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古典架空 > 兰陵调 > 第24章 归来的王子(二)

兰陵调 第24章 归来的王子(二)

作者:喻斑斓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3-06-03 02:32:29 来源:文学城

宣和八年的腊月,这年很早就飘起雪花。临近新年的时节,冰雪包裹着路面和屋檐,檐口滴滴答答落雪水,落到掌心里冰凉冰凉的。南岭的天气都是湿热的,也很少见到雪。我带着郭池搞了一套管理规则,主干行道定期喷洒清扫,排污沟也划给军营去处理,所以邺城整理得很干净,大雪飘落后则显得更干净了,屋内烤着火光,而屋外是一片晶莹的世界。

虽然前途凶险,但在当时的年纪,我是兴致勃勃的。我张贴告示,告诫各家各户当心烛火,计算着仓库里的粮食,又想明年春天清理一回河道。我知道京都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所以每封奏报写得都很详细,也许皇叔根本不信任我,可我还是将琐碎的事记录了好几页,即使皇叔不看,前桥阁也会誊录和归档。

郭池在郊外管着军营,每月会过来几天同我会面,他常说,是来打扫虱子的。邺城的城门没有关闭,往来的官道畅行无阻。我与皇叔达成默契,维持表面的和睦。郭池老担心我的安危,他觉得我住处的东南西北,都有很多不干净的东西。

有一天,他对说我,他又逮到一只虱子。

“不像本地人,富贵公子的打扮,在夜市上打了人被扣押住。骄矜得很,他说他是西北侯的嫡孙。”

那时母亲正在调琴,而我在研究几首民间小曲。

母亲露出惊讶的表情,她问我:“你不是说过,伏波将军一直在京都养病麽?”

的确是这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我疑惑道:“他的孙子来了邺城?”

在整个中原大地,包括藩国属地,都知道皇叔与我对峙一年的情况下,西北侯的孙子居然跑来邺城,还在夜市上打人。

郭池说:“我看他是胡说。那身锦衣玉袍,倒像京都的派头。多半又是一个探子。”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见见他,能够联络西北侯就是转机。这个机会太诱人。

“这间院子太招摇,我让王玫找个清净地方。”

郭池不屑地瘪嘴,他不喜欢王家两兄弟的做派。而我对他们的信任则来源直觉,他们都是享受酒池肉林的人,很粗俗也很真实。

王玫说可以去那家酒庄,我犹豫了,他就笑笑,那就去他养着小娘子的地方。

“别让郭将军带帮粗野人围住,会吓坏我家小娘子的。”他也不喜欢郭池,老说他是投奔来的,因为南岭嫌他不中用。

郭池立刻反对,万一是个陷阱,那怎么办?

“什么陷阱?”对方慢悠悠地说,“城里都是你的人。再说了,你搞出大阵仗来,反而引人注目。”

“那你呢?”郭池冲他的脸问。

王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就挺着半圆的肚子,气愤说:“对啊,是我弄出来的陷阱。绑了你家公子,好去京都邀功。你拿我怎么着?”

他又挺了几下肚子,要和郭将军手里的刀柄比划比划。

“干脆别去了,”他又一屁股坐下,“实话告诉你们,那就是西北侯的小孙子。不过人家就是来玩的,不和你们搭界。”

我警觉地问:“你已经知道了?”

王玫说:“公子,我也是刚知道。我和你一样惊讶。不过等你见到他,就不会惊讶了。”

听不懂他的意思,西北侯的小公子来邺城玩,邺城有什么好玩的?又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为什么呢?

王玫嘿嘿笑道:“公子,人家新娶了美娇娘,跟我一样春风得意。中原跑了大片呢,邺城只待几天,然后就要走了。”

郭池同我对视一眼,这未免不可思议。西北侯同镇国公的意义一样,是中丘的铁柱石,从我儿时起,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他的儿孙会是怎样的人?还有,他本人在京都养病,而他的嫡孙竟然带着女人到处闲逛。

母亲调完琴,天色已经很暗了。她问我是否想听曲子,我摇摇头。前途未卜,我实在没有兴趣听雅乐。母亲摸索着琴弦,笑道:“手生了不少,再不似年轻的时候了。”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礼乐局的女官,专职七弦琴,弹子衿曲的时候,被我的父皇用一抬眼的功夫看到了。后来她生下了我,一直以侧妃的身份住在内宫。深宫寂寞,她应该是不快乐的,母亲是专注且好强的人,可以周而复始地练同一支曲谱。而父皇的喜好多变,像墨渍化开在纸上,不着边际地渲染。

