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间后与他同流合污了 第1章 人间

她醒来后，眼中漆黑一片，四肢急忙去试探、摸索，仅能感觉躺在一个狭隘空间内。

“萱儿，我的萱儿啊，你怎么年纪轻轻就去了，你让二叔百年后有何颜面去见我那命苦的兄嫂。” 一个清晰的中年男声传入她耳中。

随后一女声低啜：“小姐，都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没能护住您。”

中年男人声泪俱下道：“紫桑，这事又岂能怪到你身上，你一介女流，如若正面撞上那伙恶徒，焉能留命回来？这都是萱儿的命啊！”

“可小姐究竟因何遭此一劫？”名唤紫桑的女子疑似朝地上磕了几个头，“二爷，您要为小姐报仇啊！”

男人含恨道：“萱儿安心去罢，叔父定会为你讨个公道，叫那贼子以命偿命！”

谛听了嚎哭声半晌，离月渐渐明晰自己的处境。

在地府时，她随手选中一位凡尘女子，将以其躯体，历经人之一生，身死后方能回到天界。

被选者皆亡故不久，这女子自然也不例外，再结合当前所闻所感，她……这是在棺材里。

此时出棺必将掀起波澜，但既决意要用这个身份活着，早晚要站在光下，让众人知晓邓大小姐还存活于世。

何况棺内狭小密闭，呼吸不畅，委实不宜久待。

于是离月深吸了一口气，推向那厚重的板盖。

外面邓修与下人面面相觑：“你们可听到了什么声响？”

管家李福吞下口水，颤巍巍指向棺木：“好像……好像是……是从灵柩那边传出来的！”

众人闻言，目光齐聚于棺材上，不约而同地屏息噤声，除去棺里的动静，堂内一刹那静得出奇。

“啪咔”一声，棺盖被用力推开。

李福失张失志，率先尖叫出声：“鬼！有鬼啊！”

眼见棺里头探出一只惨白的手，在场之人无不色变，堂中登时乱作一团，奴仆吓破了胆，如火星迸溅，一瞬跑没影了。

邓修为不失一家之主的威严，故作镇定道：“都给我闭嘴！这青天白日的，何来的鬼。” 李福抖如筛糠，却不敢和他人一样仓惶逃离，躲到了邓修身后。

饶是如此，眼瞧棺中的尸身正在挣扎出棺，邓修腿脚不觉往后退，人已退到门外，温暖的光照到身上，方稍许心安。

这时，跪蒲团上的紫桑站了起来：“小、小……姐？”

离月尚未适应这具身体，足方落地，头一阵眩晕，忙扶着棺材，待稍作缓和才看清外面情形。

一个白茫茫的灵堂。

立在火盆边的女孩说不上来是怕还是呆住了，门外仅剩的三两人身着缟素，面色惊恐。

离月记得判官曾谈过原主生前遭遇。

邓萱是大房独女，出生商贾之家，家大业大，本可一世锦衣玉食，然两年间双亲先后陨世，到最后自己也没落得好下场。

两年前，其父外出生意途中不幸葬身火海，其母体弱多病，得知此事后不久也撒手人寰。

前不久，拂风老家猝然传来噩耗，信中称老夫人突发恶疾，去矣，邓萱不舍昼夜赶回去奔丧，偏出了这事。

才出北阳城，这位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竟遭歹人残忍杀害，一生如此凄惨收场。

***

日头悄然升高，光照进堂间。

离月越过紫桑，径自走向阳光处，她每走一步，门外头的人抖着腿跟着退后两步。

一个被一刀捅穿心脏的人，竟死而复生了，任谁见此诡事都无法从容淡定。

离月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下，伸手接了束无形的光，低喃道：“这就是人间么。”

紫桑拭掉泪珠，惊喜交加：“小姐，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邓修几步之距，站在光下惊魂未定，拔刀挡于胸前，厉喝：“你、你是人是鬼？”

昨日夜里，下人将邓萱抬回来时，人分明断了气，按照常理，心脉既断，如何还能生还。

“我自然是人，我还活着呀。”

光透过皮肤，些许灼热，离月翻动手心手背平视他们：“你们瞧，阳光如此强烈，我若是鬼，早已魂飞魄散，岂能好端端站在这？

烈日之下，除非附于人身，否则寻常鬼魂无论如何也无法立于光下，在凡人认知里，鬼同样也见不了光。

离月吸一口气，语气轻松：“再说了，咋人间空气如此新鲜，我还没吸够呢，岂会舍得死嘛。”

邓修疑色不改，仔细打量眼前的侄女，面色红润，唇红齿白，笑如绚日，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怪事！

知他们心有余悸，离月续道：“不信的话，你们探我鼻息，我真的还活着。”

邓修果真依言靠近她，小心翼翼伸一指探过，探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收回，吓了自己一跳。

他脸色煞白，声调颤抖：“还……还有气。”

三人虽如何都难以置信，但还是在无形中松了口气，一旁的紫桑使劲揉了揉双眼，一下拥到离月跟前：“小姐，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邓萱出事之际，紫桑赶巧不在，离月竟一时辨不清她这泪水出自真情还是假意，只能以笑应她。

邓修冒了一身冷汗，久久不语，离月并不急，这本是件恢诡谲怪的事，他们一时无法接受实属正常。

良久，邓修一二再问：“萱儿，你真的是人？你真的还活着？”

离月顿了一下，颔首应是。

邓修神情复杂，花了大半天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把刀丢给身后李福，“萱儿，你没事，这这……”

“他们昨日把你抬回家时，叔父见你当胸一刀，整个人僵硬冰冷，还以为你……”说话间，他抬袖抹了一把泪。

离月照先邓小姐该有的口吻宽慰道：“二叔，一切都过去了，您瞧，萱儿这不是好端端站在这。”

