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关荣又做梦了。
梦里一片混沌,碎片场景从他身边穿过变幻,他始终看不清。
关荣探手,那些画面如水中月一般,连风都穿不过,他什么都抓不住。
他后退两步转身,遥望空茫大地,呆滞地拖着步子走了半米,而后一步一步变快,最后狂奔起来。
他想逃出这个虚幻缥缈的地方
但那里没有光,越往前跑越是漆黑,最后,他堕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下一秒,他陡然失重。
关荣猛地睁眼,他喘息着看不见任何东西,还是一片黑。
他慌忙急促地翻身开灯,哪怕刺得他睁不开眼,也觉得安心不少。
关荣侧脸趴着,搭着眼皮,感受穿透的光芒,终于在这一片光明里找到一点慰藉。
他坐起身靠床好半天才缓过劲。
他下床走了两步还有点恍惚,正要掀开窗帘,想出去透口气。
不料当天摸到柔顺布料的那一刹,窗帘乍然撕裂,一团黑气猛然袭来!
关荣躲闪不及,手臂被猛地撞掉。
他立马捏着神经绷成一线,来不及思考,幻化出新的手臂。
他正要发力,一个玄焰诀刚捏好,黑团就窜出去了。
“?”
关荣盯着已破结界外渐远的黑团,疑惑不已。
搞什么?逗猫呢?关荣有点鄙夷它的行为,两招都没过上就跑了,这莫不是来挑衅找茬儿的?
第二天清早,拓清站在北月的大别墅前,望着结界上的破窟窿,沉吟半晌。
关荣立在他身侧,与他同一个角度抬头:“怎么说?”
“我要维持整个道上界的大阵,这里的结界我可能支撑不了。”饶是拓清也没想到,这些恶鬼居然能破了那三人在忘川罩的结界。
要不是怕这些恶鬼跑出去作乱,他大可亲自上手匀点精力在关荣这边。
只是这样,最后肯定会落得个两头乱。
拓清沉思着说:“我让白皓年跟着你,准你去人界待几天。等这里的问题解决了,你再回来。”
为了提醒关荣,他又补充一句:“记住我说的,离掌今道远远的。”
关荣只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悻悻地回房收拾东西了。
他在想,昨晚那个恶鬼到底怎么回事?都有破结界的能力了,居然就那么轻易地跑了?不应该大战八百个回合才对?
他总觉得,那些恶鬼是冲着自己来的,但又和他想的不大一样。
它们的目的,好像不再是为了吞噬自己。
关荣在打开人界屋子的前一刻都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被扑面而来的家具腐霉气息祸乱,打断了他的思路。
这屋子半年都没住人,又得大扫除一番。
关荣正拿着拖把抹布站在客厅不知从何下手的时候,白皓年直接打电话叫了个家政阿姨。
看他挂断电话,关荣才老老实实又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钱。”
白皓年豪气一叉腰:“怕什么,我有不就行了?”
“我那公司蒸蒸日上,不收魂的时候就去逛逛,倒还轻松。”他想到什么开始笑,“话说我那公司漂亮小姑娘还挺多的,关哥你看你单了这么久,要不然——”
“你疯了还是你觉得我疯了?”关荣冷声打断,想两巴掌呼他脸上,“你让我一个死人去嚯嚯谁?”
他觉得白皓年大概是打麻将把脑子打傻了,一天净想些有的没的。
或者是他单过太久,自己孤独寂寞冷,想找个人共度余生了,就觉得别人和他一样。
再或者是,他们这个物种的发情期到了。
白皓年一拍脑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脑子短路了,连忙应声:“哦对对对,确实不能找人界的女孩儿,寿数都不同,真把**害了我罪孽可就大了。”
为了防止白皓年再说些没脑子的话,关荣先发制人跳开话题,说:“我只有一间屋子,你回去吗?”
“地阴司可是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我哪儿还敢乱跑。”
“那你睡沙发吧。”关荣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白皓年追上几步:“诶,关哥你干什么去?”
“车库看看。”关荣拿出车钥匙在手上转,“你在家等阿姨。”
关荣下去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爱车,从发动机到底盘和车身,都还好着。
勉强能开,他坐上驾驶位立马开出去加油换胎保养。还只摸过一次呢,要是报废了怪可惜的。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等他开回来的时候,自己的停车位上多了个电驴。
关荣下车查看,再三确认是自己的停车位。
他盯着电驴前篓子里的那个粉扑扑的安全帽,越看越眼熟。
他陡然想起,这车好像是秦某人的,这帽子自己当初还戴过。
“……”
关荣闭眼感受,果然,秦玏的主识就在这附近。
他抬头盯着车库天花板,暗淡无光下却恨不得望穿几十层楼。
“秦玏,”关荣隔着楼层传话,没什么好气,“滚下来。”
“回来了?快上来快上来,有好东西。”秦玏兴奋的言语完全不像刚挨完骂的人。
关荣十分钦佩他的厚脸皮:“这是我家。”
“我当然知道,你快上来看看。”
关荣无奈,强行把他的小电驴移到一边,挨着线,不至于过界影响到其他的位置。
他停好车上楼时,秦玏正靠着门框招手给他打招呼。
“关师哥,好久不见啊!”
放屁,关荣想说,明明前两天才见过。
他停在两步外,疑问:“你来干嘛?”
