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急叫道:“虎妈妈……”
虎婆子白发飘动,厉叱道:“小丫头,你给我站开去!”
南振岳剑眉陡剔,朗笑道:“在下奉召而来,放肆的只怕不是在下吧?”
虎婆子道:“你是说我?”
南振岳昂首道:“差不多!”
虎婆子一掳袖管厉笑道:“你是瞧不起我老唬婆子?嘿嘿,今天,我非好好教训你不可。mengyuanshucheng”
南振岳道:“在下早已领教过了!”虎婆子气得全身发颤,冷笑两声,点点头道:“很好,你上去吧,老婆子会在这里等你。”
说完,小脚颠动,怒冲冲朝外走去。
秋月吁吁舌头,道:“你又惹怒了她,虎妈妈是回房取短拐去了。”
当下就引着南振岳上楼。
左夫人倚在靠椅上,她今天没戴面纱,看去不过四十许人,白皙的皮肤,丝毫不见皱纹,敢情方才楼下的吵闹,她都听到了,嘴角还留着微笑!但当一眼瞧到南振岳,目光瞥过,忽然沉下脸来,冷哼道:“你果然不错,连两处经穴,也已经自解了!”
南振岳微一错愕,立即抱拳道:“在下昨晚练剑之时,只觉真气进发,经穴自解,在下连自己也不知道。”
左夫人冷冷问道:“你可知昨晚差点伤了小女?”
南振岳连连拱手道:“在下方才已听秋月姑娘说过,昨晚练剑时,在下只当更深人静,不会有人经过,没想到会误伤令媛,在下正要向夫人请罪。”
左夫人双目神光湛湛,在南振岳身上,不住的上下打量,冷峻的脸色,也渐渐和缓下来,目光一转,朝秋月道:“你替南相公端把椅子来。”
秋月站在夫人身后,暗暗替南振岳提心吊胆,闻言不由朝他微微一笑,好像是说:“算你运气,看来夫人气已经消啦!”一面慌忙躬身应“是”,替南振岳端来椅子,放到夫人下首。
左夫人抬抬手道:“你请坐,老身有话问你。”
南振岳也大有受宠若惊之感,恭身道c“多谢夫人赐坐。”
左夫人等他坐下,才抬跟问道:“你昨晚练的是什么剑法?”
南振岳心头暗想:自己练的这套剑法,连自己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剑法,但从它写在一张药方上,又有种种伪装的情形看来,似乎是极端秘密的剑术,不宜对人泄露,心念一动,立即答道:“在下练的是太极剑。”
左夫人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倏地一沉,冷哼道:“太极剑虽属剑术正宗,练剑之时,岂能冲得开老身独门封穴手法?又岂能剑光所及,扩及两丈,小女武功纵然不济,也不至仅以身免,还被你剖下发髻之理?”
南振岳一时被她说得俊脸通红,嚅嗫的道:“夫人谅察,在下……”
左夫人忽然微笑道:“武林中各门各派,都有它不愿公开的独门秘技,就是老身也不例外,你既然不愿说出也就算了,你师父是谁,总可告诉老身吧?”南振岳道:“家师道号洪山道土。”
左夫人脸露不悦,道:“不假?”南振岳正容道:“夫人见询,在下岂敢不实。”
左夫人似未深信,接着问道:“父母在堂?”南振岳忽然脸露凄色,摇摇头道:“不瞒夫人说,在下自幼由家师扶养长大,至今身世未明……左夫人瞧他神色,似是不假,暗暗点了点头,蔼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南振岳道:“在下今年二十一岁……”
话声未完,虎婆子已怀抱短拐,悄然在楼口出现!她原是满腔怒火而来,但瞧到夫人面含笑容,问他的年纪,登时若有所悟,心头火气,立即烟消云散,瘪嘴一捌,呷呷笑道:
“夫人,真有你的,老婆子连想都想不到,呷呷呷呷!”
一面横了南振岳一眼,尖声道:“小子,你这回算得是因祸得福了!”左夫人含笑道:
“虎妈妈,你别多嘴!”
虎婆子缩头道:“难道虎婆子说错了?”
带着尖笑,转身朝楼下奔去。
南振岳对左夫人道:“夫人宠召,不知还有什么见教吗?”
左夫人面色慈祥,含笑道:“这多天来,老身诸多简慢,从今天起,小哥不用再去浇水了,这些粗事,还是让秋月去做吧!老身已经吩咐春花替你收拾好书房,秋月,你领南相公到书房去。”
秋月刚从楼上下采,面上喜孜孜的答应一声,回身道:南相公请随婢子来。”
南振岳没想到左夫人忽然前倨后恭,要自己搬到书房去住。
辞出小楼,秋月领着他穿行小径,走到一座三间精致的瓦屋之中。
九死谷占地不下数里,这一带,南振岳从未来过,但见书房,用矮树作围,屋前一排花架上,摆着百余盘兰花,幽香袭人!秋月领他瞧了一遍,那里一间是书室,那一间是卧室,一面回头低笑道:“这原是老爷在时,准备归隐后住的,平常一直关着,没人住,夫人是把南相公当作了娇客看待了!”南振岳道:“你们夫人平时可是很凶吗?”
秋月轻声道:“是啊。听虎妈妈说,夫人从前杀人不当一回事,。后来嫁给我们老爷之后,脾气就好多了,可是我们都很怕她,所以方才我真替你耽心呢!”
南振岳心头暗想:还说她好多了,木郎中为了自己,还残废了一只右眼!秋月见他没有作声,忽然低笑道:“南相公,你知道是谁要你搬到这里来的?”
南振岳道:“不是你们夫人?”
秋月掩着嘴道:“才不是呢!你猜猜看!”
南振岳奇道:“不是你们夫人,还有是谁?”
秋月瞧着他笑得甚是神秘,终于说道:“小姐!”
南振岳脸上一红,道:“什么,是你们小姐?”
秋月道:“方才我听春花说的,昨晚小姐一回来,就急着瞧你去;那时你正好在练剑,小姐躲在树林里,不知怎的会被你削了发髻,小姐跟夫人说了,听说夫人很是生气,后来不知为何才使夫人改变了主意。你没瞧到虎妈妈连从来不用的短拐,都取了出来。”
南振岳还没开口,秋月又道:“听春花的口气,好像小姐是有意让你给夫人瞧瞧来的。”
南振岳道:“这话如何说法?”
秋月道:“我也弄不清楚,春花就是这样说咯!”
南振岳问道:“你们小姐呢?”
秋月道:“今天一早就走啦尸说到这里,忽然掩口笑道:“方才虎妈妈还说,你和我们小姐,真是天生一对,地生一双!”
说话之时,只见春花托着食盒,袅袅进来,说道:“南相公请用饭啦。”
她把食盒放到桌上,一面又道:“相公如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好了。”
一面回头道:“秋月,虎妈妈正在找你呢,还不快去?”
