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情绪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没注意到他身前的两人一前一后停了下来。
“死、死人啊!”
是付里在叫。
一具尸体早已腐烂多时,就这样静静靠在破碎的球体边缘,似乎早已与其融为一体,上面点缀着或白或紫的小花,花蕊探出头来,齐刷刷的,仿佛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呕——”
是付里在吐。
顺着裂口望去,里面是一片白色的花海,密密麻麻地向着远处延伸成片片丘谷,将底下肥沃的土壤尽数掩埋。
“那儿、在那儿、就在那儿,呕——”
是付里在又叫又吐。
他胳膊打着颤,指向最外面那堆花丛,指向花丛下隐隐约约透出的灰白胶状物。
“你眼神还挺好的,不说我都没注意到花下面还有东西。”林奈站在他身边没有上前。
看样子她也没有上前的打算。
怀丘关心一下付里,确认他没问题之后才绕过他们,握紧匕首朝着那片花海走去。
先是刀尖滑过花瓣,然后是刀刃切断经脉,当所有交缠着的枝叶全都浮起来后,他把这层外衣挑开,露出里面灰白发臭的底子。
怀丘细看之后才发现那东西只剩下一个人形,连骨头都没有,就那么一团软塌塌地扒在那儿,也不知道付里是怎么看出来这是个尸体的。
他没有继续深入,反倒是林奈过来提议进去瞧瞧。
“你疯了吧?”听到这个提议,付里头上的卷毛都快吓直了,“要去你们俩去,我才不要。”
“反应这么大,”林奈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翘着嘴角打趣道,“没见过死人啊?”
“谁家好人会见死人啊?”
付里刚作势要和她好好掰扯掰扯,怀丘就拦下他主动接过话:“他才第二次游戏,没见过死人也正常。”
他本意是想尽快略过这个话题,却不料好似触及了什么开关一样,林奈原本还在悠闲地嗑瓜子看戏,一听这话顿时激灵起来,收起看乐子的心态又仔细把付里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付里被她盯得摸不着头脑,满脸戒备地大跨几步,使自己尽可能地离她远些:“你想干嘛?”
然而林奈只是暗道一声奇怪就不再关注他,反倒是冲着怀丘开口:“你要进去看看吗?我这儿有——”
轰隆——
头顶上突然有一束光洒下,然后飞扬的尘土很快就把这束偷溜下来的光藏匿起来,三人同时回头,只见刚刚他们短暂停留的地方,又一个球体坠落于此。
“看来我们运气不错。”林奈率先出声打破沉默,“去看看吗?”
“去看看吧。”这次怀丘应下了。
“喂,我说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惊讶吗?死人唉!”付里还想再挣扎一下,“搞不好那可就是一球的尸体,你们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那你留这儿呗。”林奈头也不回地朝那边走去。
怀丘倒是在他身后停留了一会儿,许是见他实在犹豫,便拍拍他的肩膀,道:“要不你在外面接应我们吧,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不至于全军覆没。”
说完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回头再次问道:“要一起吗?”
付里张张嘴,到底还是没逞强。
“我在这儿帮你们看着,你们小心点,我、有事叫我。”
“好。”怀丘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便继续迈开步子走向那个刚刚落下的巨物。
林奈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见只有怀丘一人过来她也不意外,歪歪头示意他出发之后就没了下文。
两个人谁也没有先动,就这样僵持一会儿之后怀丘叹了口气,道:“我先去探探,你注意观察周围。”
“嗯哼。”林奈点点头,“你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不怕他出事啊?”
“这是他自己选的,”怀丘知道她想问什么,“什么都帮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看来你们俩关系也没多好啊。”
“跟关系好不好没什么关系,是这个游戏不需要长不大的——”
“停!我可不想听什么大道理。”
两人的谈话止步于此,但是他们脚下却加快了步伐。
他们身侧,白色哑光表面微微弯曲呈现出些许弧度,似乎还在因巨大的冲击而发颤,溢出阵阵低吟。
它的底部陷进地面,两人围着它走了许久,正当他们考虑要不要人为破开它时,前面刚好就出现了一个缺口,巧得就像天意。
一只手从缺口伸出,拖着胳膊、肩膀、腰腹,一点一点把自己拉了出来。
明明是很健硕的一只手臂,但它却连接着瘦削的肩膀,胸腔也可怜,只剩下裹着肋骨的表皮;然而那表皮却带着个圆滚滚的肚子,把自己下半部分撑出裂来,活像个肉色哈密瓜;瓜下面又是细得可怜的茎,茎底部长了片五指叶,又扁又平,拖在地上留下两条长痕。
那人倏地抬起头,将面孔对准原地按兵不动的两人,他似乎还未生出五官,只能依稀通过起伏凹陷判断其大致样貌。
怀丘从中隐约看出些马费的轮廓。
林奈早在他抬头那刻手中便生出刺藤,却不料他只是抬抬手,随后迅速枯死。
怀丘和林奈对视一眼,然后慢慢朝那人靠近,等他们走到他面前时,那人已经开始散发出臭味,逼得怀丘皱着眉远离。
“看来我们那些东西也是这么来的喽。”林奈弯腰观察一番后得出结论。
“他枯死得太快了,这不太符合常理。”
“噗嗤。”
“你笑什么?”怀丘转向毫不掩饰地笑出声来的人。
“拜托,在游戏里讲常理,看不出来你还有点幽默在身上啊。”
“就算是游戏也有它自己的一套运行规律,如果没有的话那不得乱套?”
