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惨叫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
被抓住脚踝的瞬间,施志南的头皮一阵发麻。快叫破喉咙的同时,他的脚像踩了电门一样疯狂抽搐,想甩开桎梏。
墙里伸出的那双手力量大得出奇,捏住他脚踝的瘦长手指像是要嵌进他的骨头里。
施志南上半身往前大幅倾斜,拼死挣扎。那双手却突然消失了。猝不及防地,他面朝下跌倒在地,脑袋磕得发晕。与此同时,墙内传来了嘻嘻的快乐笑声。他顾不得停顿,手脚并用地爬出楼梯间,向着教室狂奔而去。
施志南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叫道:“楼梯间有鬼……救命啊……”
刚才一路跑来太心急,这时他才发现眼前一片血红。他抬手一摸,原来被磕破的额头一直在流血。他喊完后,班里除了五个玩家抬头惊愕地看他,其他学生都像没听见似的。
正在监考的班主任冲他“嘘”了一声,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于他的惨状,只是生气于他打扰学生考试。班主任径直走过去,要带他去医务室包扎伤口。
十几分钟后,班主任带着额头上缠了好几圈绷带的施志南回来继续考试。
监考很严格,没人敢交头接耳,其他玩家只好把疑问憋在心里,等待考试结束。
十二点,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开始收卷子。语文老师说:“同学们辛苦了,但刚才我巡视时发现古诗词默写题很多人还会答错。都什么时候了,这种分怎么能丢?”
班主任收好卷子,适时道:“今晚的作业时间就都交给语文吧。”
语文老师感激地朝班主任鞠躬,而后对学生们厉声道:“带上你们的作业本回宿舍,抄写今天复习的《滕王阁序》全文20遍,注意字迹工整,不许错字漏字,明早到教室检查。”
说着,他把一沓打印纸按组分发。纸上就是今晚的抄写作业原文。收到纸后,学生们立刻从书堆里翻出一个牛津词典一样厚的大部头,把纸夹了进去。
班主任:“好了,现在放学,快回宿舍吧。今天新来的转学生,你们等会儿跟我一起走,我带你们过去。”
听到放学指令,同学们齐刷刷地抄起桌上的大部头和笔,抬脚就往门口冲。不到半分钟,人就全都走完了。
班主任把试卷袋都交给语文老师,然后对剩下的转学生说:“今天只带着打印纸,作业本和笔就行了,其他都不能带,重要的学习资料都要放在教室里。”
金曜本来看到那些学生扛起砖头一样的大辞典出门还很不解,他翻了翻自己的书堆,里头果然也有。
他们居然管这种大砖头叫作业本?
作业本的封面是皮质的,上头也非常直白地印着三个烫金大字“作业本”。字底下是一块嵌进皮质封面里的徽章,徽章上刻的是学校进门后能看到的那艘巨大的轮船踏浪雕像的纹路,纹路下方则是“小考私塾”四个字。看来这似乎是学校的校徽,搞得还挺高端,跟整个学校的各种敷衍凑合的硬件设施有点不匹配。
作业本上的校徽下方,还印了一行小字:不得损坏此本,否则后果自负。
也就是说,不能图方便撕下几十页纸带回去写,要带就要整本端走。
金曜拿起作业本掂量了一下,大概是一本牛津词典加上一本汉语大词典的重量,比看上去重了一倍不止。
这么重的一个大本子,明明很不方便携带,但他注意到今天从下午到晚上,凡是走出教室去厕所的学生,几乎都要带上这个作业本。
去厕所的那几分钟也要争分夺秒写作业吗?
这倒是符合这个学校的学习氛围,可是白天时还没有布置作业,他们写的是哪门子东西?
也许是之前在本子上抄过的知识点和课文吧,金曜猜测,可为什么不带老师整理好的发下来的几页“必背知识点”呢?