两人退出之后,南振岳一直思索着秋月方才的话,不知左夫人忽然对自己转变态度,到底安着什么心?同时也想到自己练的这套剑法,不知一共还有几招,他巴不得早些练完,木郎中就会告诉自己身世了!这一天,他心中紊乱极了,好不容易等到晚上,一溜烟奔入里谷。
木郎中早已点了灯,正在屋门口等候着他,等到南振岳进来,慌忙掩上木门,迫不及待的问道:“孩子,这七天练得如何了?”
这是他每次见面必须问的一句话。
南振岳兴奋的道:“老前辈,昨晚晚辈已经把七式剑法贯起来,一气使出,没想到剑上威力,竟然大得骇人!”
木郎中左眼神光陡射,盯在南振岳脸上,惊喜的啊”了一声,道:“孩子,你快说给老朽听听,你……你果然发现了这套剑法的奥秘?”
南振岳只觉这位老人说话声音,带着颤抖,充分显示出他内心的兴奋,几乎还胜过自己,心头大是感动,连忙把昨晚练剑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木郎中听他述说完毕,突然一把紧紧抓住南振岳肩头,脸上一阵凄楚,左眼热泪满眶,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口中说道:“好孩子,难为你了……真是好孩子,皇天不负苦心人,你……练……成功了!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竟然纵声大笑!南振岳没想到木郎中会有如此冲动,心头也觉一阵难受,眼睛湿湿的,几乎也要流泪!一面从怀中取出那张白纸,抬头问道:“老前辈,这套剑法,不知还有几招?”
木郎中拭着老泪,含笑摇头道:“没有了,就是这七式,好孩子,你已经练成了!”
“啊尸南振岳喜得直跳起来,问道:“老前辈,你可知道这套叫什么剑法广木郎中目光慈祥,指指木凳,道:“你坐下来,老朽今晚要告诉你。”
南振岳眼睛一亮,问道:“连晚辈的身世?”
木郎中点点头,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到桌上,然后自己也在木榻沿上坐下,干咳一声道:“这是‘岳家十三剑’老朽已替你保存了十八年,你先收起来吧广南振岳眼看这册剑谱大约已收藏了很多年代,纸色已经发黄,旧得风吹可破,封面上写着:“岳家剑谱”四个楷书。
心中暗道:“他原来还要自己练这套剑法,想采这“岳家剑谱”一定比自己练的七招剑法,还要厉害得多。
一面依言收起,揣入怀中。
只听木郎中接着说道:“照说,你武功已得托塔天王真传,如今又练成了七式剑法,这本剑谱,对你来说,已无多大用处,但这册剑谱是岳家累世相传的剑法,你自然应该把它学会……”
南振岳心头一动,抬眼道:“老前辈,我……”
木郎中没待他说完,摇手制止,道:“你听我说下去,这‘岳家十三剑’,你有空的时候,不妨把它练会,但行走江湖,不准你轻易施展,除非等你报了大仇……”
“报了大仇?”
南振岳身躯又是一震,急急问道:“老前辈你说晚辈身上负着大仇?”
木郎中点点头,但没有正式回答,续道:“孩子,你要问的,我统统会说,今晚,要把全盘经过告诉你……近百年来,武林中除了九大门派不说,还有两句话,叫做:“岳家剑法崔家萧,卫十六笔薄一刀。”这四家人家,各以家传武功,闻名于世,其中除了山西薄家,后代已无传人,‘出鞘一刀’,因之失传而外,洛阳崔家的萧法,金华卫家的笔法,和岳家剑法,始终为武林推重。
尤其兰陵岳家的剑法,据说上代传自异人,但江湖上大家只知‘岳家十三剑’,却不知另有七式剑法……”
南振岳道:“那就是晚辈学的七式吗?”
木郎中点点头道:“不错,这七式剑法,原无名称,但在我想来,岳家世居兰陵,咱们不妨以‘兰陵七剑’相称。”
南振岳道:“兰陵七剑,这名称很好。”
木郎中道:“这‘兰陵七剑’,是岳家祖上累世相诫,不准子孙学习的剑法,封存在一个铁匣之中,父子相传,只是移交保管,非至家破人亡,遇有大难,万不得已,才准启封。
因此这七招剑法,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谁也无法说得出来,据传下来有八个字:‘易发难收,发必伤人’!”
南振岳想起昨晚情形,只觉这八个字确实丝毫不假!啊!木郎中絮絮说着岳家之事,而且又把“岳家剑谱”传给自己,又说自己身有大仇,莫非自己和岳家有关?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插口问道:“老前辈,晚辈可是和岳家有着深切关系吗?”
木郎中笑了笑道:“岂止深切关系,孩子,你叫南振岳,其实应该倒过来叫岳振南才对!”
南振岳惊懔的道:“岳振南?晚辈姓岳?”
木郎中点头道:“不错,这名字是你师父给你取的,就是要你继承父志,重振岳家的意思,不过你目前仍应叫南振岳,直到你报了仇为止。”
南振岳心头直颤,俊目含泪,急急问道:“老前辈,我父亲是被仇家害死的?”
木郎中黯然道:“孩子,你别打岔,听我说下去。
你父亲岳宗南,为人爽直,生性恬泊,家境素封,平日除了乡里善举,从不在江湖走动,但因岳家剑法驰誉武林,你父亲的名头,江湖上依然可说无人不知。
那时雄霸江湖的龙门帮主东海龙王公孙敖,就曾几次派人邀请,都被你父亲婉拒了。
那是十八年前春天,你家突然来了一批强盗……”
“强盗?”南振岳心头一紧木郎中点点头道:“是一批蒙面强盗,驰名江湖的武术世家,敢有强盗光顾,实在是件绝无仅有之事,但最奇怪的是这批蒙面强盗在前后院翻箱倒箧,如入无人之境,你父亲却始终不见现身。”
南振岳问道:“不知我父亲到那里去了?”
木郎中并没回答,只是接着说道:“你母亲虽也会武,但武功只是平平,被两个贼人逼得手忙脚乱,但贼人们似乎不想伤你母亲的性命,只是把她围住。
那时你才只三岁,也由贼人把你从奶妈手里夺下,觑其用心,自然旨在胁迫你母亲,献出‘兰陵七剑’。”
南振岳道:“老前辈,你不是说这七式剑法,江湖上从无人知的吗?”