“其实我弹得不及嘉宁皇后。”那个冬日的晚上,她这样告诉我,“从前不愿承认,如今上了年纪,倒怀念起她来。”

寒风掠过枯叶,这时门口有人敲门,没一会儿,我听见守卫嘀咕的声音。

“公子,门口有个女人,她要见夫人。”守夜人如此报告。

又是京都来的?我拧着眉头。

“不是,她说来自西北大营。”

我困顿的两眼立刻点了光。

“不要吵闹,把她领进来。”

先是来了个富贵公子,接着又是暗夜时分,一个女人在敲门。他们都来自西北大营,我似乎感到一张编织着大网,朝我迎面扑来。

“母亲,她是来找你的。”我更加疑惑。

母亲凝目望去,而那个女子正站在我们的面前,她摘掉毡帽,解开披风,朝母亲福了一福,那是非常标准的内宫礼仪。

“你是…”母亲停顿了片刻,在凝结的回忆中翻找,终于她辨认出来,“你是青川。”

那女子点点头。

“久违了,常夫人。”

在认出她以后,母亲后退了半步,等她吁出一口气,再次走到女子的面前,仿佛岁月已流转了很多年。

我觉察到母亲复杂的心境;而那个女子,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她有点跛脚,表情却盛气凌人。她分明是个养尊处优的闺秀,怎么看也不像军营来的人。我刚要开口,被母亲制止了。

她按住我的臂膀,然后对女子说:“姑娘怎么从西北大营过来?”

那女子又点头。

“夫人可能忘记了,西北侯是我的外祖父。”

我十分惊讶;而母亲沉默半晌,然后说:“的确,你们家总能和旁人沾亲带故,总有血脉相连的联系。”

那女子垂下目光,在母亲冷淡又温和的语气之下,她转而望着我。

“这位就是太子殿下了?”

母亲不得不告诉我,青川姑娘曾是内宫的首领女官,也是嘉宁皇后的侄女。我搜索着记忆,可是皇后在我很年幼的时候就过世了,对她身边的人,我一点都没印象。

只要她是西北侯的外孙女就好,其它的并不重要。我把她引入母亲的内室,让火红的炭火把寒意驱散。

“深夜前来,只为一件小事。”在落座后,她立刻说明了来意,“殿下的郭将军,扣押了我的表弟屈巾花,已经关了三天。年节降至,请殿下高抬贵手,悄无声息把他放了吧。”

这么说,西北侯伏波将军的嫡孙,真的来邺城游山玩水了。

“另外,请殿下想个法子,瞒着他的身份,不要对外张扬他来过邺城。”

青川姑娘继续说着,如果屈巾花真来游山玩水,那我明白她此刻的用意。

“老将军知道这件事吗?”思索片刻后,我试探地询问。

而青川愣了片刻,尔后感叹:“殿下,你离开京都太久了。”

“外祖父几年前得了老人病,认不清人,现在跟个孩子一般。”

她瞥见我的表情,就端起茶杯,慢慢啜了好几口,好让我接受这个信息,以及信息背后的含义。

我终于吐出一句:“所以,他要留在京都治病。这病能治好吗?”

青川意味深长地回答:“留在熟悉的西北,也许不会发作得如此快。如今他身在京都,周围都是陌生人,这个病还怎么治呢?”

西北侯承蒙圣恩,在京都治病,这是所有人都认可的。而此刻,我瞪着燃烧的炭火,才明白其中隐藏的秘密。老将军早就人事不知了,而他的继承人…因为贪玩被关押着。那么,如今只留下一个关键的问题。

在沉默片刻后,我问她:“姑娘很担心老人家吧?”

她克制陈述的语气,可我还是听出来了。看来那股盛气凌人的姿态,她只是做出来唬人的。

青川有些意外,她没有回答。母亲顺接她先前的话:“照姑娘这么说,老将军是被软禁在京都了。那么几万大军是谁在管理?”

