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鸣春 第18章 山林险（下）

黎风烨转身一瞧，空中撕烂的书页飞扬，母猴包围间，一人身着绿衣背书篓，抱头蹲地，凄厉叫喊。

“书生？”身旁的谢珂出声，与黎风烨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一笑，散开上前，砰砰几声石子落地轻响，引开猴群。

黎风烨原地不动，出腿清扫外围，而谢珂仗着身法优势，掠进深处，打退余下三只猴子，伸手一搭，将双腿发软的连长洲拉了起来。

“小珂？”连长洲灰头土脸，眉毛耷拉，嘴角下撇，一副要哭的模样。

他转了转眼珠子，又看见了不远处的黎风烨，“阿烨？”

黎风烨反而抬高下巴仰起头，书生身后，另有一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此地高处，亦有一道相似的窄小洞口，莫不是先前恰巧遇见的洞穴另一头。

两人歪打误撞，不仅碰到个傻书生，还发现此地竟是一处“回”字地形，头尾相连，正在苦梅山另一面。

黎风烨打探洞穴之心蠢蠢欲动，正欲说话，却看面前的连长洲与谢珂神情同时一变。

待他反应过来，迈出两步，一只热乎乎的玩意已经落在了他头顶，不偏不倚。毛茸茸的尾巴一扫，黎风烨顿时什么都看不清了。

那野猴扑在黎风烨脑袋上，利爪前勾他发丝，后挠他衣领，几乎扯着黎风烨向后退。黎风烨不甘落于下风，骂骂咧咧地叫囔着，磕磕绊绊数步，当场和它较起劲来。一人一猴，拽着彼此挣扎着，任谁都没能抢占先机，留给对方几道伤口瞧瞧。

胶着之时，忽而有几颗石子袭来，有的落地，有的打向猴子双目。野猴连连呜鸣，作势一跳，蹬了黎风烨两脚，恰巧此刻黎风烨正向一旁迈着双腿，甩开猴爪。

一前一后，两股力气互不相让，当即打了黎风烨个措手不及。他踉跄几步，失足一滑，噗通一下，猛地掉进了河里。

“哎哟！”黎风烨惊呼出声，下意识扑腾着拍了拍水，稳住身形。

顿时，四周水花溅起，他浑身一湿，头顶却一轻。他飞快抹了把脸上水珠，晃着头往前一看，那黄毛野猴攀在岸边石上，两只黑亮眼睛盯着他，亦像盯着河流，咿咿叫着，全然不敢下水。

黎风烨又望了望，不远处，猴群仍在围攻谢珂与连长洲，他们正吃力地向他附近挪动。

黎风烨挥着双臂游上前，接近两人，“阿珂！书生！”

二人扭头瞧他，只见黎风烨捧水一扬，一波接一波的河水泼上岸，吓得那群猴子纷纷慌了神，四处逃窜。

“看！这些猴子不敢下水！”此处的黎风烨哈哈大笑，颇为得意，那厢脱了困的谢珂却走近两步，蹲下身，似乎打算拉他上岸。

谢珂神情难定，“师兄，这河水……”

“哎，别拉别拉，我在这儿待着正好。”黎风烨摆摆手，看向一旁惊魂未定的连长洲，“傻书生，你怎么在这儿啊？”

连长洲抖了抖衣袖，脱下藤编的书篓，心疼地摸了摸它，“我看今日天晴无雨，寻思着来后山躺着读书最凉快，没想到，竟迷了路。”

他拿出几本经卷，黎风烨与谢珂一看，发觉书篓空了大半，显然被猴子抓走不少。

哪怕书生握着的这两本，封皮与封脊照样被啃出了数道缺口，既抓又挠地扯烂了，打着卷翻了起来。

连长洲吊着嘴嘟囔：“也不知道这林子怎么回事，走都走不出去，想回后院也回不了。”

他指指众人来时的那片密林，又踩了两脚足下这片绿野，垂头丧气，无比郁闷。

“山上不可能有死路。若寻不到来时路，一定是有人故布迷阵。”谢珂掂了两把掌中石子，骤然起身，弹指一动。

呜呜嚎叫声起，另外两人顺着石子方向一看，那群猴子散开后再次结阵，折返而回，气势汹汹地跳向三人。

它们似乎看破了谢珂的戏法，这一次，无论谢珂如何变着法丢掷石子，根本击不退他们半步。

黎风烨瞧着，连忙扯了扯谢珂裤腿，对着连长洲大声道：“快！你们俩也下来！”

连长洲会意，立马把余下几本书塞进衣裳里，仔仔细细地包好了，踏进河流。

而一旁的谢珂，直接被往河边蹚的黎风烨拦腰一抱，拽进水中。

虽说谢珂长了点个子，眼下照旧是矮矮小小的一只，河水几乎埋到他胸口。他原本扒了两下黎风烨双手，见黎风烨抱着他，恰好足以帮着他不落水，便不再动了。

黎风烨托起谢珂，游向泡在河里的连长洲，对两人说：“那群猴子怎么不敢进来？”