木郎中道:“奇就奇在这里,贼人们不知怎会知道的,但就在这时,突然来了救星,劫持你的贼人,一个身子,忽然呼的飞出三丈来远,朝墙外摔出!接着胁迫你娘的贼人,也呼呼两声,从四丈远处被丢出墙去,一会工夫,所有的贼人,一个个像稻草人似的相继摔了下去……”
南振岳啊道:“擎天掌!那是师傅。”
木郎中道:“你娘只见一个灰衣人抱着你跃上屋脊,似将离去,心头一急,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但她依然没有追上,只是手中多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十八年后母子重逢,复仇有望’,下面没有具名,只画了一座七级宝塔。这正是江湖黑白两道,闻名丧胆,但从没一人见过他庐山真面目的托塔天王的记号!”南振岳听到这里,忍不住又问道:“老前辈,我父亲呢?”
木郎中道:“你父亲是个注重武功的人,平日都是住在前院书房之中,这天晚上,你母亲始终没有看到你父亲,心中自然疑窦丛生,赶到书房,才发现你父亲仰面躺在床上,已经气绝多时……”
南振岳只觉头上如中巨杵,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急着问道:“老前辈,我父亲是谁害死的呢?”
木郎中摇摇头道:“这还是一个谜。因为你父亲周身找不到丝毫伤痕。只是安详的躺在床上,不像是中人暗算,但分明又是中人暗算无疑!”
南振岳流泪道:“老前辈,后来呢?”
木郎中道:“后来你舅父闻讯赶到,仔细检视之下,才发现你父亲眉心,有一点针尖大小的青影,极似中了贼人极细的毒药暗器……”南振岳身躯一震,想起秋月说过,她们老爷是被人用“天毒针”害死的,死状正是和自己父亲相同,不由脱口道:“天毒针,一定是天毒针!”
木郎中目光一楞,注视着南振岳问道:“你如何知道是天毒针所伤?”
南振岳道:“晚辈月前曾听秋月说过,她们老爷,就是死在天毒针下的,死状和我父亲差不多!”
木郎中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近年,从左夫人口中,才知道‘天毒针’这个名称,因此,我怀疑害死你父亲的人,极可能也是左夫人的仇家。”
“唉,这就难了,凭左夫人昔年的名头,和她的才智,化了十年心血,明查暗访,对仇家是谁,依然如石沉大海,一无所获……
这且不去说他,当时你母亲检点财物,竟然丝毫无损,尤其你父亲住的书房,几乎没有一处,不被贼人翻遍,由此可见贼人志不在金银财宝,那么他们找什么呢?显然是为了岳家祖传的七式剑法来的。
差幸这‘兰陵七剑’因为祖上严诫,不准练习之故,你父亲把它藏在后院夹墙之中,除了你母亲,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是以没有被贼人找到。
你母亲和你舅父商量之下,才决定开启铁匣,把剑法取出,你舅父武功虽然不济,但他是泰山百草翁公治仙长门下,精于天下药草……”
南振岳听得心中一动,突然抬目道:“你老人家就是……”木郎中凄然道:“孩子,不错,老朽正是你舅父宋铁岩。”
南振岳慌忙拜了下去,道:“舅,父,你老人家怎不早说呢?”
宋铁岩一把拉起南振岳,强作笑容,道:“舅父现在不是告诉你了?你听我说下去!当时你母亲取过剑法,就用七种草汁,写在纸上,如无特制药水,先后顺序洗出,就无法显示出纸上字迹,又在上面,写了许多治伤草药的名称,使人一看之下就认为只是一张普通治伤方子。
至于第一味七色草,不过只是你母亲和我定的暗号而已,这和我问你的两句切口一样,中间暗藏了我的名字。”
“啊!”
南振岳听得不禁一跳而起,急急问道:“舅父,那紫竹庵的老师太,就是我娘了?”
宋铁岩点点头,正容道:“孩子,你记着,目前你不宜再上紫竹庵去,因为你母亲住在嵩山,托庇少林寺,是得到少林方丈的默许,江湖上没有一个人知道底细,自可安然无事,你如找她,会给她带去麻烦。
据我推测,十八年来,贼人对岳家剑法,始终没有死譬如他明知左夫人来历,居然还敢在十年之前,向左邦亮下手,从这一点看来,可见对方定是一位厉害无比的人物,也许手下羽党极多。
这就是我要你练会‘岳家十三式’,不准轻易施展,和不准你再上紫竹庵去的理由,你现在总明白了吧?”
南振岳含泪点头道:“甥儿明白。”宋铁岩道:“你明白就好,如今剑法已经练成,此地不必再耽下去了,父仇不共戴天,但必须细心查访,总有找到仇家的一日。
以你一身所学,自然已得师父真传,江湖上可说到处去得,只是你初出江湖,经验不足,处处都得小心。”
南振岳想了想问道:“甥儿去了,你老人家呢?”
宋铁岩道:“五年前,左夫人迫我来此之时,因为她矢志练毒,必须有我相助,曾把经过情形,坦白相告,我那时才知‘天毒针’的名称。”
而且左邦亮受人暗算,死状又和你父亲相似,引起我的注意。
这五年来,经我仔细研究,觉得左夫人以毒攻毒的想法,实在难有胜算,最多也不过落个两败俱伤,:反而是她先前五年,所采取的练制解毒药物,对付剧毒,倒不失为克制之道。
因此,我想利用她前谷培植的解毒草药,用来破解‘天毒针’,只是目前还没十分把握,只要此药练成,我自会找你母子去的。”
说到这里,忽然目注南振岳,问道:“孩子,你离开此谷之后,心中有何打算吗?”
南振岳切齿道:“甥儿踏遍天涯海角,也非把仇人找到不可!”
宋铁岩摇摇头道:“谈何容易?左夫人查访了十年,尚且没有一点眉目……”
南振岳道:“那甥儿该如何呢?”
宋铁岩道:“自然,你找来之后,我为了这个问题,也想了许久,才想出一条路子。”
南振岳道:“你老人家想的什么路子?”
宋铁岩道:“龙门帮雄霸江湖,帮中卧虎藏龙,,什么样的人都有,江湖上,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你不妨投效到龙门帮去,也许能够探到一些蛛丝马迹,亦未可知。
只是东海龙王公孙敖,不是易与之人,你必须处处小心,不可稍露形迹才好。”
南振岳道:“甥儿记住了。”
宋铁岩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左夫人每天下午,入定时间较长,你在中午出谷,如能悄悄一走,不伤和气,自是最好之事,好了,你可以去了!”
南振岳跪到地上朝宋铁岩拜了几拜,依依的道:“舅父保重,甥儿去了。”
宋铁岩脸上一黯,但挥挥手催道:“孩子,你走吧,在江湖上,诸事小心……”
南振岳含泪走出石屋,不敢停留。低头疾走,朝谷外奔去!这时正当二更天气,山风强劲,挟着呼啸之声!忽然间,几声喝叱,隐隐传来!南振岳觉得奇怪,脚下加紧,朝前掠去,只听虎婆子尖锐的声音喝道:“你们敢夜闯九死谷,是嫌命长了!”
