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入轮回又如何?哪怕追寻生生世世,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再遇见时,即使已经忘了你的模样,梅花也会唤醒我今生的记忆。
灵兮,这是你欠我的。
* * *
痛苦,可有止境?
一次次昏厥,又在他怀里一次次醒来。他,仿佛,要在绝望的纠缠需索之中,将我拉入至死方休的沉沦。
穹苍顶的天窗,微弱的晨光透露。他的声音冷如玄冰,“睁开眼睛,我知道你醒着。”双肩瑟缩一颤,我双眸紧阖,睫羽轻沾了泪珠,在烛光下轻颤。他的身子紧贴着我的后背,手停留在我小腹间,轻声道,“如果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再逃了?”我的脸瞬时惨白,他继续问,“要多少次?你才能怀上孩子?”
“不。”我按住他的手,双眸凄然,绝望的摇头。碧绿的狼眸,一丝暗沉的痛意掠过,左耳上那颗温润的绿松石坠,在淡蓝的晨光下,光华流转,他翻身覆上,再一次的让我陷入无底深渊。
* * *
趴俯在榻上,眉峰微蹙,冷汗从我额心沁出。桑哥坐于帷幕之外,双手托着我的脚踝,细心的帮我挑出深深嵌入足底的碎玉。托古在一旁低吼,“伤成这样,燕都,你是要折磨死她吗?”
他伸长着腿,撑肘斜坐于椅上,如晨雾般纱薄的帷幕,隔开了他的绝冷容颜。
冷冷一笑,他声音无波无绪,“你放心,她若是死了,我会陪她一起下地狱的。”
“你!”托古顿时哑言。
桑哥替我包扎好脚底之后,起身道,“她仍在发热,燕都,你若想保住她的命,就不要再碰她了。”又取出一枝药樽,“这支药,让人搽在她背上。”轻声一叹,桑哥道,“燕都,不要再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说罢,他转身离开,托古冷哼一声,亦紧随桑哥走出帐去。
这时,图吉快步进入帐中,透过帷幕,他望了我一眼,怜悯掠过眸中,继而肃然,迅速走至燕都身侧,细声说话,他的声音很低很低,然而,宇文邕三个字,却细微而清晰的传入我耳中。
图吉的话一说完,燕都立即站起身。将走之即,却又驻足,他轻声道,“图吉,你在帐外等我。”图吉依言出帐,他沉默伫立片刻,还是走近榻边,我仍静静地卧着,眼睛虽然大大睁着,瞳眸却失了焦距,他的吻,轻轻印在我唇角,手,微微抬起,似要抚过我披泄的长发,却顿于半空。
终于,他转身离开。随着脚步声的消失,低垂的帷幕外,静了。
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似乎有人轻轻掀起了帷幕,一双冰冷的手捂在我唇间,睁眸的一刹那,我望见眼前两名侍女打扮的女子,皎洁手心,有淡淡香气袭来,是植物的清香,清冽、浓馥。
在香气里,我沉沉昏睡过去。
当我苏醒之时,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身子被绑在一根冰冷的黑石柱上。
眼前,萨满巫师静望着我,绿眸如猫眼石般流离,他的身侧,垂首静立了两名女巫。
荒野无人,月朗星稀,唯有夜风轻轻袭来,吹拂我单薄的衣裳。我淡漠的望着他,竟然没有一丝意外和害怕,他,一定是很讨厌我吧?可笑的是,我亦憎恶自己。脑海无思无想,浑浑噩噩,只希望,就此死去也罢。
“取下她项上的紫玉。”冰冷的绿眸,冻人心魄。
一名女巫走上前,将梅魄从我颈间取下,恭敬交于他手中。随着梅魄的离身,我知道,在淡淡的星光下,我的容颜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萨满巫师将梅魄悬于手心,淡紫色的光华流转,那双魅离绿瞳渐渐黯淡,星光下的清颜,一丝忧伤,自幽潭般的双眸中溢出,轻声呢喃道,“醴泉干涸,瑶池水枯,昆仑山亿万年的雪却仍未消融。分离了你们的身心,让你们的生生世世相阻隔,你又何苦执着召唤,让她跨越千年而来?”
