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厉见到傲呦呦时,正在院里仔细分辨花的种类,刚想弯下腰,就听见院子门口的栅栏被大力打开的声音。
“郎君,来,帮帮我。”
佰厉看到她时,下意识的皱起眉,此刻的傲呦呦实在是太过狼狈,往日总是粉嫩的面容此刻苍白无比,鲜艳的衣裙下摆被撕成破布条样,裸露出来的白皙肌肤皆是一个接一个的小口子,而左臂上更是长长的一道血肉外翻的伤痕。
“稍等。”他从衣袖处翻出一个黑色的布条,附在眼睛上再紧紧系上,随后再循着记忆中的路向前,接过了傲呦呦身上的孩子。
身上的孩子到了佰厉的怀中,被安稳的抱着,傲呦呦心里的大石顿时落下了地,她一路背着小虎,生怕自己脚下不稳,将他摔到地上。
“郎君,将孩子送到我屋中吧。”
她走在前面,脚下也有些不稳,但依旧稳住自己的身体。
佰厉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眼前一片黑暗,其它的五官却越发灵敏,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傲呦呦急促的呼吸和凌乱的脚步。
帘子掀起又放下,将人安置到傲呦呦的屋中后,佰厉就被她请了出来,站在屋外,他想了一会儿就将黑布摘下了。
估计是不需要他的帮助了。
“麻烦郎君了,现在都交给我了。”
傲呦呦站在屋里,轻声说着话,“但是还需要郎君去小溪给我打两桶水,放在门口就好。”
“嗯,好。”
佰厉默默提着水桶向外面走去,现在还是需要的,他心里想着。
刚刚见面时,她以往眼眸中的笑意全部消失,寻不到一丝踪迹,只剩下满脸的疲惫和强忍住的难过。
一整个白天,傲呦呦都在屋里。
期间有巫族的人送来了饭,但似乎并不知道傲呦呦回来了,仍然是只送了他一个人的饭食,他看着手中的餐盒,脑海中想到傲呦呦苍白的脸色,选择了啃干粮。
等到月上树梢,山林里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才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郎君,还没睡啊?”
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随意拢在一起,脖颈和手腕上都缠绕着白纱,面上还是没有血色,但是比早上要好了不少,“真是要累死我了。”
“发生什么了?”
“运气不太好,我带着小孩子去驯服蛊虫,结果蛊虫闹脾气,想咬人。”
佰厉看着她,“你不是圣女吗,蛊虫会不听你的话吗?”
傲呦呦看见桌上打开的餐盒,自觉坐了过去,一边开始夹菜,一边随意的说,“圣女也是人,圣女不是虫子,它们也会闹脾气。”
她笑着说,“但是圣女的有的是办法让它们听话。”
佰厉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一脸了然的趴到桌子上,安静的看着烛火跳动,高挑的马尾也跟着滑到他的侧脸上。
傲呦呦一点点的吃着饭,脑海中思索着今日蛊虫暴动的原因,很奇怪,这一批蛊虫,她驯化已有两年,往常带人过去时,没有她的指令,根本不会苏醒,难道是最近来到大山招亲的中原人误闯了此地?
想到这里,她秀气的眉忍不住皱起,“不可能......”她每五日就会查看蛊虫动向,如果有人误闯,她一定会发现留下来的痕迹。
“什么不可能?”
佰厉转过脸看她,少女的漂亮的脸快要皱在一起,神色全是怀疑,他突然说话,好像是把她惊醒,水灵灵的圆眼一下子就看了过来。
傲呦呦确实被惊到了,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下意识以为这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啊?”
“你刚刚在说什么不可能?”
