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岭中举返回家中,苏珍珠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夫君,顿生距离感。她思考了一阵,决定依然保持以往的人设,乖乖听话就好。
陈良胜对王清岭道:“这次郡中乡试,县衙接到驿站传来中举的名单,我们昌平书院在郡中三十五个县里排名第九,共有六名,虽不及白鹭书院中举人多,但也算是历年来书院的好成绩了。兄台中举消息传来,我们都赞你大才啊。不仅圣贤书读得好,还有雅趣写戏曲,《荆钗记》明日上演,到时候兄台一定要来赏光啊。”
王清岭沉声道:“荆钗记?”
唐球在一旁接道:“是的,明日西园《荆钗记》上演,请王兄携家眷同行,到时候我来接。”
王清岭一听,便知道在他赶考期间发生些什么目前他还不清楚的事情,他转头看看母亲,柯氏眼神有些躲闪;再看看苏珍珠,平日里乖顺胆小的娘子此刻竟然与他的目光直面相迎。
“太不正常了”他在心里琢磨,感觉这次回来,家中变化很大。
王清岭辞了同窗同行之约,匆匆赶回家,的确是担心中举之后有人报喜、有人道喜,家中没人安排,失了礼数。
没想到这次回来,竟然看到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母亲气色极好,娘子也长胖了些,这是好事。
但是,他有一种失去控制权的感觉,似乎以前一切都在掌控中的事务,忽然脱离了他可以把控的范围,他有些不高兴,决定等晚上一家人在一起把事情问清楚来龙去脉。
唐球见王清岭没有接茬,神情间没有欢喜之色,对于白岗山人到底是谁他顿生疑惑,再观察到苏珍珠对待夫君很有些距离感,便聪明的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
他虽不了解王清岭,但听陈良胜偶尔谈起,那是个端方君子,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荆钗记》情节曲折、词句精美、诗才风流,真心不像是一个只会读书的举人老爷写出来的。
何况,从话本子改写的速度、插画的栩栩如生程度来看,苏珍珠对这个故事的熟悉程度出乎人意料,很有可能就是苏珍珠所书所写,这个白岗山人很大程度上是苏珍珠吧?
想到这里,唐球再次看了苏珍珠一眼,见她浑不似平日的活泼自在,拘谨得像个小媳妇,缩在一个角落仿佛是个隐形人,忽然对王清岭生出些埋怨:这么可爱有才的女子,竟然嫁了这么个无趣的人!
陈良胜与王清岭寒喧了几句,便告辞而去,临行前要把唐球拖走。唐球道:“表哥,这边茶楼的事情我还没料理完呢。”陈良胜白了他一眼,直接吩咐茶楼来的两个伙计,道:“今日招待好来往宾客,所有费用明日来荷风楼结算。”说罢,他把唐球一扯,直接拖走了。
出得王家,陈良胜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教训这个表弟:“这是王家的家事,你安排了伙计招呼即可,你一个外人在那里张罗安排,算怎么回事?你可真是太把自己不当外人了!你和王家媳妇订了契约一起出版话本子,还不晓得王清岭知不知道,你这么大的人了,一点都不避嫌!别到时候得罪了人还不知道!你若不是我表弟,看我管不管你!”
陈良胜的姑姑,嫁了唐球的二叔,这二人算是表亲,又住得近,从小一起玩到大,关系甚好,因此柯氏婆媳找到陈良胜卖剧本,他立马就找到了唐球的父亲,没想到吸引了唐球这个整天跳上窜下的表弟。
他知道这个表弟从小到大就是个浑不悋的,不爱读书只爱听故事,全无男女界限,看见聪明好玩的人,不管是男是女,就要拜把子送钱。曾经有一次他带着表弟逛青楼,遇到个弹琵琶的清倌,名唤茉儿,虽不十分貌美但胜在聪明伶俐极会讲故事,让唐球欢喜万分,掏光了口袋里的钱哄她开心,又要拖着对方当兄弟,让陈良胜头痛无比。
后来唐球回家要钱,说要给这个清倌赎身,被唐父暴揍一顿,在家养了半月方才安生。陈良胜还为此受了牵连,被父亲约束,禁了他一个月的足。陈良胜倒不是怕唐球生出什么坏心思,只怕他这份纯良被人误会,所以今日他过来一看到唐球在王家忙前忙后,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赶紧把人拖走。
目送陈良胜等人离开,天色渐晚,前来道喜的人也渐渐散去,茶楼的伙计请示了王清岭,便收拾了桌椅板凳、茶具餐具,将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方才离去。王清岭沉默地看着熟悉的小院,对于位列昌平书院六名举人之列一事,王清岭其实内心并无太多欢喜。
这次乡试他感觉到了从所未有的压力,贴出的榜单让他提心吊胆,全郡十八个县,共取一百二十名,他的排名靠后,为九十八名。书院其它五名虽年长甚多,但均排名在五十名上下,他这次赴江城郡参加乡试,深感差距。
尤其是榜首、解元柳仲远的风采,让他自感弗如。柳解元出身大家,为江城郡著名的书法大师、曾为帝王之师的柳元起之孙,幼承庭训,后在江城郡白鹭书院求学,师长均为当世大儒,见识颇广,一手柳体让主考官个个赞叹,策论更是构思奇巧、思辨清晰、妙语如珠。
王清岭虽求学之路顺利,但亦是苦读慎思才走到今天,往日里颇有几分自负,自认为是状元之才,没想到,到了江城郡一看,才发现自己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
柯氏一见儿子沉下脸,心里有点慌。往日里大事小事都会听儿子安排,这次听了媳妇的话写戏本,又找上陈良胜卖戏本,实在是穷怕了。不过想想赚了两百两纹银,她的底气又足了些,对儿子说:“儿啊,你这次中了举,家中收了许多礼,幸好唐家公子派了人来记礼单,都写在本子上了。将来怎么还礼,你来处理吧。”
王清岭点点头,把礼单拿在手中细细看着,口中道:“邻里街坊的礼虽轻,但日日相见,需得及时还礼。这次赶考花销不少,但还有些许结余,明日去买些细面、鸡蛋,做点鸡蛋糕,每家送些表示感谢。书院同窗送的礼比较重,我明日去拜访师长,约几桌酒宴请同窗,算是还情。还有些超出十两银子的礼,我想法子再慢慢还吧。”
柯氏连连点头,道:“儿啊,你这次赶路回来辛苦了,先歇歇,洗把脸。”
她转头看向苏珍珠,骂道:“还不去倒洗脸水来?只晓得站在那里,不晓得做事!”
