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咬了咬牙:“去仙域。太子殿下与魔君交好,整个魔域都是殿下的地盘,为今之计,只有去仙域暂且避一避风头了。”
韩月歌为难:“连接仙魔两界的通道是席初亲自镇守,设下了诛仙灭魔的剑阵,出入魔界的天渊城也需席初亲自签发的手令才能通过,我如何才能逃得出去?”
“我有办法。”翩翩凑近了韩月歌,压低嗓音,“我从小道得来的消息,沧溟山北边有片紫竹林,渡过紫竹林,就是噬魂崖。噬魂崖下方有一条暗河,连接仙魔两界,你若能从暗河中趟过,就能直接抵达仙域。只是噬魂崖下方有常年不散的瘴气,需得小心。”
韩月歌颔首:“好,我就从那里走。”
“一切小心。”翩翩脱下身上披着的披风,裹在她身上,握紧她冰凉的手。
韩月歌离开冰牢后,照着翩翩所言,往紫竹林奔去。
没了锁灵阵的压制,体内的灵力慢慢回转,约莫奔逃了一炷香的时间,隐隐见紫竹林矗立于一片冰天雪地中。
沧溟山地处北地,常年处于极寒之中,韩月歌是七叶灵犀草所化,植物对寒气感知灵敏,以往一到了冬日就异常怕冷。
入了云上天宫后,席初知她畏冷,特意给她裁了好几件暖和的狐裘,还从赤炎山取来大块的炎石,打造成一张大床,放在她的寝殿里,剩下的做成取暖用的配饰,挂在她腰间,替她驱寒。
有了这些取暖用的东西,云上天宫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被打进冷宫后,狐裘和炎石都留在原先的寝殿,没及时带出来,只能靠体内的灵力抗寒。
终究是灵力低浅了些,比不得这沧溟山千万年堆积的寒气,韩月歌的双腿如同灌了铅,逐渐吃力起来。
“在前面!快!”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咔吱咔吱踩着碎雪,是追兵追上来了。翩翩的灵幻香刚炼出来,效果果然不怎么好。
韩月歌化出芳意剑,与追兵们缠斗起来,打斗间,她腰间坠着的一只银色铃铛被剑气划断,滚到了雪里。铃铛上的咒术不经意启动,片刻后,铃铛内传来熟悉的声嗓音:
“……歌儿?”
韩月歌因这个称呼眼角酸了酸,自打她进入冷宫后,席初再未亲切的唤她一声歌儿。
“是太子殿下!”追兵们听到席初的声音,脸色俱是一变。
韩月歌趁机挥出一剑,强大的剑气将他们逼退,她弯身捡起地上的铃铛,攥在掌心,往紫竹林中奔去。
呼呼的风声灌入铃铛里,那头的声音透出惊疑:“歌儿,怎么了?”
铃铛是席初给她的,上面被席初施了咒术,只要启动咒术,摇响铃铛,席初那边就会有所感应。
韩月歌知道自己出逃的事情瞒不过席初多久,铆足了劲儿奔向噬魂崖,铃铛被她藏在袖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铃铛的那端,席初未得到回应,逐渐没了声音。
紫竹林后,是一道万丈悬崖,韩月歌站在悬崖前,身体往前探了探,凛冽的山风呼啸而来,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如翩翩所言,崖下有瘴气环绕。
韩月歌本身就是一株七叶灵犀草,仙草有解万毒之效,只要她穿过这些瘴气,跳入河中,就能离开沧溟山了。
韩月歌深吸一口气,正欲往下跳时,忽闻一声清喝跌至耳畔:“别跳。”
韩月歌转头,见漫天飞雪中,一道白色的人影由远及近,翩然而至,眨眼间就到了她的跟前。
韩月歌吓了一跳,高声道:“站住别动,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了。”
她不过是下意识随口一说,那人真的被唬住了,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站定,脸色阴沉地盯着她,朝她伸出手,诱哄着:“歌儿,过来。”
韩月歌认认真真瞧了瞧他的脸。