紧接着响起一声金铁大震!另有女子娇叱之声,和划空狂笑,交织一起!果然有人闯进九死谷来,而且还动上了手!南振岳循声寻去,掠近一株巨松之下,一提真气,跃上松树,隐住身形。
他目力极强,虽在黑夜,数丈之内,仍看得如同白昼,这时举目瞧去,只见虎婆子正和一个使剑的黑袍老人拚斗得异常激烈!虎婆子白发飘飞,纵身急扑之际,一柄短拐,左打右击,连续攻出,拐势奇奥,呼呼有声,宛如怒浪击岩一般,威势奇猛!那使长剑的黑袍老人,脸色惨白得可怕,望去不见一点血色,除了不停嘿嘿阴笑外,并不开口说话!但他手上长剑,却是功力深厚,双足札椿,左右挥舞,硬打硬砸,剑剑都把虎婆子的猛攻挡开,剑拐相接,火星齐飞。
南振岳目睹双方几招交手,便已看出两人功力悉敌,一时间不易分得出胜负来,不觉转脸朝远处看去!十来丈外,也有三个人在那里动手!一个是身形高大的黑影,双掌开合挥动之间,气势极盛,两个使刀的,却身形娇小,似是女子,手上虽有兵刃,但只是仗着身法轻灵,不住的游走闪避。不敢和对方正面接触!南振岳隐身在上,总因相距较远,看不清三人面貌,但从身形看去,那两个使刀的女子,正是春花,秋月两婢!另外接近山谷入口,也有四条人影,捉对厮杀!那距离更远了,远远望去,只看到起落人影,和隐约传采的喝叱之声,其中两人,极可能是枯竹老人和佟飞虹!南振岳瞧了一阵,只是不见左夫人露面,但闯进谷来的四个人,看去个个武功了得,自己要不要出手?正在犹豫之际!忽听一声大喝,传入耳际!只见和春花,秋月两婢动手的高大人影,突然吐气开声,呼的一掌,猛向其中一人劈击过去!此人这一掌,似是运足了全身功力而发,威势非同小可,劈空劲气,挟着一片呼啸,飘如涛涛,排山涌出!掌风到处,惊叫乍起。
两婢中的一人,银刀脱手,一条娇小人影,慌慌张张的向旁跃退数尺之远,敢情还是被掌风余劲拂中,连打了两个转身,才行站住。
那高大黑影一击得手,转身又是一掌,朝另一人劈去。
剩下的一个不敢和他硬对,仰身向后疾退了一丈多远!那高大黑影哈哈一笑,双脚顿处,舍了两人,纵身朝里闯去!“秋月快拦住他!”
敢情那个朝后仰退的就是春花,她喊声出口,连刀带人,一阵风似的向高大黑影扑去!
秋月连拾刀都来不及,握着双拳,一扭柳腰,纵身急扑而上。
高大黑影口中冷嘿一声:“丫头找死!”
一个转身,双掌骤然一紧,刹那间,大袖飞舞,掌影交织,立时把两婢圈在一片掌风之下。
远远看去,只见到一团滚滚黑影。和掌影带起的强烈啸风之声!南振岳暗叫一声“不好”,春花手上有刀,已经施展不开,秋月手无寸铁,更是陷入危境!心头一急,猛提丹田真气,足尖在树枝上轻轻一点,长身掠起,宛如离弦之箭,直向三人投去,口中喝道:“春花\秋月,快退下去,让我会会他!”
秋月手无寸铁,被敌人圈在掌下,正当危急之时,耳中听到南振岳的声音,不由精神一振,喜道:“南相公赶来啦!”
那高大黑影杀心已起,正待向两婢骤下煞手!瞥见一道人影,横空飞来,速度极快,喉头阴嘿一声,没待南振岳落地,左臂忽的一扬,十余缕细若游丝的白光,当胸打去!春花瞧得真切,心头大惊,急忙高声叫道:“南相公当心老贼暗器!”脚尖点动,奋不顾身的向上窜起,手上单刀一记“野火烧禾”,快疾无比朝对方扬起的左臂削去!高大黑影暗器出手,左臂陡沉,大袖一挥,卷住春花单刀,朝外一抖,同时飞起一脚,朝秋月踢去!,春花猛觉手上一震,单刀脱手,人也被他袖风一拂之势,震得直摔出去,口中一声惊叫,随势飞出一丈来远i秋月不敢和他硬打,娇躯溜溜一转,斜跃开去!这原是电光石火,一瞬间事,南振岳电射而来,身形未落,不待春花提醒,早已瞧到十数缕细若如丝的白光,当胸打到,心中暗骂一声:“此人出手,好不狠毒?”人却不闪不让,朝高大黑影面前疾坠而下!十几缕白光,悄无声息的打上他前胸,一闪而没!春花,秋月只瞧得大惊失色,口中忍不住叫出声来,但定睛瞧去,南相公落到地上,依然好好的站着,若无其事一般!高大黑影目睹来人,明明被自己一把蝎尾针打中了胸口,竟会丝毫不伤,心头大感震骇!蝎尾针专破各种气功,除非这人练成玄门罡气一类功夫,心念电旋,立即后退半步,举目瞧去!这一瞧之下,发现来人竟然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久经江湖,顿时明白对方身上,敢情穿了软甲之类的防身衣服,不怕暗器。
他那会把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放在眼里,方才惊懔,不由一扫而空,阴恻恻的道:
“小哥好俊的身法!”
南振岳瞧清对方面貌,也不禁怔得一怔!只见此人穿一身黑袍,装束相同,就白惨惨的脸上,不见血色,竟然和虎婆子动手的老者,完全一样!但这不过一瞬之间的事,心头不由暗暗哼道:“这点鬼名堂,岂能瞒得过我,你们只不过戴了一付粗劣的面具而已,自己身上,带着的三张人皮面具,要比你们精细得不知多少!”
伸手拍拍胸前衣衫,冷冷说道:“尊驾好歹毒的暗器!”
黑袍老者狂笑道:“小哥口气不小,接老夫一掌试试!”
口中说着,右手拍出一掌,一股潜力,直奔南振岳前胸!南振岳冷笑道:“当得奉陪!”
右掌横立迎着朝前封出!双方掌势乍接,南振岳陡觉对方那股潜力,突然消失!黑袍老者在这要接未接之时,倏然斜上半步,手臂疾落,闪电变招,一记“横扫千军”,拦腰击来原来他先前只是一起诱敌手法,这一招,才是他真正功力所聚,力道奇猛,出手就划起一股啸风之声!南振岳骤不及防,几乎被黑袍老者强猛掌力劈中,幸亏他应变快速,左掌突翻,一随击出掌势,横跃出七八尺远!心头不禁大怒,暗骂一声:“好阴险的家伙!”
