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宁回到这个地方。
她带来了一大片肉排和更多的止血药。
“小狗?你还在吗?”陆宁轻声喊到。
墙边那倒塌的一片油桶和柜子动了动,发出“哗啦”一声。
那只异种不知怎么又缩回了柜子里。它看起来还是不太好,身体不住地颤抖。陆宁把食物和水给它留下,撸了把耳朵就迅速离开了。
这个地方实在是有点远了,便携式干扰仪的电力有限,她几乎没有什么停留的时间。
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
一连一个星期,陆宁每天都回来给它投喂。
小狗并不喜欢吃肉,它只会喝水。陆宁最开始是这么想的。几天后她才发现,那是因为——它没有牙齿。
它那尖尖的吸管似的嘴巴并没有办法吃下那么一大块肉排。不过当她发现时,它已经自己找到了办法。
它继续变异了,仅仅几天它就根据环境完成了新的变异。它的长嘴从中间裂开分成了上下两半,还长出了细密的尖齿。而那折断的腰部,居然也隐隐有着新的肢体在生长,它甚至可以小走几步,只是那四条小短腿看起来有些滑稽。
异种的生命力出乎意料的强盛。
它对陆宁也不再排斥,偶尔还会友好地用毛茸茸的小耳朵蹭蹭她的手心。
第十天的时候,陆宁却没有去。
“你最近出门太频繁了。”陆夫人温柔却强势地挡在门前,“你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人?”
陆宁沉默片刻:“并没有,妈妈。”
她知道陆夫人是多么厌恶异种,虽然她觉得小狗和她所说的那些毫无神志的嗜血怪物并不一样。
陆宁笑了笑:“我在外面转悠了这么久,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这倒也不算是说谎。
“你不可以再出去了。”陆夫人轻轻咳了一声,“冬天就要来了,异种的活动会越发频繁,干扰器也不安全了。我会关掉这里的所有入口,接下来的四个月都不可以再出门。”
末世之后,气候突变,四季不再分明。
靠近鲲鹏的这边是东南和中央基地,在这附近一年有8个月的时间是夏季,白天炎热晚上气温却很低。还有4个月则是完完全全的冬季,整个冬季都会下雪,冰雪封城,万径踪灭。
最近的气温的确是断崖式的骤降,前天陆宁还偷偷给小狗带去了毛毯。
陆宁想到它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大半,妥协地点了点头。
陆夫人满意地笑了:“今天还没有打针,过来吧。”
淡黄色的悬浊液注射进脖子,有明显的刺痛。
随着脑内回想起的片段越来越多,陆宁跟陆夫人也越发的亲近。
陆夫人是个端庄又温柔的女人,看起来非常年轻,根本想象不到她已经五十多岁了。
陆宁不记得她有做过什么研究,记忆中的她美丽又贤惠,每天在家里料理家事,厨艺也非常的好。若不是家中好几部著作上都印着她的名字和照片,陆宁根本想象不到她居然是个颇有成就的科学家。
她看上去完完全全是个家庭主妇。
“妈妈你真厉害。”陆宁说,“我看到好多书上都写着你的名字。”
陆夫人温柔地笑了:“那些研究其实很多都是你父亲协助我完成的。他是个好老师。”
“我还没见过爸爸的照片。”陆宁有些好奇。
陆夫人犹豫片刻,回到楼上的房间,陆宁跟在她身后。
陆夫人快速地开门,匆匆走了进去然后关上房门。就好像……有所防备。
陆宁站在房门前有些怔忡。
陆夫人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但是房门永远紧锁,这么久以来陆宁从来没看到过里面一眼。而刚刚那匆匆的一眼,那她似乎看到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箱子。然后门就关上了。
片刻之后,陆夫人抱着一本相册走了出来。她看到房门前站着的陆宁有些惊讶,似乎还有些紧张。
陆宁不在意地笑了笑,扶着她下楼,依偎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这是你父亲陆维。”陆夫人摊开厚厚的相册,微笑着指着那个表情严肃的男人,“他曾经是我的老师。他那个人看起来很严肃,其实非常温和顾家。可惜他离开得太早了。”她的表情怀念又悲伤。
陆宁想起了陆夫人的名字——陆思维。
“他是……怎么去世的?”陆宁问。
“异种感染。”陆夫人面无表情,“他本来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因为学生的操作不当,他被样本感染了。”陆夫人仅仅抿着嘴,低低地咳嗽,“仅仅因为一个傻瓜不负责任的操作,人类失去了他们最伟大的生物学家。”
陆宁翻到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站在一起的漂亮少年。一个金发碧眼,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表情严肃地盯着镜头。另一个一头黑色的小卷毛,娃娃脸,快活地对同伴微笑。
“这个是哥哥吗?”她指着那个黑发的少年问,“我好像记得他。”
陆夫人一愣,面色复杂:“是的,他本来是。”
她沉默片刻,说:“你现在可以当做没有这么个人了。”
陆宁有些困惑,但是看着陆夫人的神色,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再追问。
陆夫人又翻到另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她扎着两个小揪揪坐在床上大小,门牙还少了一颗。她慈爱地笑了起来:“你看你小时候,多可爱。”
陆夫人似乎有些困倦,她揉了揉太阳穴,又咳了几声。
“妈妈你没事吗?”陆宁问,“你是不是有些感冒了。”
“没事。”陆夫人笑了笑,“我就是有些困了。”
“你去睡一会吧。”陆宁说着起身。
“你不用跟着我了。”陆夫人温柔地说,“坐着歇会吧,我去稍微睡一会。”
陆宁想到那紧闭的房门,抿了抿嘴,没有拒绝。
她靠在沙发上半侧着脸,目光跟着陆夫人摇曳的身姿慢慢往上。
陆夫人的房门发出轻轻的“咔嚓”声,然后紧紧闭合。
陆宁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在涌动,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只觉得心脏鼓鼓胀胀的,仿佛有种压抑的什么要漫出来一般。
门,关上了。
她低头慢慢翻完了整本相册,除了那一张合照,根本没再看到哥哥的照片了。整本厚厚的相册里,最多的是父亲,还有父母的合照。连她自己的照片都很少。她想到床头摆着的全家福,角落里那隐隐露出的半只胳膊,大概就是这个不可言说的哥哥吧。
陆宁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张合照上,盯着的却是那个金发的少年。
他长得实在太好了,比起旁边清秀的哥哥,简直是碾压的美貌。照片上的他看着不过十五六岁,两颊还有些婴儿肥。却严肃得像个老干部。他淡金色的眉毛紧锁,眼睛是远山般的浅蓝色。陆宁仔细地在脑海里搜索,很可惜地并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陆宁第一次笨手笨脚地做了一顿晚饭。
陆夫人走出房间的时候似乎刚睡醒,眼睛还有些微红。
陆宁端坐在桌前,有些讨好地冲她笑。
陆夫人一愣,她看向桌上那冒着热气的饭菜——青菜上沾着一点一点黑色的焦斑,肉片有些焦黄,边缘卷了起来。两碗米饭似乎加多了水,像是浓稠的米粥。
少女讨好的笑脸在氤氲的热气后面,那双绿眼睛带着熟悉的期盼看着她。
陆夫人感觉自己多年来坚硬的心突然柔软了一下。
她坐在桌前尝了一口糊掉的青菜和过咸的肉片,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居然也有了些不一样的滋味。
不过……
“以后做饭还是让我来吧。”陆夫人坚定地说。
陆宁舀了一勺米粥塞进嘴里,眯起眼睛看着陆夫人,顺从地点了点头。
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秘密,就像她向母亲隐瞒了小狗的存在。
母亲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