其他人也察觉到这个作业本可能是个关键物品,但班主任在催促,他们没法交流想法,只好按照要求,拿了本子和纸笔,排队走出教室。
离开前,班主任用一把大锁锁了门。金曜多看了一眼门锁,发现锁上也雕刻着校徽。借着走廊上忽明忽暗的灯光来看,他觉得那把锁的色泽不太像常见的铁或铜。
班主任锁好门,转身带队离开。金曜慢吞吞地落在最后,用手掂量了一下那把锁。很重,密度比常见的铜铁大很多,不知道是什么金属制成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嵌在作业本皮质封面里的那块校徽。
看上去和摸起来都很相似,像是同一种金属,但无法确认。
这栋楼只有一处楼梯,班主任带队,离楼梯间越近,施志南的脸色越苍白,脚步放得越慢。孙来猛低声问:“那儿有东西?”
孙来猛说得语焉不详,但施志南一下子就知道了意思,连忙点头,声音发颤:“我去那里看墙,墙根突然有手伸出来抓住我的脚……肯定是鬼啊……对了,我发现那堵墙是后来新砌的……”
他们在后面嘀咕的声音虽小,但楼梯间很安静,班主任回头生气地说:“不要吵闹,闭上嘴走。”
这下没人敢出声了。
宿舍楼和教学楼离得不近,刚好在学校的对角线上,路上要穿过那片立着轮船雕像的小广场。巨大的雕像静默地伫立着,让人有种莫名的压抑感。
半夜十二点,校园里连鸟声虫鸣都没有,但能隐隐听到远处机器在轰鸣,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烟味和焦油味。白天时,金曜等人进学校后就隐隐闻到了这股味道,只不过远没有现在浓郁。
在一排惨白的路灯下,一群人沉默着往前走,地上的影子拉长又变短。
终于走到了宿舍楼,班主任敲敲宿管室的门,把这六个人分别转手给男寝和女寝的宿管,交代了明早六点半要到教室后上早自习等学务问题后就走了。
男女寝室在两栋相邻的楼离,金曜等人在楼门口见到了宿管大爷。跟这里的老师一样,宿管的脸与身形都瘦长,气质阴郁,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穿着。大爷穿的是背心裤衩,手里还拿了个痒痒挠,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后背。
本来这打扮让人挺有亲切感的,可当宿管大爷转脸看向他们时,亲切感立刻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惊悚感。
他的眼睛整个都是赤红浑浊的,只有小的可怜的黑眼仁像大海碗里的小黑豆一样滴溜溜乱转,却总是对不上焦。他似乎发现学生受了惊,嘿嘿笑道:“大半夜的,我这是老毛病了,眼睛发炎,没事儿,嘻嘻嘻。”
宿管大爷招招手,示意四人跟他走:“你们都在四楼住,跟我上来吧。先说一下宿舍的规矩,我这儿的规矩简单,不要串门,还有,过了一点就熄灯,房间里不能亮灯。”
四人跟在他后头上楼梯,他说完这条听上去很普通的规矩后,突然站住,然后扭过头来。
“草——!”“啊——!”
孙来猛等人同时惊骂出声。
宿管大爷的身子没动,头转了180°正对着他们,小小的黑眼仁乱转着,又用那种看好戏的语气嘿嘿笑着说:“我会时不时去巡视哦,不守规矩的学生会受到惩罚嘻嘻。”
说完,他想把头转回去继续上台阶,却发现转不动了。
“年纪大了,骨头都硬了。”他小声嘟囔着,抬起痒痒挠往自己脖子上一勾。
清脆的嘎嘣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让人牙酸胆寒。大爷的头摇摇欲坠,但他身手十分敏捷地用竹竿一样细长的手臂稳住了头,把它拧回该在的位置。
显然,这位大爷不是正常人类,且很危险。他说的“惩罚”很有可能与班主任口中违反学生守则的后果类似,被戒尺,或者痒痒挠敲死。
按照宿管大爷的安排,金曜和薛鹤竹住在404,孙来猛和施志南住在424。这栋宿舍楼每层二十多间宿舍,两头都有楼梯和厕所水房,404和424刚好在长长走廊上的两头,相距甚远。
送四个转学生进了寝室并给了钥匙后,宿管大爷又嘱咐了一句“跟你们的舍友好好相处”,然后才悠哉游哉地趿拉着人字拖离开了。
宿舍是狭小的四人间,两张上下铺的床,其中一张床的上下铺分别标了金曜和薛鹤竹的名字,床上放了新的枕头和被褥,另一张床上的两个铺位则空荡荡的,床板上一层厚厚的积灰,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房间中央是一排桌椅,桌子上有两盏台灯,电线缠作一团,没有插电。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白炽灯,灯旁有一个老旧的风扇,扇叶边缘也堆了不浅的灰尘。
两人观察宿舍一番后,金曜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无奈地说:“这一天下来,终于有机会说说话了,这个小升初复读学校时间安排可比高中吓人多了。就像是故意不让我们搭话一样。”
薛鹤竹似乎有些局促,他搓搓手,也拉开一把椅子坐下,语速很快:“是啊,而且规矩好多,新手副本一般不该有这么多限制,记都记不住了。”
“那新手副本一般是怎样的?”