黑袍老者一击不中,也暗吃一惊,口中嘿然笑道:“小哥再接老夫一掌!”
身形一晃,如影随形般追了上来,他口中虽只说一掌,却一先一后,连环劈出两掌。
南振岳余怒未息,又见他陡然施袭,更是火上加油,冷笑一声,回过身一招“力屏天南”,硬接黑衣老者击来掌势!只听“蓬”然一震,各自被震的后退了一步!不,南振岳堪堪接下他一掌,忽然感到又是一股强猛潜力;直逼过来!他没想到黑袍老者是把全身力道,分为两股,运集双掌,先后劈出,重叠而来。
一时被那第二股力道一撞,再也站不住脚,被撞得接连后退了三步。
他身上纵然穿着师父的金猱衣,也感到气血浮动!黑袍老者这才禁不住心头大懔,暗想:“这小子武功当真极高,眼看他被我后发的掌力劈中,即使身穿软甲,也难挡自己这一招内家劲力,那会毫无损害?”
他微一错愕,立时身形暴长,纵身跃起一丈来高,黑衣鼓风,掌如奔雷,直向南振岳当头劈落!春花,秋月眼见南相公被他一掌震伤,心头大急,两人不约而同的身子一闪,抢身奔出,骂道:“无耻老贼!”南振岳连遭暗算,不由怒火大炽,剑眉陡竖,暗自喝道:“老贼,你出手歹毒,一再偷袭,今晚南某饶你不得!”
右臂一振,一掌迎空拍出!只听蓬的一声,黑袍老者一个高大身子登时腾空而起,震飞出三丈之外,在半空中打了一个转身,堕落地上,张嘴喷出一口鲜血,一声不作,双足一顿,腾身往谷外掠去!秋月眼看相公突然转败为胜,(其实南振岳并没有败)心中大喜,急忙叫道:“南相公,别让老贼逃跑了!”
娇喝声中,两婢一摆手中单刀,急急追了下去。
南振岳因两婢追去,一时怕她们有失,也只好跟了下去。
虎婆子激战的黑袍人,经过一阵硬挡硬砸,此时业已展开反击,剑挟风雷,尽是急攻招术!他先前似未使出全力,这一反击,登时把虎婆子迫的不迭后退!这当儿,骤睹黑袍老者,被南振岳一掌震飞,负伤不轻,立即舍了虎婆子,转身朝谷口退去!虎婆子被他这一轮急攻,迫的连连招架,心头已是激怒得火高千丈,那容他退走,大喝一声:“你们别想活着出、去?”
话声出口,人已纵身扑起!只听黑袍人冷嘿一声,扬手打出一把金丸,朝身后撒来春花,秋月堪堪追到,惊叫一声,各自斜跃开一丈来远,春花情急之下,突然把手中单刀,振腕朝黑袍老人背后打去!黑袍老人背后好像长着眼睛,连头也没回,长剑反手一挑,单刀挟着尖啸,笔直朝南振岳雷射过来!等南振岳发觉,刀已奔近胸口,顺手一抄,接住刀柄,但因来势劲急,刀尖突的刺人心窝!春花瞧得心惊肉跳,口中不由尖叫一声!虎婆子也是久经大敌之人,她追扑出去的身子,听到了黑袍人弹指金丸的轻啸之声,立即收住向前猛冲之势,右手短拐一转,呼呼两招,把急袭而来的金丸悉数击落。
这一耽搁,再看两人业已奔出老远,但虎婆子那里肯放,水泡眼精芒闪烁,虎吼一声,依然急起直追,朝谷口奔来。南振岳接住单刀,随手递给春花。
春花骇得粉脸通红,瞧着南振岳胸前衣襟,已被自己刀锋划破,接过单刀,低头道:
“南相公没事吧?”
南振岳微微一笑道:“没什么……”
秋月在旁笑道:“南相公,你功夫真好。”
两个黑袍老人此时业已奔到谷口,正在和枯竹老人,佟飞虹博斗的两人,也立即跃出战圈,一起朝谷外退去。
枯竹老人大喝道:“尊驾报个万儿再走。”
和他动手的黑袍人冷笑道:“武功上既未判分生死,何用报名通姓?”
这一瞬间虎婆子追踪赶来,大声道:“两位快截住他们……但就在此时,谷口像幽灵似的出现了一条人影,晚风之中,孤影绰绰的挡住了四个黑袍人去路。
四个黑袍人足下方一停顿,虎婆子也自赶到,突然惊喜的道:“夫人,你……”那幽灵似的人影,正是左夫人。
她一身玄色长裙,面垂黑纱,但从黑纱中射出两道凌凌寒电,迅速扫过四个黑袍人,点点头,道:“四位夜闯九死谷,想是找未亡人来的了,我早知道,总有一日会给你们找上的,现在,你们已经见到我了,请你们替我转告贵主人,总有一日我也会去找他的,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她说来语气温和,但另有一股慑人气度,话声一落,再也不理四人,迳自款款朝谷中走入。
四个黑袍人楞得一楞,一声不作,朝谷外奔去!虎婆子急急说道:“夫人,这不是纵虎归山?”
左夫人道:“不用多说,让他们去吧!”
南振岳突然心中一动,暗想:听左夫人的口气,这四个黑袍人,分明是她仇家派来的,她似乎已知仇人是谁了,自己父亲也是死在天毒针下的,和她丈夫死状相似,那么……”不由双掌一抱,抬头问道:“夫人似已知道他们来历,不知可否赐告?”
左夫人目露诧异,瞧了他一眼,徐徐道:“此中牵连颇广,你还是不问的好。”
南振岳急道:“在下……”
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左夫人已经飘然行去!枯竹老人低喟一声道:“老朽活了这大一把年纪,自认为江湖上对有头脸的人物,多少总有个耳闻,像今晚这四个人,武功并不在咱们之下,却是从没见过”
佟飞虹道:“老人说得不错,贫道也有此感,只是据贫道推想,这四人若非易容而来,咱们也许认得出来。”
枯竹老人点点头,忽然朝南振岳含笑道:“适才老朽和终道兄受夫人之托,和小兄弟有事相商,不料没遇到小兄弟,却被这四个人闯进谷来,哈哈,今晚时光不早,老朽和佟道兄明晨再和小兄弟详谈吧?”
说着拱拱手,迳自朝小径上走去。
南振岳听说他们受夫人之托,和自己有事相商,不知又是何事?眼看两人走远,也就回转书房。
第二天早晨,南振岳起床较迟,开出门去,只见秋月已替自己端一盆洗脸水进来,娇声笑道:“南相公快洗脸吧,婢子已经替你准备好早餐了,待会,那个枯竹老头,和姓佟的道士,就要来找你了呢。”
南振岳道:“你知道他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秋月摇摇头道:“不知道,婢子是听虎妈妈说的,叫我早些替你准备早餐。”
他等南振岳盥洗之后,端上早餐,一边悄声说道:“南相公,你知道昨晚闯进来的四个人,后来怎样了?”南振岳道:“夫人不是放他们走了吗?”