青川淡然而道:“陛下圣恩,外祖父在那里好吃好喝,我们晚辈也都能去看他。”接着,她意有所指地转向我:“其实军中大营的一切事务,早由乔三虎主理。一年多来,他需要经常入京,一则看望老将军,二则向中殿述职。”

那番话在我心中引起的震荡,很久不能平息。那个时刻,我意识到自己远不如我的皇叔。他揪准时机,不费一兵一足,把蛰伏远方的大军,不动声色地进行收编。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对青川姑娘而言未免冷酷,所以当时我未作任何回应。

她有点失望,站起来,预备告辞。

“希望殿下,明白西北侯一家的处境,尽快放掉那个混账小子。”

走到门槛处,她又回头,望着母亲。

“常夫人,不要那样想我们。也许你还不知道,雍州的一切都查封了,如今没有人,可以踏进那里一步。”

母亲激动地站起来。

“看在皇后与人为善的份上,帮我们这个忙吧。”

她说完就离开了。留下依然激动的母亲,她一直不能平静,那晚的烛火没有熄灭过。

第二天一早,我一人在郊外骑马,来回跑了好几十里,寒风粘在汗水上,冷得我哆嗦几下,在来回飞驰后,终于舒缓了心情,我牵着马,默默地走回家。

小路上几个孩子在玩耍,小孩子的声音总是无所顾忌,他们大声唱着民谣。

“洛水泱泱,我心忧矣;洛水沸沸,我心愁矣;遥望君子,何以归依。”

我走到半路,郭池就找到我。我把昨晚的事告诉他了。

“乔三虎是谁?”他瞬间捕捉到重要讯息,“他是谁?公子,如果西北大军被陛下顺利收编,我们势寡力弱。到时候,若是他硬来…”

他无奈顿足,对于京都皇城,他只是外来者,一点忙也帮不上。

“把屈巾花看好,”我告诉他,“我答应了人家。另外,我还要见见这个人。”

我俩在岔道分开,他去安置屈家小少爷,而我入了城,漫无目的地走着。太阳高挂,今天很暖和,雪地上滚着雪球,又有几个孩子跑出来玩。他们围着雪堆跑,又唱起民谣。

“天高勿算高,野心节节高;□□称王不知足,还想上天见玉皇。”

我拧着眉头,这是唱什么呢。沿街的商铺都陈列着年货,到处堆叠红艳艳的鞭炮,兔子灯也错落别致地摆开,五颜六色的可爱模样。孩子们就该同这些彩灯一样可爱,那些奇怪的民谣哪里传来的?

我没有忘记和王琮的约会,走进一家卖茶叶的店,那家店是从南岭茶商进的货,在当地卖得很好。

“我以为你忘记了。”王琮看到我,舒了口气。店的内堂有品茗室,他很早选好一间雅座,移开窗门,正对着一株银杏。

银杏树下的长者自然是万家针了,他本人出乎意料地朴素,浅灰色的布袍,从上到下,没有附着一丝金线。也许长年累月地用眼,他的眼睛不是很好,见人都是觑着眼。

“公子与我想象的不一样。”他这样说道。我穿得同他一样朴素,唯一不同的是,我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

“公子让我想起了我家大宝,好久没见他了。”万家针突然乐呵呵地说,引来王琮的侧目。

“别乱比较,”他推了他,“说正事呢。”

我对于救出万小姐没多大把握,我想告诉他,我只是个势微力薄的王子,尤其在昨晚过后。可是万家针是个慈祥的长者,长着浅淡温和的细纹,眯起的狭长眼睛,透着微弱的祈求的光。

“公子,你知道小女为何一直不能出宫麽?”他说完后,示意王琮守到门口。而王琮乖乖听命,顺从地坐在入门的台阶上,还把移门轻轻拉上了。

“小女入宫在庆禧十一年,那时,老主儿还健在。”他提醒我。

没错,那天王琮告诉我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察觉。万小姐入宫十年,而皇叔是八年前才开朝的。

“入宫那会儿,她还是个孩子呢。”老者唏嘘,“跟着姑姑们学针法,原是很安逸的生活。直到庆禧十三年,大兵入城,她们织物局的人都走散了。她在混乱中躲进琼华宫,那是老主儿皇后的住处。”

嘉宁皇后,昨晚我已经听说过她了。庆禧十三年,她早就过身了。

“虽然皇后不在,可琼华宫有很多珍藏的宝物。白瓷茶盅,紫晶佛像,汉章院的字画,藩国的琵琶琴。当时,宫人们都在打包这些东西。小女见他们忙不过来,就伸手帮忙了。后来琼华宫突然起火,混乱之下,旁人都各自逃生了。她是个傻孩子,独自一人还冲进火场,把皇后收藏的诗书琴谱抱了出来。”

我记得那一天,烧起来的也不止是琼华宫。我垂下头,原来一个平凡女子,也在这段不堪的回忆中有着剪影。

“南岭撤军后,宫人凋散。而小女因为奋不顾身救出宝物的缘故,得到了老主的赏识。”

他说到赏识的时候,声音并没有愉悦或者高昂,而是与高昂相对的低沉。我皱起眉头,什么样的赏识?