腰间的铜铃,仿佛感觉到主人的心声,颤悠悠的铃声,回响在夜空中。抬眸之际,碧瞳似凝有淡淡悲悯,他以手中的灵杖对着我,“让我用七彩神火送你回去吧,从何处来,回何处去,这里,不是属于你的时空。”
但凡手中执有灵杖的萨满巫师,不同于普通的萨满,他们穿行于三界之间,拥有至上的灵力。
夜风中,灵杖上的铜叶沙沙轻响,每一片铜片上的巫符,都能召唤四方精灵。
萨满巫师微阖双眸,喃喃念动巫咒,灵杖上的铜叶剧烈颤抖,片片摩擦,沙沙作响。
青色发丝随夜风四散张扬,绿眸渐渐变得通红如火,白如纨素的手掌缓缓托起梅魄,咒如急雨,召唤出蓝天、白云、湖泊、青草、沙漠、黄土、雪山、七色神火汇于掌心。
一簇簇明亮火苗、莹莹燃烧,七彩的烈焰,将梅魄淡紫色的光芒吞没。
辽阔的旷野,野狼的长嘷声远远传来,苍凉,悠远。
风,吹拂着我孱弱的身躯,红火之光映现额心,“啊!”我徒然仰首,痛苦的哀号,仿佛置身于万丈地狱,被罪恶的业火焚烧。
一袭白衣,渐成火红,通体宛如透明,似乎,有一种力量,要将我抓进无尽的深渊。
萨满巫师火眼如焰,薄唇促动,咒语越念越快、越念越急,手心的七彩火焰,渐成一个巨大的火球,梅魄被焚于其中,火球缓缓升起,悬在暗夜的半空。
指尖掐入手心,痛苦的阖上双眸,泪凝于睫,长恭,若有来生,翎儿再与你相聚。
暗夜里,古琴之音响起,清越如流水,声声传入耳中。
泠泠七弦奏出天籁,一丝丝,一缕缕,不绝于耳,如引月之玄音,灵动九天。
由,清扬婉转、乱人心扉,渐成裂帛之音。急促而凌厉,暗藏着锋棱,七彩神火光芒渐渐黯淡,梅魄紫光大盛,萨满巫师身躯重重一震,一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琴音袅袅,渐渐流转舒缓,似清泉澹澹,自高山深涧缓缓流出。
溪水中,少女的黑发袅袅依依,瓣瓣桃花,轻逐流水而去,悱恻、缠绵。
火热的躯体,似被三月春风拂过,渐渐明晰。
在凄美的琴音里,一滴泪,缓缓滚落颊畔。
“伏曦琴?”
萨满巫师微喘着,唇角凝了一丝冰冷,“原来,你,也来了。”
清柔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轻叹息,“千年时光,数十轮回,为何你还是如此执着?莫非不知,天命难违,一切皆有定数?”
萨满巫师冷冷一笑,举腕拭去唇角的血。鲜红的血,迅速溶入他手腕上的血镯,一滴俱无。
“什么天命?什么定数?我不过拼切一死,也不要这妖女存于世间。而你呢?你为她自毁万年修行,值得吗?”
夜色中,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幻化,美若谪仙的男子手抱古琴,出现在半空中,银发似雪,衣袂翻飞,凝望着我的凤眸,浸透了丝丝忧伤,红唇如樱,轻声一句,“丫头。”
水雾凝于眼眶,我抬眸望他,泪珠,一颗颗滚落。是梦吗?
或许,只是幻觉吧?哪有人,能够飞在半空之中呢?
只是,这梦竟如此真实,他渐渐近了,抬手,替我轻轻拭去颊畔的泪珠。
仿佛,仍是数千年前,静谧的岁月里,开着夭夭桃花。盈盈浅笑,温柔细语,那男子青丝飘飞,凤眸善睐,清澈映着枝头灼灼繁花。莽莽昆仑山顶,有着亘古不化的雪,可是,谷中,却盛放着成遍成遍的粉色桃花。
“丫头,别哭。”他轻声道,清澈的眼眸,怜惜、不舍、痛楚,一一凝结。
可是,望着他,我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仿佛,所有的委屈终于得到了宣泄,哽咽抽搐,直哭得一塌糊涂。
“傻丫头,别哭,我给你拂琴。”他轻声细语,仿佛是讨好一般,捧心道,“你若再哭,我的心就要碎了。”说罢,他果然端坐于半空,笑凝着我,红唇微微勾起,“丫头,我弹,你听。”纤指抚过,悠扬的琴声响起,玉琴透着温柔的莹蓝光芒,一根根皎皎银弦,宛如银色的月光。
云层渺渺绕于他身畔,素手拂弦三两声,曲调未成,情丝已萦萦。朦胧泪光里,仿佛看到,在花香馥郁的山谷中,白衣的少女,轻舞于云端,一瓣瓣胭脂梅花飞旋在少女身畔,衣袂飘飞,风姿绝美,仿若梅花幻化的精灵。
琴音回响在山谷,如珠玉落于玉盘,凤凰于飞,百鸟舞于身侧,更衬得人面桃花,笑声如铃。
一切,美好得,不似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