书沉，连长洲生怕溺水，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浮在水面，回：“怕水？”

“这世上还能有他们怕的东西？”黎风烨不大赞同。

怀里的谢珂蹬了两脚，水花飞扬，黎风烨挥了挥手，“阿珂，要玩打水仗等下次啊。”

谢珂没理会他的调侃，语气严肃，“师兄，这就是我们当时看到的那条河。这河有古怪。”

黎风烨往两头游了游，一时看不见源头，奇道：“莫非水下有路？”

“疯子，你是不是大侠传奇读多了？”连长洲跟着他。

黎风烨鄙视地白他一眼，“那群猴子明显是为了保护藏宝地才阻挠我们嘛！肯定是为了那洞穴！倘若水下当真有路，要么通往那洞穴，要么别有藏宝之地！”

他边说，怀里的谢珂边朝河底望，缓缓点头，“阿烨说得不无道理。”

岸边猴群虎视眈眈，足下河水古怪有异，皆不宜久待，三人别无他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他们屏息聚气，身子齐齐一沉，潜入水底。

三人向前游了一会，此地果真另有乾坤：河底沉剑数把，纵横不一，散布方位似有规律。

他们照着沉剑数目愈来愈多的方向前行，不久，到了尽头，又是一处古怪所在。

先前河底沉剑方位各异，式样不同，此处它们却模样相似，剑尖一概向东而指，如同引路路标。

三人交换眼神之后，谢珂率先仰身，仿佛将自己比作一把长剑，朝着剑尖所指方向，一个鲤鱼打挺，猛地跃起，便消失无踪，好似剑出无回。

黎风烨紧随其后，效仿谢珂身形，依照同样的方向游上前，脚下虚浮的静水顿时变成踏实的岩石。

他双手并用，当真攀上了岸，却听耳边水声不绝，响亮无比。

一抬头，眼前别有洞天，银河哗啦直下，正是不老泉上的瀑布背面。

而谢珂立于黎风烨几步之外，静静望着瀑布白花，除去脸庞衣裳之间挂着的些许水珠，发丝不乱，衣衫未湿，与发尾、衣角不断滴着水的落汤鸡黎风烨截然不同。

“呸！”黎风烨吐出一口河水，用力抖了抖身子，捏着**的袖袍，拧下一股又一股河水。

盯着泰然自若的谢珂，黎风烨张口便问：“阿珂，你怎么身上都没怎么湿啊？”

“运功，内力起发，浑身发热，渐渐便好了。”谢珂说着，走到变成一牙小湖的水边，把累得半死不活的连长洲拉上了岸。

小道昏暗，恰巧与河流相连之地形如月牙，顶上直连天穹，日光纷纷洒下，湖波粼粼，又映他处，不至于让他们暗中抓瞎。

黎风烨照做，内力流转，果真好了许多。

爬上来的连长洲喘了几口气，眼观瀑布，惊讶道：“这……这不是不老泉吗？”

谢珂缓缓点头，“苦梅山后山如此神奇，看来连我们的——”

他转向拧干衣服的黎风烨，揶揄道：“连我们的少庄主都不清楚。”

“谁想得到瀑布后另有通道？”黎风烨早已上前，掌心与小道石壁相贴，摸索着，欲往深处一探，“照我说，若有人刻意如此修缮，这才是大侠传奇看多了呢。”

“阿烨，小珂，我们现下该当如何？这可如何回去？”连长洲只担心两件事，一件是回不回得去，另一件便是怀中书卷如何了。

他掏出两本，看它们被水泡变了形，小声安慰起自己，“没事、没事，晾一晾又能变回来了。”

见两人各有心思，谢珂动了动嘴角，走近倾泻而下的银瀑，“先前之地不可再回，恐怕直接穿过瀑布，便是我们回到后院的最佳捷径。”

连长洲悲道：“我不敢。”

谢珂又走向黎风烨。

小道狭窄，仅仅足以一人通行，他尾随在黎风烨身后，敲了敲石壁，“那就……跟着黎师兄，看看前面有没有回去之法。”

连长洲立马跟了上来。

黎风烨在前探路，大言不惭，“前头必有隐秘。”

“我看师兄是怕今日折腾一遭，空手而归，颜面尽失吧。”没了野猴骚扰，亦无密林迷宫围困，谢珂语气终于变得轻松许多。

黎风烨不置可否，哼了一声，加快步伐。

不出多久，洞口一亮，他踏出第一步，却见眼前一方茅屋，四周树林疏疏密密，错落有致。

其中最为惹眼的倒是一种枝多而细长，树干粗壮的秃树，它们挤满院落，与院外翠绿相比，很是萧条。

黎风烨推开柴扉，走进小院，视线甫一下移，便听身后两人异口同声，诧异道：“咦？怎么这般多的梅花树？”

换作平日，黎风烨定然带笑回答，然而此时此刻，他恍惚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