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幽静,洞穴狭长,黎当归在后,祝云听在前,黎风烨跟着他们,走进了洞穴中道一处暗门。
路途不远,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摆在了黎风烨面前。
再次来到三年前误打误撞闯进的茅屋门前,黎风烨心里仿佛有口大钟似的,不停地被人来回敲打,响得吓人。
倘若早知要来此地,方才一拿到娘递来的新衣裳,他便跑了。黎风烨心里嘀咕,双眼看着祝云听走进茅屋,门外屋前的空地,与三年前所见的屋后截然不同,仍是期待又紧张。
他身旁的黎当归余光一瞥,问:“风烨,你今日话怎么如此少?”
黎风烨盯着自己脚尖,咳了两声回答:“因为不清楚爹娘为何带我来此。”
他一说完,祝云听恰巧走出茅屋,回到两人面前。
祝云听抬手一扬,递来一把无鞘长剑,黎风烨连忙接住。
见状,祝云听道:“风烨,你鸣春剑练得如何了?”
两年前,《玉兰十三引》融贯于心之后,祝云听便交给黎风烨一本崭新剑谱,上书三个大字,《鸣春剑》。
他听大师姐说过几回,也知晓大师姐十七岁时初悟此剑,拿到剑谱的那一刻,他欣喜无比,此时经祝云听提起,黎风烨更是兴致高昂。
“谱上内容已全部记住了。”黎风烨如实相告。
“好。”祝云听一字落下,立马攻来。
只看一把细长轻剑飞出祝云听袖中,她持剑而立,朝黎风烨大腿、腰侧、肩头连刺三下,黎风烨不敢马虎,当即反手一挥,格挡剑尖。
祝云听出剑如蛇,灵敏多变,黎风烨提心吊胆,谨慎应对,几回合下来,长剑相撞,他连祝云听的袖角都不曾碰到。
眼见体力消耗,一时不如一时,黎风烨改招,掠至祝云听身侧,化守为攻。
他小臂一沉,剑尖低垂,直至腿间,就在祝云听挥剑挑开之时,黎风烨聚真气于一点,手腕发力,便瞧剑身恍似柳枝一般,猛地高高弹起,先打剑柄,再击来人手背。
祝云听本非易与之辈,立即变招,反手收势,侧身的刹那,右手长剑瞬间落进左手掌中!
而黎风烨出招落空,这一式劲大,他收不回力气,来不及拆招闪躲,瞬间,肩上一沉,颈侧一凉,剑刃已与他毫厘之差。
祝云听左手持剑,冷声道:“为何不用鸣春剑?”
“我用了!”此时收剑回身,黎风烨握紧长剑,又比了一道先前的招式,辩道,“方才那一招便是鸣春第二式,杨柳岸!”
鸣春剑一式三形,拢共四招。因其形意多变,承纳《玉兰十三引》的灵动,涵盖《绿柳剑》的绵劲,第二招变形便用了绿柳剑的名,称作“杨柳岸”。
黎风烨适才出剑,剑身如柳枝柔韧,弹击对手,正是这第二招杨柳岸。
祝云听摇头,“再悟。”
语罢,一旁静观不动的黎当归前踏一步,苗刀出袖。
*
祝黎夫妻刀剑合璧,先后攻来,黎风烨叫苦不迭,堪称狼狈地既退又躲。
每逢他出手,连一招都使不出,甫一运气,便被其中一人打断。
此时黎风烨背抵茅草堆,退无可退,又见爹娘分别自左、右两方袭来,片刻即可取他咽喉。
黎风烨一咬牙,决心背水一战。
他立马屈膝下腰,气沉丹田,劈腿前扫,一息之间,剑随心起,黎风烨手中长剑与腿脚同顷而动,旋扫身周。
当他浑身动作与剑舞融于一体,电光火石间,忽有源源暖意自丹田而起,弥漫四肢百骸,紧接着,全身内劲皆化真气,仿佛随着腿、脚、右臂齐齐挥出身外,落至剑刃。再经剑尖抖动,点点滴滴洒落,犹如急雨一般射出。
登时,泠泠白芒四起,剑光横扫,原是急雨未落,先一步化作水波涟漪,荡开数里。
剑气所至,竟逼得祝黎夫妻同时停步,临阵改道,闪开攻势。
轻笑随之而来,祝云听欣慰道:“这才对了。”
一招用尽,黎风烨却泄了力气,一屁股跌下,坐进茅草堆里。
他稀里糊涂,问:“什么?”
