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儿见他背对着自己,张开手,两人太监伺候着给他披上一件鸦青狐肷披风。
她心里十分不情愿跟着去。这天气已经挺冷,她的披风可没他的那么保暖。吃得多了,在屋子里转转也行,这黑天黑地的,瞎逛什么院子。可是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全福见她一直不言语,忙推了流采一把。
流采这才上前,替沐儿披上了那件藕合丝棉披风。
这时太子已经穿好衣裳,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待她也穿好,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朝后院去。
虽有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照路,可四周林木早已经凋枯,冷风一吹,发出“萧萧”的声响,不时还有一两片枯叶,从天上打着转儿地飘落下来,让人不寒而栗。
沐儿真想掉头回去,可是太子在前面,长身玉立,负手慢行,一副赏风玩月的架势,她只得小心翼翼地留神着脚下,慢慢跟着。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就见右手有一片空荡荡的场子,朦胧的灯笼光下,能看见四周用木条砌了个矮矮的小围栏。
太子停了步子,她也只好停下,离太子约莫三尺远。
太子右嘴角微勾:“站那儿太碍眼,过来!”
她磨蹭着走近了一尺。
“还是碍眼。”
沐儿:……。
她迈步上前,故意靠得很近,鼻端又传来太子身上的香气。在这冬日的夜晚,那香倒像是本来就该在这林木之中的,清淡怡人。
太子指了指那块场地:“可是建了个捶丸场?”
沐儿心头一紧,不会这也不许吧。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就是块平地,捶丸也使得,宫女们踢毽跳绳也使得。”
“唔,好像太小了些!回去吧。”
太子十分自然地把手又搭上了她的肩头,推着她,一起转了个身。
沐儿:……。
*****
回到殿内,两人各自坐了。
沐儿便低了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头发呆,不敢再提那什么吩咐,教导的话头。反正要教训,他总会说的。
又喝了一回茶,太子才道:“早点洗漱了吧。”
沐儿一惊,自己的安排还没上报冯冲,要她亲自说吗?
她不死心地看向冯冲,却见冯冲已经开始指挥人准备太子的洗漱。
她再不开口,就晚了。
“殿下,妾今日身上不便,”她说完,赶紧低头,可还是觉得两道凶狠的目光好像要穿透她的头颅,让她头皮都在发麻。
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害怕得连呼吸都停顿了一样。
半天,她听到太子冷厉的声音道:“继续!”
沐儿:……。
*****
沐儿有自己的洗漱室。
她带着流采一进去,就郁闷得想撞墙。
“那事,你没办?!”她拉着流采忙问。
流采苦着脸:“办了!可是……后来那婆子来找我,说……她闻了闻,不敢欺君。”
沐儿:……。
*****
磨蹭了好半天,她才从浴室里出来。
坐在浴室的小榻上,流采正用干巾子细细地替她擦头发,全福就勾着腰,语气暧昧地回报:“太子爷吩咐,让夫人去卧室……帮……帮他擦头发!”
沐儿:……。这是得罪了他,他故意要把她当奴婢使?
再不情愿,她也只能回去。
她走进卧室的时候,就看见太子端坐在上座的椅子里,身边围着一大堆人,有太监有宫女。
一个细挑的宫女站在他身后,正举着一柄玳瑁梳子替他顺头发。见她进来,那宫女忙退到一边,半弯了腰,双手举起一条干毛巾。
太子看着她,目光凌厉,嘴唇抿得极薄。
沐儿脸上硬堆出一抹笑来:“妾……笨手笨脚的,只怕会伤了太子殿下的头发!”
太子眼睛一眯:“你们全下去,孤有夫人伺候就行了。”
众人无声退出,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沐儿却莫名地心头一松,总算是不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演什么恩爱戏码了。
她面无表情,从桌上的干净毛巾盘子里,拿起一块,把自己肩上已经湿了一半的换了下来,这才走到太子身后:“那妾便开始替殿下拭发了。”
她虽然不情愿,可也不敢拿太子的头发撒气,只得轻手轻脚地拿着毛巾替太子一点点擦拭。太子头发厚密,她极力小心,就怕碰到太子颈项上的肌肤。
“不愿意伺候孤?”半天,她听到太子问,那声音冷得好像嘴里含着冰砖。
她手下一顿,语气里带着些嘲讽:“殿下太高贵,妾怕弄脏了您。”
“已经弄脏了,你就得负责再弄干净!”太子冷笑。
这……这是什么混账话?!沐儿好想把那毛巾扔他头上。
“那请教殿下,妾要怎么做才能把殿下弄干净?!”