苏珍珠忙道:“好,我去倒。夫君中举返家,我欢喜得忘记了。”
她走向后厨,身影甚是欢快。王清岭觉得眼前这个娘子既熟悉又陌生,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来听苏珍珠在面对婆婆责骂时如此欢乐过。
苏珍珠从厨房端来一盆热水,在盆子的边沿搭了条毛巾,端到堂屋,放在条桌之上,道:“夫君,洗把脸吧。”
王清岭感受到了娘子的温柔体贴,微笑道:“珍珠,你辛苦了。”
苏珍珠看了王清岭一眼,低头道:“我没事。夫君读书求学才是真辛苦。”
柯氏看他二人脉脉相对,顿感烦躁,喝斥苏珍珠道:“还矗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生火做饭?算盘珠子一样,拨一下动一下!”
王清岭有些无奈,正欲安慰妻子,却见苏珍珠没有伤心流泪,而是站了起来,道:“好的,婆婆你陪夫君说说话,我去厨房生火。”
柯氏嫌弃地说:“快去、快去!你去地里摘颗白菜清净,再去巷子里刘二家买块豆腐,等下我来做饭。”
苏珍珠清脆地应了一声,果真转身出了门。柯氏撇了撇嘴,道:“蠢是蠢了点,好在还算听话。”
王清岭难得听到母亲如此说苏珍珠,道:“我离家月余,家中可还好?”
柯氏一听,兴奋地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儿子,道:“儿啊,近日你这媳妇还有点用,挣了二百两纹银。”
王清岭接过银票,仔细辨认,的确是圆通票号,通城通兑的银票二百两。这可是一笔大收入,他内心一沉,面上不显,道:“如何挣来的?”
柯氏便将苏珍珠做梦,写戏本,婆媳二人前往荷风楼找到陈良胜,把戏本子卖了钱一事慢慢说将出来。
王清岭听得如同故事一般。苏珍珠自小娇生惯养,只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十指不沾阳春水,让她做家务,哪怕是简单的扫地,都有本事搞得一团槽,所以平时婆媳二人相处得非常不好。母亲守寡带大自己,又供养读书,恩情大如天,做儿子的自该孝敬顺从。只得私下里安慰一下妻子,盼望她能够快快成长起来承担起家庭责任,只可惜成亲一年有余,妻子进步极小,反而越来越胆小柔弱。
今日听得苏珍珠竟然还能写出戏本,想出卖戏本子的主意,他觉得不可思议,只能认为是神仙入梦点化之功。
“妻子进步了,功劳却不在自己”,这点让王清岭有些不愉快,他沉默了一会,道:“为何陈良胜认为戏本是我写的?”
柯氏一听这话,有些心虚,解释道:“苏珍珠写这戏本时,取了个名字叫什么白岗山人,她说女人不方便出头露面,所以假称是你的老友所书,留在家中。但不知为何他们会认为是你写的。我们没有说是你写的啊。儿子,这个会不会对你的名声不好?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王清岭一听,便明白了。白岗与青岭相对,青与清同音,什么老友所书,同窗从这个笔名便认定了是王清岭所写,只不过换了个笔名罢了。
想想自己苦读多年,尚未感受到“书中自有黄金屋”,却因为娘子一个笔名,让同窗皆以为自己写戏本子赚钱养家,这真是……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见儿子不说话,柯氏整个人都慌了,她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儿子出人头地、直上青云,若是因为赚钱耽误了儿子的名声和前途,她宁可吃苦。
她焦急地说道:“儿啊,我都没有想那么多啊,都怪那个苏珍珠,想出个卖戏本的主意!啊,对了,她还写了话本子,和那个唐家少爷合作出版卖书,说这叫什么细水长流的稳定收入。这么做是不是不好?我也不懂啊。”
王清岭一听,脸色越来越难看。在他的思想里,读书本就是清寒之事,若是沦为商贾之流,即使再有钱也低人一等。平日里苏珍珠胆小怕事让他头痛,现在胆大包天,敢和人谈生意,更让人头痛。他倒没有想到灵魂已经换了个人,只以为是穷怕了,她又是商家女见多了做生意的场面,趁他不在家生出挣钱养家的念头,竟然把场面搞得这么大!
苏珍珠买了一块豆腐,用碗装着回来,看到二人面色凝重,家里气氛有些不对,收住脚,小心翼翼地说:“婆婆,我把豆腐买回来了,现在就去生火。”
王清岭认真地看着她,道:“不用你生火。你把豆腐给娘,晚饭娘来做,你过来和我说话。”
男人的控制欲,呵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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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东窗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