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世往 第95章 清算

拓清猛地抬头，眼里尽是茫然，大概也没想到浮归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漆黑眼瞳变得更沉，没有辩解，只是难以置信出声：“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吗？”浮归轻嗤一声偏开头，话里似有嘲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隐瞒他的罪行？”

“他……”拓清抿唇半晌，“当年，他也是被骗的。他不知道那是魂壑引，才祭血滋养，以为照着那些魔物说的那样，就能……”

就能飞升成神，永远留在?衍身边，而不是去什么掌今道。

可半神体人永远成不了神。

浮归好笑说：“如果巨相现世那次，他是被蒙在鼓里是被引诱的，那这些年做的那些事呢？你还得觉得他是被蒙蔽的？你觉得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拓清捂上眼睛，恨然长叹：“我只是觉得他不该入歧途。”

“他的入不入歧途和你有关吗？是你让他走上那条路的吗？要我说，爻镇沾点责任都不该是推到你身上，你自责什么？”浮归看着他倒退两步，盯着人打量两秒摇了摇头，“拓清你就没发现吗，爻镇没看清长生，长生轻信魔物，而你，到现在都还在为长生辩解。你家主神座下人的眼光还真是一脉相承，可笑不可笑？”

说了那么多，拓清也都明白了，这个忙，浮归是不愿意帮的。

他弯身朝浮归拘了个古礼，说：“不管怎么说，这些年，还是多谢你的看护。”

浮归不大想受他的谢，执着于把话说清楚。

“我没必要为你的过错和他的罪责去开罪天神道的人。而且——”他冷哼一声，悠然转身，语气轻蔑，“那个羿玦能把爻镇的魂儿引渡回来，我也敬他三分，把祈旻的神遗髓让给爻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谁死谁活，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倒还成全了不少人，不是吗？”

拓清盯着他背影默然良久，突然抬手摸了摸肩头上垂头的黑蛇，吐了口气，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他一手拾起大神仙，一手拽起不省人事的秦玏，转身消失，只留空荡声音徘徊在浮归耳朵边：“但主神不会希望这样，你也不是这种人。”

羿玦走后，浮归站在原地好半天，摩挲指尖似在思考什么。

好一会儿，他偏头朝一边，不知道对着谁，语气戏谑说：“你觉得我的态度够明确了吗？”

没有人出声。

浮归早有所料，他转回视线，隐进了轮回门：“回去告诉他，我同意了，信不信由他自己。”

地司府的二楼客房里，墙上时钟“嗒嗒嗒”地走着，安神香充斥了整个房间，浓得飘了点气儿出去，熏得一楼的五色蛇刺挠似的浑身不自在。

秦玏懵然睁眼，只见床边荀野正守着，撑着下巴，头一点一点快要睡着了。再隔远一点的沙发上，是正在低头研究阵法的白皓年。

秦玏这时看见他就要蹦出“缚邪”两个字，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收住。

缚邪早死在天垠了。

他现在没有缚邪的记忆，那他就不是缚邪。

北月也说过，他们并不想让白皓年知道那些往事。他现在是新的人生，不需要背负那些罪孽和恩怨。

秦玏坐起来靠着床头，现在还浑身无力，面色煞白，声音有些哑：“长生呢？”

“谁？”荀野冷不丁听见他声音，浑身一惊，糊涂睁眼。

迷迷瞪瞪还没听清是一方面，压根不知道他问的哪个又是另一回事。

“……大今掌。”这个称谓秦玏已经有点说不出口了。

“不知道啊！”荀野打了个哈欠，挠挠头伸懒腰，“我前几天准备回道上界来着，结果发现道上界闭界了。别说大今掌联系不上了，道上界的其他人也联系不到。”

秦玏并不意外他的答案，想来从关荣兇境出来之后，羿玦就做好跑路准备了。

他扫了扫四周的陌生环境，看着不像是北月的那栋小别墅。

他疑道：“我们现在是在？”

“地司府。”白皓年撑着膝盖站起来，语气颇为幽怨，“你们单位倒闭了吧？上司下属全跑这儿蹭吃蹭喝来了。”

“……”

换做以前，或者说这件事要是不涉及关荣，秦玏就要答一句“跟倒闭了没差”了。

白皓年语气陡然转沉，气色不大好：“还有，我关哥有音信没？”

他问过拓清问过北月，可都没有人告诉他，他只有干着急。

秦玏也急，但他不能刚刚那样莽撞，人都还不清醒就要出去找人。

他知道，尽管羿玦为了避免和拓清撞上，用兇来唤醒关荣记忆而不是找浮归，可要想达到复活?衍最终的目的，最后一步还是得过轮回门。

就像当初的巳弋一样，轮回至魂髓一体。

所以在羿玦有把握大张旗鼓找上门之前，他们还有从长计议的时间。

白皓年见他发愣不说话，有些耐不住性子，没好气道：“想什么呢？秦大卫真，我刚问你你听见没？”

秦玏猝然回神，正要回他时，门口一阵动静，来了好些人。

拓清、北月，还有钟唯。

“你们先出去。”拓清率先发话。

荀野特别识相，给钟唯钟副今打过招呼后就走了，只剩下白皓年扭扭捏捏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白皓年一步一停，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扭回头，抓着门框踌躇半天，说：“我不知道你们要商议什么要紧事，但如果是关哥的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避着我。”

他眼里闪过失望，说着说着胆子大了几分，抬起头视线在他们中间扫了一遍：“我虽然资历不如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但能耐还是有的，也不比谁差。而且我自认为一心为关哥着想，你们的区别对待让我很不舒服。”