佰厉看着如同仓鼠受惊,张开嘴巴的姑娘,好脾气的再问了一遍。
傲呦呦看着他,刚想说话,却想到他也是中原人,“没事儿,想到今天发生觉得有些不可能。”
“嗯,好。”
佰厉抬起脑袋头,在看清她圆眼里的迟疑后又低了下来,继续看着烛火。
过了一会了,他又起身说话,“天色不早了,呦呦姑娘也早点歇息吧。”
他躺在那张小竹床上,透过未关上的窗户看那明亮的月亮,他想着,眼睛太大也不好,什么都能让人看清。
“呼——”
烛火被熄灭,傲呦呦几步进了自己的屋子,看着小虎睡得安详,她便又起身离开。、
月色下,少女步履匆匆,头发在腰间晃动,身上的银饰带着柔和的色泽,对襟的上衣被风微微吹起,随后便就消失不见。
佰厉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后,慢慢的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
傲呦呦又回到了山洞,点亮最里侧的灯油后,山洞的全貌也全部展现出来,这四周的山壁上全部到攀附着颜色各异的飞虫,此刻全部安静的沉睡着。
而中心的洼地里,白日暴动的蛊虫全部聚在一起,她随手抓起墙壁上的两只红色的虫子扔了进去,瞬间就被拆分,消失在这片黑色里,甚者,还有些没有吃到的蛊虫竟然想要再度出来。
傲呦呦抬手,手腕上的小蛇知晓主人心意,立马张开蛇嘴恐吓,这蛊虫才慢慢安分下来。
“呵!”
她讥笑出声,面上全是冷意,“看来真不是我怀疑错了,果真是有人来到了此地......”
今天它们喝了这么多血,已经是寻常的三倍之多,却还是如此活跃,想要获取更得养分。
傲呦呦围着这洼地绕了一圈,仔细观察着,却身形一滞,看向蛊虫聚集的角落,一个亦是黑色的圆形瓶子安静的放置在那里,她立马伸手拿起,瓶口那残留的异香让她眉头紧皱。
“是毒。”
南疆擅蛊虫,北疆擅毒术。
这是早有预谋,她捏紧这瓶子,眼底全是冷意,七月中旬,她迫不得已向外界招亲,没想到,不过一月而已,北疆的人就能这么快找过来,竟然还目标明确的在这里下毒,企图想要谋害南疆的下一代。
“北疆,你欺人太甚!”
小虎是第二日被傲呦呦送回寨子里去的,小孩子的身上缠满了纱布,短短几日的遭遇,性子变得沉闷不少,身形也消瘦下来,阿兰见到小虎时,心疼的一个劲流眼泪。
看着小虎在床上睡着,傲呦呦才和阿兰一起出了屋子,她问阿兰,“其他孩子呢,都还好吗?”
阿兰轻轻擦掉眼角的泪花,说着,“其他人都没事,现在都有了精力,能跑能跳的。”
听见阿兰这样说,傲呦呦心里安稳下来,眉宇间放松下来,面上也带上了笑。
可是看着她这样,阿兰心里越发酸涩,她仔细地望着这张还带着稚嫩的小脸,苍白的面色,眼下的青黑,还有手臂上的白纱,每一处都在诉说这几日她消耗了多少心血......
“阿兰,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傲呦呦从腰间的小袋里掏出一个黑色药瓶,正是那日在山洞里发现的,“这一次蛊虫暴动,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有意为之。”
阿兰神色也凝重起来,她接过那药瓶,放在鼻尖轻嗅,闻到那香味时,便就明白了。
南疆与北疆,百年前同出一脉,就像北疆了解简单的蛊虫之术,南疆也会简单的毒术。
她警醒的开口,“山中的动向,最近确实不对,越来越多的中原人能够顺利的抵达寨子周围。”
“但是却始终没有人能够发现寨子,我便以为是巧合......”
阿兰又懊恼的低下头,“是我大意,没有跟你说。”
傲呦呦拍拍她的肩膀,轻轻摇头,“不是你的问题,阿兰,南疆的引路人数量大增,抵达寨子周围不是怪事,而且中原人来到南疆,本来就是我的想法。”
她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高山,“但不管是北疆还是中原,他们确实不知寨子在何处,我们在寨子周围布下的蛊虫会把他们引到花谷,小绿有时候也会唤我过去。”
“但是在这些中原人里混进了北疆的人,接下来的时间,我会长久的呆在花谷。”
傲呦呦心中突然觉得好笑,“中原人与北疆都是为了秘术才来到南疆,谁能知道,我也是为此呢?”