秋月压低声音道:“没有,只走了一个人。”
南振岳道:“那么其余三个呢?”
秋月道:“死了。”
南振岳问道:“是谁把他们杀死的?”
秋月道:“他们是中了夫人的无形毒掌死的,夫人说,留他们一个,去报报信够了。”
南振岳不期心头一震,暗想:昨晚那四个人,出手毒辣,果然死有余辜,但左夫人这手,也未免太阴毒了!秋月又道:“听夫人说,相公的擎天掌,已有七成火候,江湖上能够抵挡得住的人,为数已经不多了呢!”
南振岳心头又是一震,“擎天三式”,师父一再告诫,不准妄使,昨晚实因那个黑袍老人一再施袭,激起自己怒火,才使将出来,不想仅此一掌,竟会被左夫人认出。
秋月瞧他沉吟不语,忙道:“夫人说,南相公深藏不露,不肯对夫人实说,叫我们别在相公面前提起,婢子一时口快,相公不要见怪才好……”
刚说到这里,只听一个苍老声音在外面呵呵笑道:“小兄弟起来了吗?”
那是枯竹老人的声音,南振岳慌忙迎了出去,果见枯竹老人和佟飞虹已到阶前,这就拱手道:“两位老前辈莅临,在下失迎。”
说着把两人迎入书房,秋月端上茗茶,放到几上,就悄悄退走。
南振岳朝枯竹老人拱拱手道:“老前辈昨晚道及有事见教,在下洗耳恭听。”
枯竹老人望了佟飞虹一眼,手捋长髯,呵呵笑道:“者朽和佟道兄想讨你一杯喜酒呢!”
南振岳听得一楞,还没开口。
佟飞虹接着说道:“小兄弟想必已经知道,左夫人有位掌珠,今年一十九岁,小字明珠,哈哈,贫道听夫人说起,前晚小兄弟还削了左姑娘发髻……”
南振岳脸上一红,道:“那是在下无意之失……”
佟飞虹笑道:“这且不说,小兄弟可知左夫人隐居九死谷,是为了什么?”
南振岳抬头道:“这个在下不知。”
佟飞虹道:“小兄弟想必知道左夫人的尊夫左邦亮,曾任宣威知州,十年前死于任上,其实是被仇人所害,左夫人当时自知不是仇家对手,隐居此谷,潜修苦练,矢志替夫报仇。
实因对头是个武功高不可测的人,十年苦练,最多也只能和对方拚个同归于尽,但她有一件最放不下心的事,就是夫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位掌珠。
天下父母心,总希望她有个归宿,那么左夫人就可放心寻仇,即使和仇人拚了偕亡,女儿也不致终身无靠。”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左夫人只此一女,女儿的终身大事,择婿自然不肯草率,明珠姑娘将门之女,平日也眼界极高,哈哈,这会事有凑巧,小兄弟误打误撞,进入九死谷来!尤其前晚小兄弟一剑削下了她的发髻,把目空一切的左姑娘佩服得无以复加,因此……哈哈,左夫人有意托咱们两人作个冰人,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南振岳听到这里,一张俊脸,登时胀得通红,嗫嚅的道:“夫人和两位老前辈的好意,在下十分感激,只是在下另有苦衷,还望两位老前辈在夫人面前,替在下婉谢才好。”
枯竹老人脸色微微一沉,性急的道:“小兄弟这话是不赏老朽两人的脸了?”
南振岳连忙摇手道:“老前辈不可误会,在下……”
枯竹老人道:“小兄弟有什么苦衷,可否说出来,让老朽听听?”
南振岳面有为难之色,迟疑了一下,才道:“在下身怀大仇,至今不知仇家是谁?天涯海角,飘泊无定,实非短期内所能报仇,可能也和夫人一样,要和仇人拚个同归于尽,亦未可知,议婚之事,只有辜负老前辈美意了。”
枯竹老人听得一呆,瞪眼道:“小兄弟说的可是由衷之言?”
南振岳正色道:“在下身世实有难言之隐,本来不欲告人,既蒙老前辈垂询,敢不掬诚奉告?”
枯竹老人瞧了佟飞虹一眼,点点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小兄弟既有苦衷,老朽岂能强人所难?哈哈,佟道兄,看来咱们这杯喜酒喝不成了。”
南振岳连忙拱手道:“还望两位老前辈原谅。”
枯竹老人道:“小兄弟毋须介意,老朽和佟道兄这就去向夫人覆命。”
说着,和佟飞虹起身朝外走去。
南振岳把两人送走,觉得自己拒婚之举,必然引起夫人不快,好在自己已决定今午离开此谷,当下也就泰然处之,不在意下。
中午时光,秋月送来午餐,就匆忙的走了。
南振岳心中记着舅父之言,左夫人正午入定的时间较长,匆匆吃毕,取过纸单,写道:
“晚辈尚有要事待办。不辞之别,务乞夫人谅察。南振岳拜留”
便飘然出屋,洒开大步,朝谷外奔去!刚一奔出谷口,只听身后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疾驰而来,有人娇声叫道:“南相公请留步!”
南相公心头一惊,回头瞧去,只见春花一手控缰,骑着自己的青鬃马,急急驰采,到得面前,立即翻身下马,躬身道:“夫人知道南相公去意已决,不敢挽留,特命婢子替相公送来马匹。”
南振岳脸上一红,只得抱拳说道:“在下不辞而别,实非得已,姑娘替在下拜上夫人,并致谢礼。”
接过马缰,跃上马背……“南相公慢走……”谷口又是一声娇脆的喊声,光一条久影,急奔而来!那是秋月,她双手捧着一口长剑,连纵带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下跃到南振岳身旁,就把长剑挂在鞍上,娇喘吁吁的道:“春花姐姐走后,夫人忽想起南相公精擅剑术,身边却没带长剑,因此特地要婢子赶来,夫人说这巨阙剑,是几柄仅存的古剑之一,夫人不擅剑术,留着没用,奉赠相公,略壮行色。”
南振岳道:“这个如何使得,巨阙剑,神物利器,在下如何能收?”
秋月笑道:“夫人说的,巨阙剑找到相公这样的主人,才不辱没了巨阙剑,南相公要是不肯收,就是瞧不起夫人……啊,夫人还叫婢子寄语南相公,那个托你投书的龙学文,也并无恶意,南相公不可怪他。”
南振岳点头道:“在下自当谨记,只是这柄剑……”
秋月没等他说出,忙道:“好啦,南相公路上珍重,春花姐姐,我们快回去咯!”