但凡白皓年有缚邪的记忆就让他留下了，可他只是白皓年。

北月都忍不住叹口气，算是宽慰：“这不是你的问题。”

白皓年转身就走了，负气似的开口：“你们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

钟唯望着他的背影，哭笑不得，小声感叹说：“还是这副模样啊。”

秦玏良多感慨只化为一句话：“到底是一个人，还能怎么变？”

几个人里，他算是最了解缚邪也最了解白皓年的了。

钟唯低头一笑，凑到他床前，没忍住鼻子一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桦九，好久不见。”

“既然都是我，掌今道处了千来年，有什么好久不见的？”秦玏无力轻笑，转而颔首低眉，对着三人，“这么些年，承蒙照顾。”

其他两个没说什么，只是钟唯摇摇头，少不了自责：“我倒是害了你和祈旻天尊。”

“谁能想到呢？我也不愿意怀疑我生死之交的朋友。”秦玏当是安慰她。

“谁说不是呢？”北月哀叹一声，胳膊肘搭在钟唯肩膀上摆了摆手，和在阴阳境时的千万次一样，熟稔自然，“想当初知道卉昭做的那些事后，我心都塌了。”

秦玏少有心思和他们寒暄，一心奔着关荣去，他问：“关……他现在在哪儿？”

这一出声，场面蓦然冷下来，几个人面色一沉，约好了似的谁都不吭声。

好半天，拓清才面对了难以面对的事实，说：“天神道上界。”

秦玏没有很惊异。

只稍稍一想他就能明白。

当年五帝天尊里，?衍座下天神当属最多。哪怕阴阳境裂时折损了不少，现今天神道里也有大半是他的追随者。

而羿玦的做法，他们不仅是双手赞成支持，肯定还在暗中推波助澜过，尤其关荣识魂被抽离遗落，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明明一千多年前那次，关荣死后就可成巳弋归位，可偏偏出了这样的岔子。

关荣好歹是巳弋转世身，五帝天尊里仅存的正神，要夺取他的识魂，光是羿玦和陈卉昭两个人，还没那样的能耐。

出了那档子事后，拓清北月两个人都毫无察觉，没有天神道的人动手脚是说不通的。

只是那时候拓清他们还没想通，或者说，想通了但不愿意面对。

毕竟天神道是三道里作为公正的存在，没有人会去质疑。哪怕他们曾见过那些天神的恶劣行迹，但那些天神总归存有一点良知。

所以没有人想到会在他们身上栽跟头。

“我有个疑惑。”秦玏看向拓清，显然是准备问他的。

“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拓清了然，显然知道他要问什么。

秦玏愣了愣，突然发笑，嘲笑自己把人想偏了。

他摸了摸鼻子，带着些许歉意说：“我以为你对爻镇天尊的执念不比羿玦少。”

“是不少。”拓清坦然承认，“可孰对孰错是非曲直，我心里是有判断的。”

“我是真佩服你，换做我，就不一定能像你这样坚定。”秦玏觉得真要换成自己，可能就疯魔成羿玦那样，什么也不管了。

“如果你是我，你就该知道，祈旻天尊是不愿意让你去做那些腌臜恶心事情的。”拓清顿了顿，“你也不会像羿玦那样，让你的主神失望的。”

他想到什么放缓声音，诚心诚意道：“而且，我也佩服你，能为祈旻天尊做到这个地步，我自问做不到。”

否则当初就不会在言语上万般阻拦桦九。

秦玏摆手，不大想提那些事，但架不住拓清由衷的赞服：“为见浮归跪拜阴阳五地，身体里鲜活的心说挖就挖，这一点你跟祈旻天尊还挺像。”

秦玏动了动唇，犹豫好几秒，最后只说：“可能吧。”

一阵唏嘘后，面对现今状况，几个人不由得发愁。

北月问：“现在怎么办？”

拓清说：“我已经吩咐下去，道上界加强戒备，五处地方都换了信得过的人守着，尤其是轮回门那边，我让皌仙姑看着的。”

“坐以待毙吗？”秦玏不大赞成，“如果羿玦把他魂魄全然剥离出来了怎么办？”

“不会。他虽然……”拓清缓了缓，说，“虽然心狠手辣，但对祈旻天尊多少有分寸。祈旻天尊现在少了识魂本就不完整，他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秦玏不信他的话。

要是有分寸、对关荣有敬畏之心的话，又怎么会对关荣干出这么多没人性的事情。

想是拓清也知道这个理由难以让人信服，于是蛇打七寸，挑出羿玦的软肋：“而且，他会把主神的魂魄养护得很好。如果不到最后一步，他绝不会让主神魂魄见世。祈旻天尊的身体要是没了附魂，神遗髓也会随之消失。所以他暂时不会有事，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秦玏不置可否，想到什么抬头，语气平静问：“你这些年，回过天殿吗？”

拓清摇头。

当初阴阳境裂后，天殿就被划为天神道，这两个实际也就是一个地方。

可这么些年，拓清也从来没回去瞧过。

他的认知里，天殿早在?衍死后就没了，钏离殿更是早就被瓜分了，现在那地儿物是人非，还回去看什么呢？

秦玏抓了抓头发翻下床，不顾他们几个惊异的目光，态度十分明确：“我要去天神道上界。”

拓清面色凝重，一只手迅速抓住他肩膀，生怕一不留神就没影儿了。

“你——”

“我要回天殿，”秦玏抬眼瞧他，神色不变语气冷然，“你准备拦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