“一般……”薛鹤竹话到喉咙又转了个弯,干笑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要知道我还能让那个孙来猛瞎带节奏?”
金曜寻思,你要是不知道,又怎么能知道孙来猛是在瞎带节奏呢?
不过薛鹤竹此时不想说,金曜也觉得不必再问,随意转了个话题:“刚才宿管说跟‘你们的’舍友好好相处,你有没有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确实奇怪。这个宿舍只有他们两个人入住。如果要他们两人之间好好相处,应该说的是“你们舍友之间”或者直接说“你们好好相处”。
薛鹤竹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面色有些发白,勉强道:“十有**是还有别的东西呗。夜里是最危险的,一点后还不让开灯,开灯了宿管有惩罚,不开灯又没法写作业。写不完作业明天会被老师惩罚……等等,现在几点了?”
金曜看了眼手表:“十二点五十,不聊了,要抓紧时间写作业了。”
他翻开作业本,拿出打印纸后,刚要提笔,却突然愣住了。薛鹤竹察觉到异状,问他怎么了。
两三秒后,金曜僵硬地转头看向薛鹤竹:“我刚发现,咱们的作业有一点点多啊。”
“不就是抄20遍古诗词吗?还好吧,上学时经常抄,一会儿就搞定了。”薛鹤竹打开作业本,拿起打印纸,“啊,这首确实看起来挺长啊,得写一个多小时?”
金曜深吸一口气,绝望地拿起笔,一边抄写一边说:“薛同学,《滕王阁序》全长七百七十多个字,20遍就是一万五千多字。正常人的书写速度一小时三千已经算很快了,即使不休息,咱们也要连写五个小时。”
“……卧槽?但是班主任临走时还说六点半要到教室,不能迟到。”薛鹤竹立刻翻开作业本,加入疯狂抄写的队伍。
他们埋头苦写,然而,十分钟后,头顶的白炽灯准时熄灭了。宿舍一片漆黑,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房间里没有窗户,门缝也很小,透进来的光很微弱。在黑暗里呆久了勉强能视物,可想写字就是天方夜谭了。于是想借着外头的光亮勉强摸黑写作业的想法破灭了。
薛鹤竹急得直挠头,开始碎碎念:“完蛋了,怎么会进这么变态的副本。明早写不完作业真有可能被戒尺敲死,我都高中毕业好多年了为啥还要这么折磨我……”
正崩溃着,他突然双手握拳给自己加了个油,然后开始摸索桌上的台灯线和插线板,问道:“开灯继续战吗?”
金曜:“宿管大爷说一点后不能开灯,他巡视时抓到了会有惩罚。”
“不被他抓到应该就行。”薛鹤竹一拍脑袋,站起身来,“有办法了,我先去看看他在不在附近。如果他不在这层楼,咱们就赶紧开灯写一会儿,打游击战呗!”
“好吧。”
金曜开始摸索电线团并试图解开:“那你看完了跟我说,可以的话我就开灯。”
薛鹤竹摸黑往前走,他双手前伸,迈着试探的脚步缓缓走向门口。门上有个猫眼,没有盖子,薛鹤竹离门越来越近,逐渐看到猫眼外很昏暗,有模糊的红光。
看来走廊的灯也熄了。不过奇怪的是,紧急通道的指示灯应该是绿色的吧。亮红光的话,难道是火灾之类的警报?还是说这里的紧急通道就是红色的灯?
薛鹤竹终于走到门口了,他贴近门,从猫眼处往外看。这一看不要紧,他差点被吓到魂魄离体,惊声尖叫。
猫眼那头才不是什么紧急通道指示灯的光。
那是一双血红的眼睛。
有什么东西正趴在门后,窥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