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里向来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但林奈却突然停下。
她转身转得太快,以至于付里没来得及收起眸中流动着的赤色光辉。
“读心?还是其他什么?”她盯着付里发问,眼里满是警惕。
付里一下子就慌了神,手嘴并用地解释:“不不不,不是,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就是鉴谎而已。”
“这种问题有什么撒谎的价值吗?憨批。”林奈转过身,也不知道信了没有,“好了,我们到了。”
“不是说瞎转吗?这里看起来跟刚刚并没有什么区别。”怀丘斟酌着用词,尽量模仿姜之泽的行事风格。
“是没什么区别,”林奈在前面晃晃悠悠,“就是想过来看看而已。”
她脚边瓜子壳散得满地都是,很明显,她曾在这里停留过很长一段时间。
怀丘走到她身边四处张望,这里确实如她所说,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直到他抬起头。
和他们脚下的灰白不同,他们头顶是一片漆黑,越是往下,黑色就越淡,等这黑色延伸到他们脚下时已经接近纯白。
“能看出来什么吗?”林奈见他仰着头盯了许久,便开口问道。
“那是什么?”恍惚间,怀丘看见那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不知道,”林奈坐下来回答,“我观察过,那东西没规律,但这儿是最容易看到它的地方。”
“什么东西?我怎么没看见?”付里听得云里雾里,他踮着脚努力去寻找他们两个口中那个东西,但却一无所获。
“一个……圆?”怀丘想要尽可能地把它描述得具体一些,“比周围颜色稍微浅一些,很快就掠过去了。”
“或者说是上面开了一个洞,洞外面有什么东西在飞来飞去。”林奈补充道,“只有这里看起来是圆,其他角度看起来都奇形怪状的。
你们要看吗?不一定等多久就是了。”
“看看看!反正我们现在也没事儿干,为什么不看?”怀丘还在考虑,付里已经举手抢答了。
“你就靠着这些……呃……瓜子辨认方向吗?”怀丘有些迟疑。
因为他发现自己虽然掌握了这具身体,却也和常人无异,因此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回到这里。
“不然呢?”林奈白了他一眼,“这里有其他标志物吗?
你要是信不过我就自己做标记呗,反正我们互不干扰就行。”
怀丘也想啊,但是他只是拥有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对其所拥有的技能跟道具都不熟悉,根本无法支配。
他唯一能动用的大概就是那些小瓶子跟袖子里那把不知道还在不在的匕首。
“走呗走呗,我想看看,”付里看起来异常兴奋,“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可做。”
“嗯。”
付里有些奇怪他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不过也并没有放在心上,见他答应了就催着林奈带路。
“你问我往哪儿走?往哪儿都行啊。”林奈不知何时又掏出一把瓜子来,“我就不过去了,在这儿给你们当路标,省得你们到时候找不回来。”
即使她的话并没有明确的指向性,但怀丘还是识趣地把嘴闭上。
“哎呀,让这家伙待在这儿就行,反正他看起来不想去,而且他这一身黑在这儿多显眼。
再说了,你对这里熟,跟着你肯定比我一个人瞎转悠要好。”
付里仍旧在林奈身边叽叽喳喳。
咔叭、咔叭……
黑白拼色的壳子落得哪里都是,它们的主人坐在地上,神情厌厌,跟她那一身明亮的橘黄色格格不入。
她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活跃,甚至多一刻钟都不想站着。
渐渐地,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抬起头向两人发问:“你们觉不觉得累?”
“还好啊。”付里蹦哒两下,然后回答。
同时,一阵臭味弥散开,怀丘首先察觉到空气中飘来的异味:“什么味道?”
很快他就锁定了目标——正在四处乱晃的付里。
闻言付里抽动鼻子在空气中来回寻找,最终在举起自己的衣服嗅闻时干呕出来。
“哕……
我的妈呀,什么鬼东西沾我身上了?”
怀丘上前帮他轻拍几下后背,却不防被他揪住一阵猛嗅。
“为什么你身上没有?”他再次把头埋到自己胳膊上,然后成功换来又一声干呕。
“哕……凭什么,明明我们俩一直在一起……”
“那你们去过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除了之前说的那个村子。”林奈起身发问,她伸个懒腰,似乎在准备开工。
“除了村子……”怀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并没有相关记忆。
“有有有!那个黑咕隆咚的地方,”付里插嘴道,“我记得你跟我说那是垃圾桶来着。”
这一下提醒了他,也让他松了口气:“嗯,我在那儿遇到……付里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儿待很久了。”
在念到付里名字时他迟疑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
“干嘛干嘛?別告诉我你现在都还不确定我的名字,”这次付里反应倒是快,“你们俩,过分了啊!”