“我突然发现能追踪到灭缠刃,就知道你肯定出道上界了,闲得无聊就来看看。”秦玏凑上去,又开始勾肩搭背。
“闲得无聊就去多炼几个缠。”关荣这次绝情地撇开他的手,进到早已焕然一新的屋里,和他保持半米远。
秦玏跟在屁股后面,蔫蔫地说:“我不炼缠。”
又是这句话,关荣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而且他清楚地知道,秦玏早就破例不止一次了。
正要反驳时,一阵饭菜香从厨房传来,关荣停住步子嗅了嗅。
秦玏歪头瞧他,看了看还冒着热乎气儿的厨房门,两眼放光问:“你发现了?”
再发现不了,关荣觉得自己这鼻子不要也罢。
他问秦玏:“你什么时候来的?”
“反正够做一桌的满汉全席了。”
关荣不理解,错愕道:“你让我上来就为了看你做的饭?”
秦玏比他还错愕:“这还不够?而且这是你家,你不上来你还准备去哪儿?”
“……”
关荣被噎得无话可说。
他深呼吸一口气,尽管他的身体不需要,但要是这口气顺不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原地爆炸。
他好声好气问秦玏:“上次我说的话你听了吗?”
秦玏思忖说:“你说你很危险?”
关荣见他那傻样又顺了口气:“不是这句。”
“你说离你远点?”秦玏自觉后退一步,乖巧站定,他自我认定这个距离够远了。
关荣继续容忍着他的傻叉行为,捏着拳头耐着脾气说:“也不是这句。”
“那是什么话?”秦玏真想不起来了。
“让你去挂个耳喉鼻科。”
“……”
“我是不是说过以后别见了。”
秦玏不服气嘟囔:“那你上次还答应给我说秘密呢。”
一提到这个就来气,关荣还没和他计较,他居然还敢主动提及。
“我建议你再翻翻刑法条例,看看诈骗罪的量刑标准。”
秦玏倒还理直气壮起来:“你可没事先说明,反正都到这一步了,关师哥,你总得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吧?”
这人确实脸皮厚,比天高地厚里的“地厚”还要更胜一筹。
关荣拿他没办法,索性不再计较了。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和他争论下去,待会儿怕是要背过气儿了。
人间很美好,他可不想再死一次。
他坐到餐桌旁,望着忙碌端菜的秦玏,但少见个人影,他问:“白皓年呢?”
秦玏端着盘子,回话的声音渐近:“让他跑腿买酒去了,跑得比谁都快。”
关荣又问:“你两个尾巴没来?”
“你放心,我没让他们知道。”秦玏围裙上蹭蹭手,解下来搭椅子上,在他对面坐下。
关荣点了点头,瞧着桌子上四五道菜,确实很有食欲,闻起来也不会毒死人那种。
他吝啬地夸赞一句:“卖相不错。”
秦玏豪不谦虚,蹬鼻子上脸:“那是!我可是厨艺一流。刚还给隔壁葛家送了点。”
秦玏把碗筷推到他跟前:“试试?”
“等白皓年回来。”
秦玏一听这话,立马轻咳一声,跟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小声说:“他不会回来了。”
“什么意思?”关荣以为白皓年出事了,就要开传像镜。
秦玏见状连忙抓住他的手止住他,说:“不是那个回不来了。”
关荣糊涂地看着他。
秦玏瞧着他疑惑的神情,有些后悔了。
他心想,要是让关荣知道自己是扮成被他辜负的失足少女找上门算账借机把白皓年骗走,进门后正大光明又变回原身,他会不会立马被轰出去,并且被列在长久黑名单里,或者暗杀名单。
所以秦玏说:“他出去约会了。”
关荣明显不信:“是吗?你刚刚不还说他出去买酒了?”
他手上银光忽闪,秦玏还是百般阻挠:“人家好不容易约个会你还去打扰,他一个单身狗独居过了这么多年,等他约完回来你再问他不是一样的?”
“也对。”关荣若有所思应了这么一声,下一秒一把撤开他,迅速出手,掏出手机拨号,特地开了免提放在桌子中间。
“嘟”了两声,电话通了。
秦玏都傻眼了。
“你去哪儿了?”关荣问的是白皓年,眼睛却停留在对面人身上,想看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他盯着秦玏逐渐紧绷的脸,觉得有点好笑,他想看秦玏出丑。
没想到电话那头十分难为情地说:“关哥你看,我也单了两万多年,连小姑娘手都没牵过,这种事情……”
白皓年顿住,又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有点气愤,然后说:“你真是!我现在真帮不了你。”
话一说完,对面就挂断了。
秦玏听完松了口气。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的,还真容易让人误会。
所以关荣最后真信了,哪怕最后那句话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那秦玏干嘛紧张?白皓年是真约会去了,他也没撒谎,感情装给自己看的?这一点关荣始终没想明白。
他问:“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我哪儿有?”秦玏倒打一钉耙,还委屈上了,“我都跟你说他约会去了你又不信,非得打电话确认一下,我这不是怕你扰了人家兴致,最后迁怒于你嘛!”
关荣觉得他们掌今道的脑回路不是自己能懂的。
他拿起筷子:“吃饭。”
“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也不错……”秦玏喜滋滋地说,献殷勤似的在桌上扫荡一圈,给他碗里都夹满了。
关荣恨不得给他把手宰了,他护着自己的碗,从里边夹了一筷子塞他嘴里,不爽说:“我没残。”
秦玏点头赞同,咀嚼咽下,还美得一脸。
等气氛稍微缓和的时候,秦玏才搁下筷子,几经犹豫。
“所以,你这会儿能告诉我了吗?你所知道的那些。”
关荣也停下手上动作,抬眼看他:“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
关荣点点头,琢磨着好半天不说话。终于,他还是妥协。
“其实,我是死过两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