闻言邓修情绪平复下来，眼神变得古怪：“可萱儿，到底怎么一回事，世上怎会有这么奇妙的事，竟能叫人起死回生？”

离月揉着太阳穴，一字一句斟酌道：“我……我似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见到了一位乘金云而来的大罗神仙，他说我尘缘未了，命不该绝，萱儿尚未从见到天神的喜悦中缓过来，他就把我赶走了。”

怪她自己思虑不周，此番转生，实在过于玄妙，没将她视作邪物烧死已是万幸，凡人崇神敬仙，只好暂且假借神仙显灵这套说辞。

她淡淡笑着，“这不，醒来时便躺在棺材里了。”

邓修狐疑道： “神仙？”

离月一个劲地点头，见他半天不语，道：“那神仙本事了得，萱儿都以为要与爹娘黄泉相聚了，不想竟能还阳。”

邓修背过身，似是喜极笑了声：“如此大恩大德，那叔父该寻个日子为尊神重塑金身才是……”

他瞧着满堂白茫，顿觉不妥，如今侄女好生活着，这丧事岂能继续：“人呢？都给我赶紧滚出来，把这些都撤了。”

躲在犄角旮旯里看情况的奴仆这才敢出来，干净利索地处理掉白绸。

邓修捋了捋胡须，看向离月，忽而提一嘴：“对了萱儿，当日害你的到底是何人。”

“我——”

“可是那谢舟逝？”

语未言及，从他口中冒出一个陌生名字。谢舟逝，何人也？何故断定此人谋害了邓萱。

“你不必有所顾忌，若当真是他，叔父定会让李大人给你个交代，那贼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迟早会让他偿命。”

“疼……”离月忽然眉心紧拧，两拳齐锤脑袋，很是痛苦，“萱儿不知道，头好痛，我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好痛啊二叔。”

她确实不知原主被何人所害，一时之间想不出借口，再任由他问下去只怕破绽百出，于是她又捂紧心口，道：“二叔，我忽然难受得很，想先回房歇着 。”

“有何不适？紫桑，快扶小姐回屋。”邓修转身嘱咐李福，“去把北阳城最好的大夫找来给小姐瞧瞧。”

李福应是退下。

离月后一步离开了堂间，一直佯装痛苦之态，一路不敢松懈。

邓修对重获新生的侄女事事关心不假，疑窦丛生也能理解，但她终归不是邓萱本人，未曾亲自经历过如何应对如流。方才情急之下慌称自己丢了记忆，若日后再有人问过往之事，便声称自己患了离魂症。

紫桑扶她回了房。

进门后，离月不再装了，她左顾右盼，走来走去，最后停在镜台前。

镜中人再不是从前那副相貌，然众人被障眼法蒙蔽，他们眼中所见到的样貌已是离月自己的容颜。

少女的双眸澄澈如水，脸上总挂着淡淡芙蓉笑意，这张皮囊好似也入了凡尘，远不及做神仙时那般灵艳，但仍是位令人目光频频回首的佳人。

她是今后的邓萱。

望着镜中人的装束，离月不禁想起原主，若拿天界年岁尺度与人间相衡量，二人年纪当是相仿的，奈何相仿的年纪却有着不同的际遇，邓萱已香消玉殒，而天界小少主来到人间，将以她的身躯继续活下去。

“小姐，您如何了？伤口是不是还很疼？”紫桑沙哑的声音传来，自邓萱出事后，她整夜恸哭，人憔悴了不少。

见她如此紧张自己，再多怀疑也都抛之脑后，离月扯了个笑容，温和道：“你且安心，我没事了，伤口也不疼了，你瞧。”

怕她不信，离月特意原地转了一圈。

紫桑一时恍惚。

衣袂蹁跹，活泼好动的少女露出盈盈笑意，腰间不知从何而来的铃铛叮当作响，她的笑颜如这铃声清澈干净，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从前老爷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可又觉得有什么变了。

“你不必害怕，我仍是你从前的小姐，只是……”离月微蹙道，“我这次醒来后，忘记了许多从前的事，以后恐怕还需你一一为我回忆。”

她心中奥悔，若当时多询问一些关于邓萱的往事，如今怎会事事摸不着头脑。

“忘记？！忘记多少？”紫桑愕然。

适才小姐对二爷说的话，只因欣喜过头，她没放在心上，怎料小姐当真失忆了。

离月叹了口气，“我方才不好直说，上天虽命不绝我，可一死一生后，我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紫桑焦声道，“怎会如此，那小姐还记得奴婢吗？”

“不太记得。”

“那二爷？”

“方才虽见过二叔，但我也是从你们谈话中才分出你们是谁。”

“那老爷、夫人？”

离月像模像样地去回想，终无奈摇头，“隐约记得爹娘已不在世上了，但他们模样在脑海中始终雾蒙蒙一片。”

她顺道于桌旁坐下，接连叹息，“神仙大人让小女重活一次，已为天恩，至于这丢失的记忆，我自然明白，世上诸事总不能皆尽人意，取一物终失一物。”

这说瞎话的本事愈发游刃有余，她悄悄瞥一眼，但见紫桑举手无措，应当信以为真。

紫桑嘴里呢喃：“难怪……”

她将才就发觉重生后的小姐举止言谈与从前迥然不同，一下豁然开朗了，原来是忘掉了一切。

离月听见了，“难怪什么？”

紫桑眼眶重新溢满了泪，跪她膝前道：“都是奴婢的错，我不该丢下小姐一个人去买那杏仁糕的，小姐当时该是怕极了，如今才会遗忘一切。”

“杏仁糕？”这丫头竟主动提及为何单她一人活了下来，说得如此情真意切，离月不免为之动容，“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