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内寂静,落花委地之声都清晰可闻。
二人目光相触,都想透过眼神看清楚对方的意图。
几息之后,南宫霁移开目光,“不论你怀着怎样心思,凡事皆用证据说话。若你做了有害宗门之事,我自然会亲自处罚你。”
说完这话,她脚步一顿,突然拾阶而下,往白幽姬身边走来,仿佛瞬息间改了什么主意。“崇明盛会第二场比试,听说你们被吸入魔阵,可有此事?”
白幽姬攥紧手中花瓣,垂下眼帘,“有。”
“那好,你随我来。”
二人错身,一段柔滑的衣角蹭过白幽姬手背。她一怔,见对方早化为一道白光消失在宫墙之外。
白幽姬跺了跺脚,终究是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冰瀑边,不远处就是当初被白幽姬打碎的阵眼。
南宫霁悬停在冰湖之上,“这里的灵气确有蹊跷。魔窟传送阵就算被打碎,也不该完全消灭无痕。”
她蹙眉看着寒气四溢的瀑布,“总会露出马脚。”
白幽姬足尖一点水面,轻飘飘飞到南宫霁身边,“这倒不错。你可瞧出些什么来了?”
南宫霁的目光看向白幽姬。不用说话,白幽姬就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她叹口气,将被吸入地渊的情形娓娓道来。
说罢,白幽姬闲闲瞥了对面一眼,语气不自觉带了点嗔怪意味,“这下,你总该信我了罢。”
南宫霁仍是一瞬不瞬看着面前的冰瀑。她左手拇指扣住食指微微捻动,莹润干净的指甲边缘因为用力,压出一弯白月牙。
每当她有这个动作,白幽姬就知道她开始在心里梳理事情原委了。
“我虽暂且信你,但你身上的疑点并未洗脱。宫内有明澜盯着你,你行事需收敛些。”良久,南宫霁才开口道。
“自然,”白幽姬从善如流,她笑了,“宫主大人这是在担心我?”
南宫霁转身,“下一次再被明澜抓住把柄,我未必能赶回来捞你。宫规森严,不要惹祸上身。”
“……哦。”白幽姬还待再说些什么,南宫霁却没给她机会。
南宫霁一掌轰在冰瀑之上。霎时间,山体轰隆作响,一道吸力猝不及防出现在脚底,将二人往下拉。
白幽姬重心一偏,就要用一个诡异的姿势摔倒。眼前一晕,她情急之下一把扯住南宫霁的环在腰间的衣带。
两人一齐向着深处坠跌。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幽姬脸朝下摔进去,砸进一处温软馨香之所在。
伴随身下一声闷哼,眩晕停了。暖黄色的烛光倾泻,周身皆变红色。红的木地板、红的桌布、红的床帏。
白幽姬撑起半边手臂抬头,正看见南宫霁衣领下起伏的锁骨。
她的衣带被自己扯下来,此刻正松松垮垮搭在腰间。原本妥帖穿在身上的罩衫自肩头滑下一半,透过轻薄的香云纱,肩头细腻的肌肤在这暧昧的烛光下湾着细光。
半遮半掩,真是罪过。
白幽姬轻吸一口气,偏过目光。
她们撞进的是一间陈设雅致的屋子,左手边的置物架上皆是琳琅满目的古玩,右手边靠着好大一张床。床上二人正共赴巫山**,娇转吟哦不能自拔。
变故突生,原本交叠的人影僵在一处,两双惊慌的眼睛透过层层纱帐看向她们。
白幽姬不巧跟她们一对视,心里咯噔一声,立马闭上眼睛。
没关系,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还没缓过神,周遭的空气徒然冷了几度。身下伸来一只手推她的肩膀,“还不起身。”
在两道复杂惊慌的目光下,白幽姬这才从容地自南宫霁身上爬起来。
南宫霁匆忙理好衣服,一把推开卧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幽姬脚步顿了顿,跟了出去。临走前还贴心带上门,向锦帐里的人影拱手道,“意外路过,无意打扰,二位请继续。”
……
路过一扇扇雕花红柳木门,南宫霁冷脸走在前面。
漫天的红纱垂落,阁楼的金色尖角、熙攘喧嚣的人群都影影绰绰,隔着朦胧的红雾。妖气森森。
丝竹管弦不断,对面一只海棠花妖在唱歌,是哀婉的调子。如泣如诉。
迎面而来的是两个鱼头人身的妖修,喝得烂醉,正趴在红阑干上呕吐。面颊两侧呆滞的鱼眼睛,在这片纸迷金醉里闪烁出诡异的光芒。
呕吐物兜头兜脸浇在楼下一只会说话的大鹏鸟身上。鹏鸟跳着脚在楼下骂人,声音淹没在鼎沸的欢呼里。
只有南宫霁与四周氛围格格不入,因而一路走来,总有人好奇地打量她。
穿过大半层楼,南宫霁终于皱眉停下脚步,“这是什么地方?”
