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荣第一次进幻境开始,之后的缠境仿佛都与白皓年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
第一次,关荣被无缘无故进了死人的缠境,白皓年也莫名其妙地被卷入。
第二次,事发地在西郊殡仪馆,而这个地方,是白皓年给关荣报的驾校的练车场附近。
第三次,缠附身在关荣的邻居身上,但好巧不巧,隔了好几公里的白皓年又被牵扯进去。
第四次,方家阿婆的幻境,那就更奇怪了。当晚是白皓年第一个发现关荣消失的,并且着急忙慌地奔走相告给秦玏。
第五次,其他的不多说,发生在白皓年的生源地,妖界。
第六次,也就是刚刚,再一次,白皓年碰巧地没感受到关荣的气息,然后告诉了秦玏。
这些都可以归于凑巧,但有两点他始终是撇不开的。
其一,方家阿婆和廿望身上有缠境,秦玏事先都没感受到丁点气息,为什么阿婆和廿望会突然被缠附身出现缠境?秦玏不会怀疑自己,这明显是人为。
其二,在一千零一年前,白皓年才来到轮回道,第一次和关荣出去收魂,就这么凑巧地,关荣出事了。
从缠境结异起,关荣就陷入一个迷之状态,彻彻底底沦为了一个提线木偶。越来越多的谜团逐一浮出水面,真相却无从得知。
他被两方势力撕扯拉锯,对他好的坏的,他甚至都看不清各人的立场。至今发生的种种,都证明,他身边有个别有用心的人。
可能是内鬼也可能是朋友,不管是哪种,都是利用。
而秦玏以为,是前者。
不管是追求一个真相还是有别有目的的贪图,那个人的举动每次都令关荣身陷囹圄,无异于次次都在把关荣往火坑里推。
于是秦玏得出的结论就是,白皓年就是那个内鬼。他甚至怀疑,关荣想从廿望口中的得出的那个人也是白皓年。
但关荣却坚定地说:“不是他。”
他知道,就像秦玏说的那样,他身边真有这么个人。
但他以为,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不是居心叵测的。
而且真有想要害他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白皓年,哪怕秦玏分析的那些都能对上。
像是与生俱来的信任。同理,如果有人告诉他那个内鬼是拓清北月或者秦玏其中一个,他也不会信。
秦玏不置可否,只说:“留个心眼。”
关荣不应声。
他下了床撇开秦玏,慢步走到客厅,检查了一遍白皓年的状况,见确实只是昏迷,才稍稍放心。
秦玏站在他身后,几经犹豫,试探问:“你……要去找廿望吗?”
关荣顿住。
没过多久,妖界白狐群居地的某间屋子,多了两个贼。
一个姓关,一个姓秦。
白皓年睡得死,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防止被这些吃人怪物逮个正着,关荣是找皌仙姑要的法符。
偷摸要的,没敢让拓清知道。
倒不是不相信拓清,是因为过于相信,所以知道他一定会阻止自己。
关荣本来想着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的,皌仙姑要来都被他拒绝了,但某秦姓厚脸皮不放心非要跟来,还借口说来摘连天湖那块的梧桐花,拿回去当纪念。
虽然是个很拙劣的借口,但关荣再专横也不能把人家腿砍了。
主要是就算砍了也能分分钟就长出来,没什么意义。
廿望的屋子在群山最顶上,是皌仙姑告诉他们的。两人幻化成了未化形的小狐妖,寻着踪迹来到屋子前。
进了屋后两人就变回原身了。
这屋子和林皌、红狐的屋子大同小异,现代文明这么发达,对妖界愣是一点影响都没有,仿佛他们都钟爱这一类。
看上去很原始,当然比上灼冬的还差一点。
秦玏东瞧瞧西看看,还是忍不住吐槽:“难怪思想落后咱们这么多,这居住环境还是这么恶劣,企业文化这东西能搞得起来吗?”
“……”
关荣也不知道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是跟谁学的。
他没理,把空无一人的前屋逛了个遍。确定不会有人的时候,他掀开竹帘子去后屋查看。
后屋倒是一览无余,竹帘一掀开就能看见床上静静地躺着个人。
十分安详,依照关荣从业多年的专业眼光来看,那是个死人。
他上前几步,看清了那人样貌。
是个女人,看上去年岁莫过于四五十,但实际年纪肯定大千倍万倍都不止,半边脸和周身已经开始腐烂。
关荣猜测,这就是廿望刚死的母亲。
廿望没有撒谎,他找自己并不是别有目的,恰恰相反,他一找上来就说清楚了的。
确实万事俱备,只欠关荣这个东风。
他绕到床帐后面,地上还有一个人,熟悉的小白脸,比先前见到的还要白,躺在血泊里没了生息。
尽管关荣猜出结果来了,但看见这样的廿望,一时间难免愣住。
秦玏蹲下身,伸手试探,闭眼好半天才睁开,敲锤定音说:“死了。”
关荣把廿望从头打量到尾,妖心被人挖了,是个狠角色,没给他留一点生还的余地。
他看得出来,廿望这是被人利用了,明晃晃地被拉出来挡枪的。
所以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忽悠自己进缠境然后让自己丧失玄力?那接下来呢?如果这一步成功了他们要对自己做什么?还是说,这样的自己对他们有什么意义?
一系列的问题让关荣不由得怀疑,拓清严令不让他和掌今道往来,其实是和这件事相关的?