“嗯嗯,你说得都对。”林奈敷衍点头。
完全没听进去啊。
即使这样,怀丘也没有继续再解释,这种事一次就好,多说了只会招人烦。
林奈打了灯从裂口照进去,映出了一个个畸形的身体,或立或坐,或者跟他们先前见到的那个一样扭曲地往外爬,有些和他一样脸上只有起伏,有些已经生出眼球,半挂在那两个空洞里,灯一照,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跟着灯光摆动的节奏晃晃悠悠。
“呜呼~真该让那个小鉴谎机瞧瞧,不知道他得吐成什么样。”
“你就别霍霍他了……”
一个两个,怎么都逮着那孩子霍霍。
怀丘在心里可怜了付里一下,然后很快就拉回注意。
周围的味道越来越重,最初那个破壳而出的人已经腐烂化脓,离他近些的也有些迹象,即使他们努力维持着自己最正常的模样,也无法组织那紫红色块在自己身体上扩散。
两人借着灯光把里面的情况粗略地扫了个大概,默契地没有再提进去的事。
“走了,这儿没什么东西。”林奈收起手电筒,“你不会真要进去吧?”
怀丘摇摇头,向林奈要了一根棍子。
林奈有些不解,但还是变戏法似的递给他一根不知名的植物枝干。
怀丘拿着棍子把最外围那具尸体从头到尾戳了一遍,在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后得出结论——
这些家伙跟人类有很大差别,虽然有相似的外貌,但身体内部却是一团浆糊,没有内脏,没有血管,也没有骨头,就只是一堆包着皮的烂肉而已。
甚至连肉都算不上。
肉烂掉之后不会是这种质感,这他在厨房里见得多,基本可以肯定。
“怎么了?”见他久久不语,林奈问道。
“它应该不至于连人最基础的骨肉都做不好吧。”
“谁知道呢?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这种bug,无缘无故多出来或者缺少的道具啊,突然变得奇形怪状的NPC啊什么的,照例报上去拿奖励就是了。”
“应该没那么简单。”
“切,至于吗?我又不跟你抢,没必要非得给它找个解释吧。”
林奈走到怀丘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走啦,回去了,让那个小鉴谎机等久了指不定脑补出点什么奇奇怪怪的设定。”
她似乎认定了怀丘觉得这些尸体的异常有问题是害怕自己抢先一步把这个bug报上去。
其实这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们这些人也就靠着找找bug从系统那里换点儿奖励了。
这游戏能作为第一批游戏被纳入更新名单,肯定有不少年头,bug估计早就被人找差不多了,同场游戏里提交重复bug又不符合系统给出的奖励条件,好不容易找到个这么影响游戏体验的,肯定是不希望别人发现。
怀丘知道点关于所谓奖励条件的苗头,在他们的游戏中,有通关和奖励两个条件,通关条件是游戏的基础条件,达成便可以离开游戏,而奖励条件则是在通关的基础上额外添加的,他们可以在结算阶段通过向系统提供游戏过程中发现的bug换取一定奖励。
但他从来没有进入过所谓的结算阶段,每次梦境都在通关那一刻戛然而止,之后再次入梦便是全新的游戏。
这是个很久之前就开始困扰他的问题,只是他太久没做过梦了所以有些淡忘,如今又突然提起来,倒还感觉有几分亲切。
两人并未原路返回,他们继续向前,准备绕一圈找找有没有其他缺口。
路上静得可怕,只有脚踩在泥土中发出啪嗒声。
“啪嗒”
“啪嗒”
怀丘停下脚步,但那声音仍在继续。
“啪嗒”
“啪嗒”
接着林奈也停了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前狂奔。
“啪嗒”
“啪嗒”
怀丘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下陷。
“啪嗒……”
声音越来越近,怀丘也越来越清醒,他在心底计算着那东西的距离,思考该如何以最小的运动幅度把伤害最大化。
但那声音却在他即将动手的前一刻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赞叹:“真好啊,正常,不丑。”
声音很熟悉,和之前一样在他回忆时往他脑子里灌浆糊。
那是马费的声音,也是刀疤和所有村民的。
“马费?”怀丘试图与他沟通。
没有人回应他,他身后虽然不断有声音响起,但却尽是些颠三倒四的话。
怀丘勉强从那混乱的语言逻辑中提取出几个高频词,试图找些蛛丝马迹出来。
走了、不在、好卖、回来、漂亮、不要……
谁走了?卖什么?卖完就回来吗?不要什么?
信息缺失得太严重了,纵使他再怎么有经验,也没办法依靠这几个简单的问题得出具体事件。
这个范围实在是有点太宽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