白幽姬跟在身后,差点没来得及反应,再一次用自己貌美的脸与对方身体来个亲密接触。
她手疾眼快地跳开,缓了缓才道,“这是灯月集市内最大的酒楼,天香楼。向来以铺张奢华闻名,接待各方来客。楼下宴客,楼上住店。”
“这里气息太过驳杂,魔气断了。”南宫霁的目光自鱼头人身上离开,眉心蹙得更深。周围的气温又下降几度。
路过的人不时回头看她们。
“凶手估计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有意将传送阵设在这里。”白幽姬不动声色瞧着南宫霁的脸色,暗暗腹诽。早知该在仲夏时节再找她来出门赶集,走在路上随身制冷,可以造福一整条街的游客。
“既然如此,我们先离开这里。”南宫霁是待在深山老林里清修惯了的人,骤然进入这等声色之地,有些不适应,说着就要捏诀离开。
“别啊,这灯月集市每逢满月才开张。出去容易,进来可就难了。”白幽姬一把扯住南宫霁的袖子。
“来都来了,不一并逛逛再走吗?万一找到其他线索呢?”在路人来来往往的目光里,白幽姬眉眼明媚,顾盼生姿。
被那双眼睛一看,南宫霁不自觉心软。她考虑一瞬,“也好。”
白幽姬神色一展,继续拉南宫霁的袖子往外走,“你跟好我,可别被挤丢了。”
灯月集市位于三界交接处,原老板是只青丘狐狸,因经营不善,被天机阁低价收购。如今,它发展成九洲第一大集。为避免交通拥堵引发踩踏,目前集市实行限号制度。
即便如此,街上仍挤满了来自各方的修行者,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白幽姬凑近路旁的灵植铺子,见大王花、食人草各类奇珍异物。她伸手碰了碰一株丑陋的“血煞魔葵”,莹白的指尖才刚离开花株,狰狞的葵盘就开始急速转动,喷出如血般的浓雾。浓雾中隐现几声干巴巴的哭嚎,接着像泄了气一般垂下去。
白幽姬回身对南宫霁道,“这个有趣,可以买来吓唬小孩子。”她眉眼含笑,眸光映着今晚的月色,亮晶晶的。
南宫霁安静地站在她身边,只抬眼淡淡瞥了一下,“那个有毒,别乱碰。”
白幽姬,“……。”
灵植摊子紧挨着羊肉铺子,一串串喷香的羊肉在烤架上滋滋冒着油花。
修行之人,进食已不是生活必须,但口腹之乐暂不能抛舍。
白幽姬被香味吸引,凑近看了看。见羊肉摊的老板取下帽子,露出底下一颗毛茸茸的羊头来,口中不住吆喝着,“香喷喷的羊肉串,刚烤出来的羊肉串了啊。”
……原来老板是只羊妖。白幽姬后退两步闭上眼睛,心里念了声佛。
正踌躇着,见街角围满了人。一张白旗子高高树在风里,上面大书三个字“赛半仙”。
手边拉着的袖子一直没松开,被白幽姬笑着扯了扯,“那边有趣,我们去那里瞧瞧。”
南宫霁没说话,迈步跟随。
白幽姬拨开人流,看见一人头戴方巾,坐在齐腰高的长桌后面。桌上摆着几张黄纸、一桶竹签。
赛半仙就着朱砂在黄纸上鬼画符,口中念念叨叨,“红线两端情何许,赛半仙前问姻缘。一卦知缘,助你寻得命中所爱;两卦…… ”
白幽姬凑上前去打断她,“姻缘怎么算?”
