定只能辜负。所以请你,从此忘了我吧。”
他的双眸,含着凄怆的绝望,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泣声道,“只因你我已经缘尽。”不忍再看他眸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眷恋,我用力去掰他的手,“放开,你快放手。”
然而,他的手却只是紧紧攥着,只是死死凝望着我,只是缓缓摇头。
于是,他的泪,我的泪,一起,滚滚落下。
“木姐姐。”一声轻柔呼唤,一袭红衫的少女,正策马立于不远处。
阿史那兰珠红衣似火,剪水双瞳、有如清亮的墨玉,她望望宇文邕,又望望我,迟疑道,“是木姐姐吗?”
“兰珠儿。”
见我颔首应她,她立即策马上前,喜道,“木姐姐,当真是你?你可知,兰陵王一直在找你。”
“兰珠儿,你见过长恭?”
她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兰陵王为了找你,又回去了突厥,这次,我就是随他一起来中原的。”又笑道,“木姐姐,你可还记得,祭天节前夜,我们仨人曾击掌为誓,要做永远的朋友?”她眸中隐隐泪光,笑靥却依然璀灿,“如今,我却与兰陵王结拜为兄妹啦。”说到此处,声竟哽咽,“我好开心啊,木姐姐,往后,我大概要改口唤你嫂子了。”
“好姐姐,好嫂子,兰珠儿真心祝福你们。”
她抬手抹泪,却见宇文邕仍紧攥马辔,秀眉一扬、薄嗔浅怒,道,“陛下,木姐姐让你放手,你怎么不听?”说时,她竟去掰宇文邕的手,恼道,“你抓得住她的人,抓得住她的心吗?”见宇文邕不理,她眸中怒意顿时扬起、言如滚珠,斥责道,“亏得在王庭时,木姐姐还告诉我,她说北周的皇帝是一个胸怀韬略、抱负远大的出色男子,现在看来,分明不是!”
“兰珠儿虽然年纪小,却还懂得,若是爱一个人,只会希望她能获得幸福。”
“木姐姐与兰陵王真心相爱,陛下,你若是真爱木姐姐,就请快点放手吧。”
十四岁的豆蔻少女,娇颜稚容,已出落得动静皆宜、美丽动人;那天真暴戾的性情,如草原上的精灵小兽,纯真美好、又不乏明快爽利。明年,兰珠儿就十五了,一旦过了及笄之年,木杆大汗再不能以公主年幼为托词,而她若是能顺利嫁给宇文邕,必将助其成就一番大业。
我牵住阿史那兰珠的手,轻声道,“兰珠儿,你别怪他。”她抬眸望我,秋波明眸,如千斛明珠。我轻执她手,泪眸含笑,郑重嘱托道,“兰珠儿,你可记得,你与他有婚约在身?姐姐并未骗你,他是少年英主,是人中之龙。兰珠儿,将来,你若是嫁去北周,请一定要好好待他。”
“翎儿,够了。”宇文邕一把攥紧我手腕,眸光沉痛夹杂着怒。
黄昏将近,残阳如血,远处,隐隐传来金鼓嘶杀之声。将手覆于他手上,我轻声道,“宇文邕,你有纵横寰宇之雄心,你是帝子,是人间的君主。如今,北齐皇帝昏庸,南陈政局不稳。将来,这天下,你一定能够渐次取之。”抬眸时,泪光已盈然。将手,自他掌心缓缓抽出,“好男儿当戎马倥偬,成就自己一身抱负,而非优柔寡断、痴缠于儿女私情。
放手罢,宇文邕,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夕阳西沉,云霞绚丽,将他黯然伫立的身影拉长在斜晖里,那清峻容颜,浸透了绝望的凄楚。
我狠然转身,纵马奔出辕门。手,轻捂在箭伤处,掌心,浸濡了腥红的鲜血。
然而,身体之痛,又怎比得了心如刀割?痛得,泪珠,一颗,又一颗,潸然滚落。
宇文邕,你我缘尽于此。从此,与君相决别。望君,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