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大概没什么事儿能瞒得住他。
关于她的病, 潘医生提出过一个治疗方案。她这病是在看完爸爸被害的录像后有的苗头,之后生活重压加重了病情。潘医生一直给她做心理干预,带着她从那些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她慢慢地去回忆, 就像电影回放, 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 去理解自己, 去安抚自己, 舔舐伤口, 缝合痊愈。
可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不敢去碰, 就是爸爸被害。
潘医生试图用相同的办法让她回忆这事,可每次治疗碰到这里, 她的反应就会特别激烈,甚至会直接发病。弄得潘医生不敢碰她的这个点。潘医生说这问题卡在她痊愈的路上,如果她不能正视,就无法从应激反应中恢复。
潘医生提出的治疗方案,就是找到那段录像, 在相同的场景里让她重新经历一遍, 用同样的刺激逼迫她正视。心里问题,唯有病人自己肯正视了,才能寻找出路。
可对涂滟而言, 别说那段录像是否能够找到,让她再看一次无异于去地狱再走一个来回。整段影像是碎裂的, 无数恐怖的画面存在于她大脑里,她与之搏斗了两年才将它们封存, 她根本想都不愿想,更别提重看一遍。
如果看了,她觉得自己会死。
两人还坐在车里, 空间密闭,涂滟身体里有熟悉的骚动感升起。她匆匆从口袋里找出药,往手心里倒了几下数都没数有几粒药丸,一股脑塞进嘴巴里。
那感觉,像是把整棵黄莲树种在了嘴巴里。涂滟趴在方向盘上,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浑身发抖,手背上青筋绷得几乎要断。
赵柬在一旁皱眉看着,明白这个时候不能打扰她,只能幽幽一叹。
上次她拒绝他的求婚,他就想到了。他特意去找了潘医生,坦言自己知道过去的一切,潘医生才把她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他听后心里跟刀割似的。
他总费解让她为什么会得这种怪病。以她的坚强不该是会被那些困难搞成这样。原本以为只是他失忆,抛弃了她。她家里出事,出逃辗转两年。没想到其间还有一份鲜血淋漓的秘密。
凡事有因果,她受的苦,他就是那个因,他用自己的一辈子去补偿她都觉得不够。
涂滟的身子松了,软软趴在方向盘上。赵柬抬手揉揉眉心,不打扰她,给她足够的时间平静。
又过去几分钟,涂滟坐直起来,低着头小声说:“不好意思。”
赵柬看看她,额头上都是汗,碎发沾在皮肤上。他伸手过去,用手背在她额头上轻蹭,低声安抚:“别紧张。”
涂滟闭了闭眼,让泪花降下去后吸了口气,抬头,朝赵柬看过去。
“你知道我爸爸的事了?”
赵柬点头。
涂滟垂眸,苦笑。
她其实不想让他知道。
太难堪。
也不知潘医生为什么肯告诉他……她有点担心别的。
看过录像,还有两年前救过赵柬,这两个秘密只有潘医生清楚。既然第一个秘密已经暴露了,不知道第二个……
涂滟有些紧张,手又捏紧了方向盘。
“潘医生还跟你说了什么?”
赵柬深深看她,说:“没了。”
涂滟“哦”了声,转过脸去,偷偷松了口气。
赵柬心里明白她在乎的是什么,看破不说破。他现在倒也不想她承认两年前的那段,因为他对那段没有任何记忆。他还是希望自己能记起来,记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不是跟重逢后一样心动,记起两年前她的样子,是不是跟现在一样美得动人心魄。
他扫了眼落在她腿上的药瓶,问:“最近你每次都吃这么多药?”
那是一大把,少说有十粒。他这几天晚上特意留意过,她都没有发过病。于是觉得心安,又有点惋惜。
“没这么多。”涂滟说,把药瓶捡起来,盖子扣好放进兜里。这几天她每晚吃两粒药,如果觉得不对劲儿还会再加两粒。刚才情绪激动,塞得多了点儿。
赵柬无奈地笑,伸手过来在她头上揉了揉,像揉猫的脑袋。涂滟不解的看向他。赵柬捡起一粒落在车座上的黑色药丸,说:“在我面前你没必要这么辛苦。”他把药丸丢到自己口中,涂滟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吃药干嘛?