而对面的老人,突然痛苦地闭上眼,他把头埋在双手里,他双手的几处关节,因为长年的手工活,都粗肿变型了。

我老早知道父皇沉迷女子颜色,他不会在国难家难之际,还有兴致染指一个小女孩吧。

我难堪地呼吸着,这时万家针又说:“都是因为这样,才给小女招来了不幸。”

我更难堪了。

“老主在沉重的打击下,一病不起,而宫中缺少可以信赖的人。小女得以选入中殿,同其他长者姑姑们,一共六人,日夜伺候陛下的饮食和汤药。”

他说完这些后,我长舒一口气。

可这些与皇叔有什么关系?万家千金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王将军曾说,是因为小姐为礼乐局的人求情,才得罪了陛下,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时,万家针的脸上,抹过一股晦暗不明的神色。

“公子,我只能说自己知道的实情。”他避开了礼乐局,“今天所说的一切,都是小女写在信上告诉我的。”

好吧,那么后来如何。

万家针继续说:“转眼到了冬天,小女和往常一样侍奉中殿。因为她年轻,身强体壮,所以她总是排在夜班。那时老主已经病入膏肓,经常陷入昏睡。一日晚上,正巧是她当值,老主突然醒了,说要吃茶吃点心。他很久没有清醒过了,精神也难得好,还和小女聊了几句。”

我看向他,他突然朝我叩首。

“聊完之后,第二天一早,老主就薨逝了。”

那时银杏叶都摇摆起来,寒风把枯黄的叶片吹得簌簌作响。

我眯起眼睛:“怎么可能?圣驾身旁,怎么会只有一介宫女。连御医也没有伴随吗?”

万家针没料到我先询问的,是这个问题。

“好巧不巧,当晚只有小女一人在侧。”

我站起来,凝目问他,所以之后如何了。

“公子,你知道宣和元年,恭王即位的时候,一直流转着某些传言。当时有许多人,对这位年轻的外放宗王不服气,所以朝内闹起风波。流传最多的,是老主曾有口谕,传旨恭王尽监国之责,整顿兵力,从南岭迎回储君,而非让他僭越即位。”

我未能合上惊讶的嘴,片刻思索后,这太荒谬了;而万家针则抖动着背脊,谈论这段往事的时候,他一直埋着头。在纷繁缭乱的思绪后,我居然想笑。

大概我的怪异表情吓到他了,他一直不说话。

我一脚踢到雪地,扬起不知所谓的雪片。不知所谓的谣言。如果没有明发的遗诏,前桥阁不敢迎恭王入宫,没有白纸黑字的传位证明,让外放的宗王即位,前桥阁会被千古非议。

“遗诏呢?万先生。”我说。

而万家针却说:“遗诏是有。但是,因为老主生前并未对任何人提及传位的事,所以前桥阁拿出的遗诏,就惹人非议。”

父皇到底在想什么?

“公子,”万家针痛心疾首,跪拜在飞扬的雪片中,“正因为如此,小女莫名其妙成了先主托付口谕的人。就因为老主仙逝前,同她说了几句话。多少人来问她要说法,她就差被逼成疯子了。”

所以她不能出宫,为了悠悠之口,为了防止她说的任何话,遭人利用。

至于她到底听到了什么…我转身,再次看着万家针。

“那晚父皇对她说了什么?”

万家针抬起眼睛,他的眼眶是蒙起了雾,还是溢满了泪水?

“正如老夫惦记着女儿,老主儿临终前,也惦记着他的孩子。他说,他对不起他的孩子。”

真的吗?父亲惦记着我。

他从胸前摸出一封信,蜡黄褶皱的信封,一看就是许多年前的东西了。

“这是雪儿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在宣和二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收到过她的任何东西了。”

我展开那张尘封的,布满泪痕的信纸,末尾的署名是千雪。

“万千雪,那是小女的名字。”

万千雪,你本该用纤纤玉手绣着人生,抱歉把你拖拽入皇权之争。如果我能回去,我有能力回去的话,望着万家针殷切的期盼,一定让你们父女团圆。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