匆忙拉着春花,转身朝谷中奔去!南振岳目送两婢飞也似往谷中奔去,要待唤阻,已是不及,心知左夫人既然命秋月送来此剑,自然不肯再收回去,自己不如暂且收下再说。
心念转动,也就一抖缰绳,带转马头,朝谷外奔去。
刚出九死谷,青鬃马忽然低嘶一声,洒开四蹄,朝前冲去。
南振岳知道此马灵异,许是认识道路,也就不加控制,任它奔驰。
那知青鬃马越跑越快,几乎像发了野性,只顾朝前飞驰急冲,山林树木,逝如流水,绝壑危涧,一掠而过。
尽管它跑得比飞还快,坐在马背上的人,除了两耳生风,目不暇接,却是又稳又快,丝毫没有腾跃颠簸之感!尤其它一路上,只是沿着山脚急驰,也不像是野性突发!南振岳坐在马上,细看所经路径,并非自己来路,沿途随着山势回转,虽在峻崇山岭之间,似是熟路一般,心中不禁觉得好奇!这样奔驰了半个多时辰。
前面一座插天高峰,排云直上,黑压压一片森林,那马奔近峰脚,突然昂首长鸣,往斜刺里一处山坳中奔去。
走了不多一会,山坳尽头,是一座乱石嶙峨的小山,马匹四蹄奔腾,直向山坡上纵去,一连两个起落,走上山坡,便自停了下来,接着又昂头长鸣了两声!南振岳瞧它立在山头骄阳阴影里,临风长嘶,顾盼之间,神骏非常。
犹如元人画的天马嘶风图一般,姿态骏美,越看越爱。
不由跳下马来,抱着马头,抚慰道:“你可是跑累了,要喝水休息?”
那马闻言把头依傍着南振岳,低声嘶鸣,甚是亲驯。
南振岳仍未体会出它的心意,但觉这小山到处怪石嶙峋,既无水源,也没有青草,不知马匹为什么要跑到这山上来?正在迟疑之间,忽见山后石笋间,白影一闪,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才一现身,立刻拱手作揖,朗朗笑道:“南兄侠驾光临,小弟恭候多时了。”
南振岳听得一怔,原来此人就是在南阳客店中托自己带信的龙学文!不由暗暗“哦”了一声,自己这匹青鬃马,原是他的马匹,难怪这一路急驰,甚是熟悉。
那么这里已是黑风婆的巢穴无疑!他对龙学文心中虽有不快,但想起离开九死谷之时,左夫人曾要秋月转告不可错怪之言,何况自己没有他托投书札,也不会找上九死谷,巧遇舅父了。
想到这里,也就心中释然,一面抱拳回礼道:“原来是龙兄,其是巧遇。”
龙学文目含喜色,也略带忸怩,走近几步,连连拱手道:“南兄信人,替小弟投书之德,小弟终身难忘,只是当日实因强敌追踪,一时又不便明言,区区苦衷,南兄谅已洞察,幸勿介意才好。”
南振岳淡淡一笑道:“事已过去,龙兄也请勿挂齿。”
龙学文又感激,又欣喜的道:“南兄真的不责怪小弟了?”
南振岳瞧他一脸真挚,不由笑道:“龙兄好说,人之相知,在贵知心,兄弟既然答应替龙兄投书,纵是龙潭虎穴,也要把书送到,何况九死谷之行,兄弟也并没吃亏。”
龙学文两眼瞧着南振岳,道:“这样就好,小弟一直觉得心中不安呢!说到这里,脸上忽然露出希冀之色,兜头作了个长揖,抬目道:“南兄想必已经知道小弟来历,南兄今日赶到,正是天大救星,还望南兄赐予援手才好。”
南振岳听得一怔,暗暗皱眉道:“此人当真难缠,才一见面,不知又使什么花样?自己可得小心,别再上他的当才好!”
一面沉吟道:“龙兄有何困难,但请明说。”
龙学文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南兄请随小弟来。”
说完,转身引路,朝石笋丛中走去。
南振岳到了此时不得不跟着他朝里走去。
这小山上石笋林立,高与人齐,走在中间,必须曲折弯行,龙学文走在前面,一连几个转折,便已到了一块小小的空地当中。
这块空地约有两三丈方圆,中间放着一张圆形石桌,和四个鼓状石凳。
四周石笋围绕如林,敢情是人工开辟出来的。
石桌上还放着两只精细金边瓷器茗碗,方才似还有人在这里品茗!龙学文把南振岳领到桌边坐下,从桌上取过茗碗,笑道:“南兄请用茶,这是本山云雾茶,小弟特地为南兄泡的。”
南振岳方才曾听他说过“恭候多时”的话,还当只是普通寒喧,这会听说连这碗茶都是特地为自己泡的,心中不觉大感惊奇!暗想:“自己离开九死谷,任由马匹无意闯来此地,听他口气,倒好像早巳知道了似的?”
龙学文见他面露惊奇,不禁展齿一笑,徐徐说道:“南-兄既然肯来,想必姨母已把详情奉告了?”
南振岳又是一怔,奇道:“兄弟离开九死谷,并没见到左夫人,左夫人也没向兄弟有什么交待?”龙学文眼珠一转,低笑道:“是了,家姨母没向南兄明说,是怕南兄拒绝,她老人家面上无光,所以她只吩咐青丸,把南兄送来此地,要小弟当面向南兄请求。”
南振岳想起方才青鬃马一出九死谷,就奔驰如飞的情形,心中不禁暗哦—声,抬头问道:“龙兄究有何事,还望明白见告。”龙学文抬目瞧瞧天色,取起茶碗,呷了口茶,才道:“不瞒南兄说,家师黑风婆,和家姨母原属同门,系出乌蒙,因为乌蒙一派,远处苗疆,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中原武林中人也一直以旁门异派目之。”
南振岳暗自忖道:“这就是了,难怪江湖上提到黑风婆,就要加上魔头的称呼!只听龙学文续道:“三十年前,家师和家姨母连袂出山,没有多久,就在江湖上闯出万儿,大江南北,黑白两道,几乎无人不知。后来,家姨母和先姨丈结婚之后,就退出江湖。家师因受人蛊惑,专和九大门派作对,终于败在令师手下,当时令师提出两个条件,一是不许横行妄杀,二是不许再在江湖走动……”
南振岳听得这里,暗自忖道:“自己从小跟随师傅长大,师傅从没和自己说过这些事儿,若非这次远来云南,真还不知师傅是位大大有名的人!”