赛半仙抬眼,见两位仙气飘飘的女子立在自己桌边。一位明艳动人兴致勃勃,另一位清风霁月冷若冰霜。
她一看,心中就猜测了**分,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算一次桃花三百灵石,不准不要钱哦。”这是今晚第一单生意,半仙摩拳擦掌。
“修行之人的姻缘,也算得准吗?”白幽姬好奇。
“那当然。缘之所在,命数前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算是神仙也在所难免。 ”半仙拍着胸脯打包票。
“那就好,”白幽姬嫣然一笑,“你且算算我的。”说着从钱袋里数出三百灵石。
问过生辰八字,赛半仙掐指一算,排出命盘来。
她盯着命盘半晌,倒吸一口冷气向后仰去,“嘶……怎么你也来算桃花?姑娘命格中尽是桃花星,应该不愁桃花。”
听了这话,白幽姬偷瞄了一眼南宫霁的神色,见对方无动于衷。本该暗松一口气,不成想一丝失落反倒涌上心头。
白幽姬冲着半仙扬扬眉毛,“桃花再多,也不能个个都有缘。你帮我算算最重要的那朵就好。”
“姑娘要算正缘啊?”半仙眼珠子一转,坐地起价,“正缘加价一千。”
……付好了钱,半仙才幽幽开口,“我瞧姑娘的正缘两百年前就来过,不过……出现了些变故,现下断了。”
白幽姬心头一跳,“好准。”她又偷瞥南宫霁一眼,对着半仙道,“那依你看,如何才能再续上呢?”
“这个好说,”笑意在半仙脸上绽开,因努力表现真诚而显出几分虚假,“我祖传姻缘符。买上一贴,系在小指上就有婚神帮你再续前缘。价格不多不少,只需一万五灵石哦~”
白幽姬捏住干瘪的钱袋,“我只剩两千七,卖么?”
半仙神色耸动,“两千七还不够我本钱,客官再给点罢。”
“那算了。”白幽姬拉着南宫霁就要走。
“哎!等等。”半仙让步,“两千七就两千七。”
……
再从人群中钻出来,白幽姬的小指已经如愿以偿系上一截红线。
南宫霁垂眸看向白幽姬,见她饶有兴致地转动着那个平平无奇的红线圈,不知不觉也受到了感染。
“你修行时也学习算卦画符,还信这些神神鬼鬼之语?”街道两旁的灯笼洒下明亮的光,南宫霁睫毛的影子就在她笔挺的鼻梁上忽闪。
眼神甫一相触,白幽姬像是被那影子挠了一下,倏忽偏过目光,“算是讨个彩头,说不上信或不信。”
有相携的爱侣从她们身边经过,还有调皮的孩子举着新买的拨浪鼓跑过去,“咚咚”的声响在集市上空回荡 。
“放烟花了!放烟花了!”涌动的人群如是呼喊着,向着集市中心挤过去。
周身热闹,但总觉寂寥。
白幽姬垂下手臂,声音也低下来,像是感慨,“……但求心安罢了。”
言罢,白幽姬松开南宫霁的袖子,抬眼将对方定定望住。
远处,有火炮划破空气窜上天宇的啸叫。接着,一个巨大的烟花在夜空绽放。
光芒撒在二人身上,影影绰绰。
白幽姬勾唇一笑,眼底星光灿灿,“人总是要给自己寻求一点希望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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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占卜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