“你叮嘱寨里的人看顾好自己的孩子,无事不要出寨,我会将霜月留下来。”
言罢,曾在小虎身上停留下来的白色飞虫又从傲呦呦的身上飞出,停留在她的手上,故作高冷道,“毒我们不擅长,但是我们有它。”
这霜月是傲呦呦查阅巫族典籍,花费了数年时间,喂食了不少蛊虫才养出来的,可解百毒。
少女眼眸带笑,指尖微粉,上面停着通体雪白的霜月,站立在那里时,虽然纤细瘦弱却带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让阿兰心里也觉得轻松起来。
又想到刚刚提及的花谷,阿兰开口问道,“这几日,你的小院里来了个中原人?也是在花谷里遇到的?”
“是,叫佰厉。有个中原人去花谷,做了点没分寸的事情,蛊虫杀了他,当时佰厉也在那里,顺便就带了回来。”傲呦呦将霜月交给阿兰,看着阿兰神色间突然带上的喜意,无奈的说,“我问过了,这个人不愿意。”
“这......”
阿兰也收起了面上的笑,她以为秘术一事有了着落,没想到还是远在天边。
将事情交代完了之后,傲呦呦对着阿兰挥了挥手,又慢慢回了小院。
连日来到处奔走,却没睡过两个时辰的觉,身体早已经是吃不消了,她脚下步伐缓慢,快到院门时,早就是满头的汗了。
“呼,之前怎么不觉得远啊。”
明明是温和的阳光,却让她此时有些睁不开眼,费力地抬手想要遮在眼前,让自己走的平稳些。
小蛇从手腕上爬到她右肩,轻轻吐着信子,脑袋又蹭上她的脸颊,小动作全都是对主人状态的担忧。
鳞片冰冷的触感让傲呦呦有瞬间的清醒,她撑着自己的身体又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安抚一下肩膀的小东西,慢慢开口道,“进了屋里喝杯水就好了......”
“扑通——”
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就倒在了地上,双眼紧闭,如墨般的发丝混在草地上,以往系在腰间的铃铛也滚落到一旁。
小蛇急忙从肩上爬下来,在她周身打转,不断发出嘶鸣声响,想要唤醒主人,但是却没有任何作用。
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傲呦呦身前,刚想弯下腰去,小绿就摆出了攻击的姿态,半身高挺不断向前,尖锐的蛇牙露出,威胁面前的人。
佰厉慢慢向后退了一步,他不想跟这毒蛇比一比牙口,但他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小东西,看你似乎也通几分人性,你主人晕在这里,我只是想带她回去而已。”
说完话后,小蛇依旧高挺蛇头,但是张开的蛇嘴慢慢合拢。
“真聪明。”
佰厉笑着赞扬了一句,将要抱起傲呦呦时,小蛇又衔着掉落的铃铛,动作迅速的爬回了主人的身上,他就带着这一人一蛇,径直走向了下院。
少女很轻,佰厉只觉得单手就可以将她举起,他低头看着怀里人苍白的面容,眉毛挑起,心里想着,南疆的圣女也不是好当的,累晕也是可能的。
进了屋里,他脚下未停,向着自己的屋里走去,小蛇又发出警告的嘶鸣声。
“你主人不让我进。”
他嘲笑道,“笨蛇。”似乎刚还夸它聪明的人不是他一样。
将人安置在床上,佰厉静静地瞧着,以往他觉得过于小的床,她躺上去却又显得这床大,随后见她崔春干裂,又倒了一杯水,坐在床边慢慢将水喂了进去,再扯过一边的被子,轻轻盖在她身上。
那小蛇还是紧张的立在她身边,金黄竖直的瞳孔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着这蛇警惕的模样,佰厉又起身换了个位置,坐到了窗边,手里把玩着不知从何处寻到的木珠,慢悠悠望着窗外,任由时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