他想继续探查下去,但现在线索断了。
有人一路引领着他向往未知的方向,就在他终于要挣脱长线只身探寻时,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将前路亲手切断。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路铺在他面前。
很诡异。
两人出去时,途径那一片连天湖。关荣站在梧桐底下好久好久,没能挪步。
他在注视林皌蒸发万年的骸骨,还有那只兔子。
那只兔子现在怎么样了?他在想。
秦玏没有打扰他,只静静地立在旁边,抬头看向窜天枝顶。
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这棵梧桐枝干上还缀着嫩芽,这会儿又枯死过去,脚底下连紫花绿叶的残骸都没有。
丝毫看不出活过一遭。
秦玏仰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关荣被他拉回神,侧目而视脱口而出:“叹什么气?”
“梧桐花没了。”秦玏挑眼示意他看树,十分惋惜。
原本关荣以为他就是随口扯的理由,没想到还真冲着这花来的。
他摸了摸干枯树干,问:“你很想要吗?”
秦玏没有答是与否,只是望着某个枯枝发愣,眼都不眨一下。
好久好久,他才恍然开口:“我小时候没见过梧桐树,也不知道梧桐花。”
秦玏开始回忆,他说的小时候,得追溯到一千多年前了。
“以前爹妈死的时候,我大概六七岁,或者□□来岁?家里就我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尸体都烂了臭了,街坊邻居实在受不了才帮我把人安埋了。”
他说话声很轻很轻,像是不愿意惊动那段记忆,但又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什么,要把它们刨离出土。
“没过多久,邻居的阿伯病重,也死了。”秦玏想了想说,“应该是肺结核吧,那时候哪儿能治得好。阿伯死的时候,我遇到一个怪人,那时候,我该叫他哥哥。”
他记得隔壁办白事的那天,唢呐响天,虽然死了人,但人来人往也热闹得很。
父母死后,他就开始吃百家饭,偶尔帮别人拾拾柴播播种什么的,也不算白拿。
那时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待了好几天,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好不容易热闹起来,他就跑到隔壁院子去了。
大概是触景生情,盯着堂屋摆放的棺材,他在席上没吃两口就跟着那些哭丧的人一起哭,哭累了睡,睡了又醒。
过了两天发丧的时候,他还跟着抬棺的去送了最后一程。
那些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小孩儿是那家的后代子孙呢。
那些人一把锄头一把铲子的,铲土埋棺材。秦玏就在旁边看着,还是哭。
后来哭累了就扒石头上睡着了,结果睡醒起来天都黑了,荒郊野岭一个人也没有了。
人世匆忙,各有其事,没有人领他回家。
小秦玏颤颤巍巍站起来,望了望漆黑周围一片,壮着胆子打算原路返回。
结果在新坟边转了两圈,还是没找到路,手足无措时,不知从哪儿冒出个人来。
那人戴着麻布头巾,听嗓音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男人不着一丝好奇问:“你怎么不回家?”
秦玏二话不说,看见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他,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哥哥,我找不见路了,你能带我回去吗?”
头巾男望着坟包问:“那是你亲戚吗?”
小秦玏摇头。
头巾男看着哭包问:“那你为什么哭?”
小秦玏抹了把鼻涕,抽嗒嗒说:“我想我爹娘。”
“你爹娘不在了。”
小秦玏又要哭,但是被男人止住了。
他警告似的说:“我不喜欢小孩哭闹,你要是再发出一丁点声音,我就不管你,让你在这里被野狼叼去。”
小秦玏硬生生憋回去了,他看不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但感觉这人既好相处又不好相处的样子。
总之,他不敢得罪这人,怕他真不管自己了。
小秦玏真诚地望着他,把人抓得紧,甚至把鼻涕擦人家衣服上了。
“……”
虽然头巾男手上没反握,但还是很仁慈地任凭他抓着,没有甩开他。
也没给他两巴掌勒令让他洗衣服。
接着,头巾男带着他往某个方向走了。
虽然听起来看起来都很像人贩子拐骗小孩的故事,但事实上是,头巾男真的把他带回家了。
进了小院,头巾男就把他甩开了,二话不说就要走。
小秦玏眼巴巴地望着他背影,皱皱鼻子,瓮声瓮气说:“谢谢哥哥。”
头巾男又停住步子,转过身看他。小秦玏眼球里爬满血丝,充血的红,眼皮子都哭肿了。
头巾男整个人转过来正对他,俯视着问他:“你很难过吗?”
淡漠的嗓音问出这句话时显得有几分嘲讽和滑稽,因为听上去辨不出有丝毫的同情心。
说完时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对人情世故这一套还不懂,但恰好对方也不大明白。
所以小秦玏还是点了点头。
头巾男从背后掏出什么长枝,递给他。
上面缀着紫色的花,开得正盛。
“这是什么?”小秦玏没见过,接过来,一双漆黑眼睛好奇地打量。
“梧桐花。”
“这是花?”
头巾男不想回他这句多此一举的废话,只说:“梧桐生矣,于彼朝阳(1)。愿你忘却悲痛,新生于阳。”
秦玏至今都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知道他父母都死了,又为什么会知道他家在哪儿。
关荣听了也沉默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半天,直到秦玏提醒他该走了,他才回过神。
关荣说:“你等一下。”
注(1)“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引自诗经·大雅·生民之什《卷阿》。
新年快乐啊各位宝宝们!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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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千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