“风烨,方才你那一式,不就是鸣春剑中的‘烟波澹荡’?”祝云听两步迈到黎风烨身前,伸手拉起黎风烨。
黎风烨愣住,这招横扫他先前使出过一回,并无效用,什么情况?
黎风烨道:“可那一招我之前也用过,有何不同?”
“风烨,仔细瞧瞧,现下你是否觉着身上有异?”黎当归落后一步跟来。
说着,黎风烨运功,恍然大悟。
方才运招时,他身上热意汹涌滔天,无处排解,后来出招一刻,磅礴内力忽然悉数跃至指尖,如渡剑尖,全身由热至冷,乍然一瞬而已。
紧接着剑出招尽,他业已平静,海纳百川,真气尽回丹田之中,仿佛由夏至冬,再遇春朝。
黎当归出声:“与鸣春心法相结合,才是鸣春剑一道。”
黎风烨自小修习鸣春心法,常年未见其效用,无非每当体内气息流转,黎风烨更觉耳清目明,海阔天空。
见他不解,祝云听握着他的手,随意使出一剑,顿时,枝叶四落。
祝云听道:“这亦是鸣春剑中一招。然而,唯有身处极境之际,方能真真正正使出鸣春剑——以卵击石,巧压千钧,‘鸣春’二字何解?正是不畏险难,不惧苦寒。”
“这般厉害?”黎风烨挠挠头,虽有先例在前,出招常因真气、内力薄厚有异而威力不同,他依然不大明白缘何心法相助,心境有异,同为一招,实际相差却如此之大。
他前几招尚且碰不到爹娘的衣袖,一转眼,便能逼得两人停步,鸣春剑法当真这般神奇?
剑即是剑,剑招就是剑招,黎风烨一时不解。
如今,他个子已比祝云听高出好些,祝云听抬头看他,拍了拍他的肩,叹息一声。
祝云听神色无奈,“风烨,莫问缘由,眼下你只需先行记住,若非险象环生,不得已之时,鸣春剑法用了也是无用。”
黎风烨问:“既然如此,那我们练它干嘛?”
接着,他又说:“万一当真到了那危难一刻,却使不出鸣春剑,该当如何?”
“听儿,看来还是应当先让风烨下山几回,再学鸣春剑。”黎当归不由得失笑,“风烨,其他几套剑法你可还记得?舞来瞧瞧。”
“当然。”黎风烨自信道。
依照黎当归所言,他变式起手。
剑起,枫落庭院,一股熟悉的内劲再次腾起,真气涌流之下,黎风烨忽觉手中长剑变得轻巧无比。
它如若无物,随意而起,随心而动,远不似原先沉重费力。
黎风烨顿悟,莫非鸣春心法正是此意?唯有掌握鸣春剑,其间巧劲与变化才会渐渐显现于其他剑法之中,由此承前启后,融会贯通。
“可明白了?”祝云听问。
黎风烨连连使出几招,全然不觉得体力亏空,反而愈战愈勇。
这鸣春心法真是神奇!黎风烨喜不胜收,立马点头,“我明白了!鸣春心法与鸣春剑,缺一不可。”
祝云听沉默一瞬,望着黎风烨既不歇息也不疲惫的身影,缓缓道:“真不知你是随了谁。”
“听儿,看来风烨还是不大懂。”黎当归也看向黎风烨,笑盈盈地给自家儿子泼冷水。
黎风烨收了剑,满头雾水,“爹,娘,究竟要懂什么?明白什么?难道你们不能直接说与我听吗?”
祝云听摆了摆手,“罢了,不懂也无妨。你才十六,不曾实战,未有剑心,也是寻常之事。”
黎风烨越发困惑。
然而祝黎夫妻不再言语,黎当归走到茅屋前,轻推房门,祝云听紧随其后,向黎风烨招手,“风烨,随我们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