赵柬扯开安全带,手指往自己脖子那儿一揩,意味深长地说:“别总想着自己,想想我,我也是有需求的。”
赵柬下了车,涂滟一个人坐在车里发怔。赵柬走得驾驶室这边拍拍车窗,涂滟把玻璃降下来。
“今天你别跟着我进公司了,先回去休息,今晚椿婶就交给你了,让她玩得开心点儿。”
涂滟张了张嘴,赵柬冲她挤挤眼,转身朝他的专用电梯走去。涂滟看着他的背影,琢磨他刚才那句话。
他说他有需求……
她抬手拍拍的脸,热热的。
当晚,涂滟带着妈妈和椿婶去电影院,看了一场古早味儿的爱情片《庐山恋》,看完电影之后,两位本来一过九点就困得睁不开眼的老人一反常态,活蹦乱跳地要求涂滟找个地方坐下来喝茶。就这么高高兴兴地玩到了十一点多,要不是涂希打电话叫涂滟妈妈回家,说有件衣服找不着,大概两位老人还得玩到更晚。
涂滟先把椿婶送回去之后,又开车送于宝宝。路上于宝宝一个劲儿地夸椿婶和气没架子,赵柬懂事,还特意准备了这么贵重的礼物。
于宝宝以为椿婶是赵柬的亲婶婶,并不知道她只是个赵家的老保姆。不过对赵柬而言,椿婶的地位高过赵家所有长辈,涂滟便没有戳破。
于宝宝很赞同涂滟跟赵柬的恋情。可从于宝宝的叙说里,涂滟听出了,于宝宝之所以乐见她跟赵柬走到一起,有大半原因是为了涂希。因为这一路上,于宝宝第十几次提起,让涂滟跟赵柬说说,有好机会提拔涂希一下。
家里一直这样,于宝宝爱护儿子,涂安国心疼女儿。涂安国死后涂滟顶起整个家,于宝宝依旧偏向涂希多些,涂滟并不以为意。
送于宝宝回了家,涂滟驱车返回赵柬的住处。时间已经往十二点走了,她不知他谈得怎么样。
晚上给他发过几条短信,他都没有回复。不打电话,是怕碍着他的正事儿。
等红灯的时候涂滟摸出手机看,赵柬依旧没有任何回复。把手机放到副驾驶座位上,涂滟咬着嘴唇,开始担心。
等她把车开到赵柬家门口的时候,发现赵柬坐在马路牙子上,垂着头,膝盖敞着,就那么在路灯底下。不远处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轿车。
涂滟把车熄了火,跳下车朝他走去。近了闻到一股酒味儿,她快走进步路,蹲到他面前。
“你怎么了?”她问。
赵柬咕咕哝哝地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大哥和三哥从那辆黑车上下来,凑到跟前。涂滟抬头,三哥面有难色,说:“滟儿,赵老板喝了点酒,不肯进屋,非要在这里等你回来。”
“今晚谈判喝酒了?”涂滟疑惑地问。
“谈的时候没喝。谈完了……赵老板自己出去喝了点儿。”三哥支支吾吾。
涂滟拧眉,问:“出什么事儿了?”
大哥把涂滟拉到一旁,低声说:“今晚谈的时候场面挺尴尬的。啧,赵家这伙哪儿是亲戚啊,跟仇人似的。话说得又狠又绝,就差打起来了。”
“他跟他们吵架了?”涂滟也很小声,扫了眼坐在地上的赵柬。
“那倒没有,是那帮人在吵,赵老板一直没插嘴。”大哥看了眼赵柬,又凑涂滟近些,小声说,“不过我看出来了,赵老板是伤心。我看啊他们赵家,只有赵老板一个有血性有良心的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