龙学文接道:“家师经此挫折,回转乌蒙就没再在江湖走动,这是二十年以前的事,直到十年前家师因走火入魔,双脚不能行动,先前还想仗着本身功力,修复玄功,但经过十年潜修,依然无望,除了少林寺的‘大旃丹’,无法复原。但家师昔年和少林有隙,明求决不会肯,小弟迫不得已,只好暗中盗取。”
南振岳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龙学文微微一笑,又道:“家师服下‘大旃丹’,必须坐关四十九天,才能打通经脉,恢复玄功,到今夜子时,功德圆满。但家师昔年强敌,闻风赶来的,不在少数,近日已有几批闯上龙峒峰来的,都被小弟打发了。只是今晚来人中,可能有几个著名人物,武当的人,也将在今晚赶来,因此小弟想恳请南兄,仗义援手,小弟终身感激不尽。”
说到这里,扑的朝南振岳拜了下去。
南振岳听得不禁暗暗皱眉,自己从少林僧人和枯竹老人等口中听出,好像黑风婆是个无恶不作的人,自己岂能助纣为虐,替她护法?何况据龙学文所说,今晚来人中,又有少林,武当两派的人在内,少林,武当,乃是领袖武林的名门正派,师傅口头,时常提起,自己更不能为了一个素不相干的恶人,强自出头!心念转动之际,突见龙学文拜了下去,慌忙起身避开,一面说道:“龙兄快快请起,此事只怕兄弟难以为力……”
龙学文没待他说完,起身笑道:“南兄不必为难,其实令师已替家师留下却敌之计,只是南兄来了,自然更好,今晚赶来的强敌,虽然不少,但毋须南兄动手。”
南振岳本待一口回绝,起身而去,但听龙学文说出自已师傅已替黑风婆留下却敌之计,不由奇道:“家师和令师相约,还是二十年前的事,怎会知道今晚之事?”
龙学文目光流转,潇洒一笑,道:“令师远在二十年前,当然不会知道今晚这事,只是当年令师因家师所树强敌极多,不但九大门派,不肯放过,就是黑道中人,也有不少和家师存有介蒂。因此留下一份信符,曾说:‘如有强敌上门,只要瞧到信符,自会退走。’这许多年来,家师从未用过,今晚正好用上,南兄是托塔天王大侠的高徒,再有南兄护持,自然更好广南振岳听说他们留有师傅信符,心中暗想:“黑风婆昔年败在师傅手下,才有从此不许横行妄杀,和不许再在江湖走动之约,那么师傅留下一份信符,自然可信。黑风婆昔年无恶不作,但这二十年来,遵奉师傅戒约,不再为恶,那么如果再有强敌寻上门来,师傅自有替她退敌的义务,那么自己呢?看来也真非答应替她护法不可了?”、心中想着,只听龙学文接着笑道:“南兄请坐,家师之意,只是想请南兄守护信符,万一今晚来犯敌人,狂妄无知,不信这是令师之物,误有毁损,岂非弱了令师威名?但如有南兄在旁,就不致引起误会,是以不劳南兄动手。”
南振岳心念一转,问道:“家师信符呢?龙兄可否让兄弟瞧瞧?”
龙学文答道:“小弟这就去把信符取来,南兄且请稍候。”
说完,快步朝石笋丛中走去。
南振岳自龙学文走后,仔细一看,但觉四周石笋,虽然参差不齐,却似八卦方位布置,门户重重,心中暗自惊奇!取起茶碗,正待呷去!只听一个尖细的少女声音,从石笋丛中传了出来:“爹,这里离老妖婆巢穴,近在咫尺,怎会连一个鬼影子也不见,依女儿看来好像有些古怪!”
另一个苍老声音,压低着说道:“咱们原是找老妖婆来的,就凭这点石头阵势,也想阻挡得住咱们?你跟在为父身后,小心些也就是了。”
南振岳听得一怔,忖道:“听口气这父女两人,正是找黑风婆来的了!”
依声瞧去,只见从一座石笋后面,青影一闪,走出一个花白长髯身躯魁梧的老者,身后随着一个全身青衣的少女!那老者润眉虎目,方脸海口,一张枣红脸,精神奕奕,两道眼神,有如冷电暴射,瞧到南振岳坐在石凳上喝茶,似乎微微一怔!那青衣少女才一照面,突然一声娇叱,翠袖扬处,射出三道臼芒,闪电朝南振岳迎面打来!事出仓猝,南振岳没想到对方骤下杀手,一时未及思索,左手拍出一掌,把三柄淬毒柳叶飞刀,震的朝右方偏飞出去。
红脸老者敢情也没料到女儿会抢着出手,方待喝阻!那青衣少女眼看飞刀被人震飞,心中又惊又恨,冷笑—声,一双翠袖齐扬,四道蓝光,又电射飞出,两柄飞袭双肩,两柄直向肋下打来!南振岳真想不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言不发,出手会有这般狠毒,忍不住抬目朝她瞧来!只见那青衣少女脸如秋霜,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中,充满着仇恨和怨毒之色!南振岳和她目光一接,不觉心头一震,忘了闪避暗器,四道闪电急射,分袭双肩肋下的蓝光,悉数打个正着,但听铮铮轻震,一齐落到地上!低头瞧去,这打下来的蓝芒,竟是四柄小巧的峨嵋刺刺上泛出一片暗蓝,分明淬有剧毒!南振岳瞧得大怒,剑眉陡剔,虎的站起身来,正待开口!这时石笋丛中,又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低沉喝道:“陆老哥,你不在夹江纳福,居然也会赶到龙峒岭采?”
话声甫歇,一瞬间,东南西北,四方石笋上,各自现出一名皂服老者!这四名老者,手中各持兵刃,有的板着面孔,有的嘻皮笑脸,神态各有不同,唯一相同,是每一个人都生得骨瘦如柴,眼神炯炯!这四人分占四个方向,正好把这块小小空地,围在核心!南振岳心中一惊,这四个老儿好快的身法,只是他分不清双方是敌是友,一时喝到口边的话,也咽了下去。
红脸老者眼看女儿第二次打出的四柄飞刺,明明全部击中少年人要害,却被对方悉数震落,心头大为震惊?同时瞧到南振岳满脸怒容,倏地站起身来,慌忙移步挡在他女儿身前。
此刻听到有人发话,而且在石笋上又现出四个皂衣老头,他目光一掠,面上飞过一丝诧异之色,立即抱抱拳道:“钱二哥请了,老朽是找黑风婆来的。”
原来方才发话的人是站在南首石笋上的那个老者,只听他依然阴阳怪气的道:“嘿嘿,咱们已有多年不见,陆老哥倒还记得我钱老二,你们峨嵋派和赫大姐有什么梁子?”
红脸老者心头暗暗一震,他已经听出钱二口气,分明是替黑风婆撑腰来的!自光迅速朝四人一掠,切齿道:“老朽这是私人行动,和峨嵋派无关,黑风婆七年前无故杀了我惠儿的娘,老朽明人不说暗话,是找她算帐来的。”
站在北首石笋上的皂衣老者嘻嘻笑道:“钱老二,峨嵋派八臂苍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他说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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