“抱歉。”歉意直接越过大脑,当怀丘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话尾已经落下。
“……”
付里突然沉默着远离,这一反常行为惹得林奈投来目光。
“你不对劲,刚刚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他见林奈想往这边凑,便扯着她往后,“我记得之前你可没这么好说话。”
这次,怀丘清晰地看到他棕色瞳孔中几道流光火焰般闪烁着。
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理由,特殊道具也好,人格分裂也罢,都从他脑中闪过然后被丢弃。
他不能撒谎。
他所说的一切必须都是事实,不然他恐怕会直接被当成怪物应对。
他曾经历过这样的梦境,那是最惨烈的一场,队友被悄无声息地取代,大家互相猜忌,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他试图劝说众人理性看待,最后得到的却是怀疑,他也被迫离开庇护所独自求生。
那场梦醒来的代价是周围只剩他一人,因此他再清楚不过被当成所谓怪物的下场。
林奈将手伸进口袋夹层,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种子。
这片灰白的世界中突然多出一丝绿意,它将三人的脚印尽数吞噬,最后汇集在那一点浓墨周围。
地面微微颤动,但他们似乎都被那一圈圈绿色吸引,不约而同地看向在后面看热闹的林奈。
“咔叭咔叭……看我干嘛?我又不知道你们俩之前什么样,继续啊。”
“喂,这么严肃的场合,你收敛一点啊。”付里转身小声跟她交代完,然后再次面向对面伫立着的黑色雕塑。
怀丘没有太大动作,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只是看着他们两个。
地面上的绿毛骤然拔高,短短数秒就已经刺到怀丘眼前。
正当林奈准备继续时,地面开始晃动起来,那些刚冒出芽的绿色骤然枯萎,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断了它们的根茎,然后顺着它们生长的轨迹朝林奈扑去。
她迅速跳开,转身朝怀丘袭去,手中藤鞭挥舞,直奔他的脖颈。
怀丘抓住时机一个测滚躲过这一击,林奈的下一道鞭影紧随其后。
万幸,这具身体比他的要好得多,无论是反应还是速度,几乎是他下达命令那一瞬间身体就自动完成了一整串动作。
林奈皱皱眉,还想继续追,但脚下的晃动极大限制了她的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丘拉开距离。
付里连滚带爬地赶到她身边,脸上满是惊恐:“不是,姐,你不是说不关你的事吗?怎么突然就动手了啊?”
“不是你说他有问题的吗?”林奈收起藤鞭,怀丘也在她五六个身位外站定。
随着两人停手,地面也渐渐平息下来,怀丘依旧选择按兵不动,努力从他们话中寻找突破点。
“我……我就是觉得他好得有点不正常,也没说他是坏人啊。”付里摸摸鼻尖,“就、就是——”
“就是觉得过得太顺找点事儿干?”怀丘打断了他的话,并将其作为一个切口。
“还是说你已经被怼习惯了,好不容易对你好点就心底痒痒?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癖好啊。”
他极力模仿姜之泽那种玩笑般的恶劣语气,想要借此将自己刚刚的异常表现掩盖过去。
付里到底是之前被姜之泽给说怕了,怀丘话不到一半他眼里的光就消失殆尽,只剩下满眼气愤。
怀丘下意识觉得自己言重了,但想到自己的处境,他又极力克制住道歉的冲动。
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再好好跟这孩子解释吧。
怀丘心想。
“你你你、你说谁有特殊癖好呢?我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我家可是正经家庭,过分了啊,你这还不如不说。”付里看起来有些上头,撸起袖子就打算找他算账。
“说了你又不高兴。”怀丘学着姜之泽在屋子里跟他拌嘴时的语气,想象着他可能出现的表情,然后把它落实到自己脸上。
他模仿得很成功,成功把付里整张脸都给气红了。
“你、你这家伙——”付里半句话卡半天拉不出来,怀丘也不清楚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干脆就这么跟他僵着。
毕竟一般情况下,他才是那个和事佬。
最后还是林奈扮演这个角色把付里拦住:“我说,你们两个差不多闹闹行了,能不能分一下轻重缓急?”
付里其实也没打算闹太大,他本来就只是打算膈应一下姜之泽,为他之前吃过的瘪报仇,根本想不到这壳子里换了个人,更想不到林奈看起来笑眯眯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结果一言不合就动手。
所以这个台阶一递,他随便嘴硬几句就顺着爬下来了。
怀丘也在心里松了口气,至少他的表演还算合格,这孩子比他表现得要细心得多,以后还是要小心一点。
见形势稳定下来,他回到两人身边问道:“刚刚那是……地震?”
“不是,”林奈斩钉截铁地回答,“地震我不会没感觉,而且这也不是土地,我的种子没办法从这里汲取任何养分。”
“那你刚刚那是什么?”付里问道。
“当然是我自己长的啊,耗的是我自己的养料,跟这破地方可没关系。”
“可是你明明就没带啊,”付里刚问完问题就想明白了答案,“是你的技能啊,好酷!那你是不是能直接空手搓森林?”
他话音刚落就毫无意外地收获一个大大的白眼。
林奈揉开自己皱成一团的眉心,然后转身回去察看她刚刚枯死的那些刺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