沐儿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云淡风轻,可是发出来的声音似乎只能用咬牙切齿来形容。
“孤会好好教导你的!”结果她听到的是这么一句回答。
沐儿气得手抖,偏手上毛巾不知怎么缠住了。她气恼地伸手到头发下去扯,手指却蓦地碰到了太子的颈项。也许是她指尖太凉,太子的肌肤竟是灼手的滚烫。
她吓得猛地抽手,退后两步,差点儿撞到身后的三折屏风上。可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太子站了起来,霍地转身朝向她。
烛光下,太子两颊暗红,看着她的眼眸里,好像流淌着迷濛的水气,他就这样直直朝她走来。
沐儿一惊,颤声道:“殿下头……头发还没干呢!”
太子右嘴角又勾起一个弧度,长臂一伸,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声音里的冰好像全化了:“不必,反正一会儿还得湿!”
*****
第二天,沐儿脑子还是一片晕。
太子突然来这一趟,居然一个字没提安平伯府的事情,临走只吩咐了一句:“狩猎,不许偷懒!”
吃过早饭,沐儿就抱着引枕半歪在榻上,发了半天呆。
直到中午,流采取了饭回来,一脸的兴奋,她才略略回过神来。
她们还在茶室用饭。
看了看菜色,蟹粥鱼糜凤尾虾,熏醉鸡,新笋,胭脂小萝卜,一水儿的好肉好菜,热气腾腾,叫人食指大动。
沐儿立刻明白,这宫里可真比安平伯府还势利。太子不过来了一回,厨房的人就不敢再刁难。
她正暗暗觉得可笑,就见流采眉飞色舞道:“今儿我去了厨房,哎哟,那几个管事的客气得我都不认得了。还有啊,我可听说了一桩奇事。姑娘猜猜是什么事?”
沐儿忍不住笑了。这一向流采也见识到了人情冷暖,性子跟着沉稳了许多,这一得意,又变回去了。
她也不忍心骂她,托了腮想了想:“伯爷又有了新差事?”
流采满脸失望,摇摇头:“是宫里的事。”
沐儿睁大眼,摇头。
“宫里的事,可猜不着。你快说吧,回头菜又冷了。”
流采忙摆箸置碗,伺候她坐下,又散了人,这才道:“说起这事儿呀,可乐死奴婢了。听说呀,太子爷一早吩咐,说狩猎时,也要有人看家,平素都是万夫人打理内院,便叫她留下。”
沐儿一愣,旋即娇颜一展,笑出声来。这可真是现世报。万氏成天在后院横行,欺负她一个不得宠的,自己又落了什么好?!
“姑娘笑起来可真美,好像比以前又美了许多。”流采愣科科地突然来了一句。
沐儿脸上一红,嗔瞪了她一眼:“怎么突然嘴上抹了蜜?好好吃饭!”
吃了一阵子,流采又忍不住了。
“姑娘,呃,我说了您别骂人,您说……不让万夫人去狩猎,是不是太子爷在替您出气呀?!”
“啪!”流采手上挨了一筷子。
“哎哟,姑娘怎么打人哟!”流采委屈得直喊。
沐儿搁下筷子,昨日吃太多,今日到现在都不饿。
她脸色一整,低声训斥道:“流采,万万不可有这种不着调的想法儿。太子殿下做什么事,都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昨日种种,我想了这一上午也没想明白,也懒得再想。只一点,咱们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别把他当回事,就对了!”
流采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懵懵地点了点头。
见流采听教,沐儿心里略微好受些。那个她是他的污点的话,她对流采也说不出口,也难怪流采总是对太子抱着奇怪的幻想。
虽然昨天太子没计较她撒谎之事,可她总觉得太子一定另有盘算。今天还吩咐她去狩猎,也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她本来还想着趁大家都不在宫里,把那三朵花儿送出去呢,现在可要怎么办?这太子,可真是……专门喜欢跟她作对一样,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