沧溟山极寒,他仗着灵力强大,只着一件素白的衣裳,北风灌入他的袖口,将他的袖摆吹得猎猎飞舞,往那冰天雪地里一站,滋滋冒着仙气儿,比仙域里那些仙君还要出尘几分。
韩月歌在心中直感叹,这张脸真是会骗人,当初她就是被这张脸被骗了,迷了心窍。
他们都说席初要拿她炖了给李玄霜做药,扒下她的皮囊给李玄霜换脸。
她不信,却不得不信。
与席初朝夕相对的这半年,她清楚地知晓,自己只是另外一个人的替身。
她曾心存侥幸,盼望着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这样她就能独占席初。
偏偏那个人回来了。
正主回来了,做替身的,自然是由天堂打入地狱。
韩月歌天真地以为,纵使做替身,至少,她和那其他二十八个仿品是不一样的。直到被关进冰牢里的那一刻,韩月歌才明白,她和她们没什么不一样。在席初心中,她和那二十八个仿品加起来,都比不上李玄霜的一根头发丝。
取而代之,根本就是她的痴心妄想。
寒冽的山风呼啸而过,细碎的雪粒扑上韩月歌的面颊,寒气更浓了些。
韩月歌裹紧身上的薄衫,拽住袖口,掩住腕间还未愈合的伤口。
那是取血的伤口,红色的一条线,像只丑陋的爬虫,盘踞在她的腕间。
她鼓动着脸颊,想露出一个笑容。
从前席初总是变着法子逗她笑一笑。
可惜她天生就是这样,不会做表情。
她不明白,席初为何一定要看她笑,李玄霜回来后,她就明白了。
伺候李玄霜的侍女提过,席初是在朝花宴上对李玄霜一见钟情的。李玄霜坐在桃林间,独奏《桃花曲》,垂眸间不经意的一笑,叫太子殿下魂牵梦萦,再也忘不掉。
席初想看她笑,不过是因她笑起来更像李玄霜而已。
韩月歌做了大半年的替身,觉得自己这个替身做的是相当得不合格,连笑一笑都不会,她想在临走前,笑给席初看。这一笑结束后,两人之间就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连那端的席初都忍无可忍,大概是觉得她玷污了他心上人的这张脸,喝了一声:“别笑了,难看。”
韩月歌不笑了,脸上再次恢复呆滞的表情。
她掰着手指头算:“殿下,你我相好的这半年,纯属双方自愿,纵使落得这般境地,我也不怨不悔。除了芳意剑和同心铃,殿下赠我之物,我都留在了**殿,殿下可差人一一清点,芳意剑和同心铃,就当是殿下叫人取我一碗血的报酬。”
“何意?”席初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脸色更加阴沉。
“我做了半年别人的影子,如今殿下的心上人已经回来,我留着也是碍殿下的眼睛,今日自行离去,不亏不欠,往后黄泉碧落,各走各的阳关道。殿下只管与心上人恩恩爱爱,韩月歌保证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出现在殿下的面前。”
席初冷笑了一声,大概是在嘲笑她的白日做梦。她是李玄霜活命的药,他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开的。
但情势已经非席初所能选择。
韩月歌抬手结印,灵力微弱的一个手印,朝着席初砸下去。席初卷袖挥出一道灵力,轻而易举打碎了她的手印。
韩月歌抓住这个空档,纵身跳入了噬魂渊,没有一丝留恋。
噬魂渊下都是弥漫的瘴气,寒风如同刀刃,割裂着韩月歌的面颊。
韩月歌抵抗着下坠带来的失重感,眯着眼睛,想要找寻到翩翩说的那条暗河,恍惚间,似乎听见了一声龙吟。
韩月歌大吃一惊,噬魂渊哪里来的龙?
一条银白色的蛟龙破开瘴气而来,猩红的双眼见了韩月歌,露出兴奋的神色。韩月歌抽出芳意剑,劈向蛟龙。
蛟龙甩出巨大的尾巴,击中她的身体。
韩月歌喉中微甜,手臂脱了力道,芳意剑跌了出去。忽然,左臂一疼,是那蛟龙游到她身边,张口衔住了她的胳膊。
咔嚓一声,她的胳膊应声而断,落入蛟龙的口中,被它咯吱咯吱嚼碎了,吞入腹中。
再对痛觉迟钝,失去胳膊的剧痛,也是难以忍受的,韩月歌脸上血色尽失,不多时,浑身便裹着一层血色,神志昏昏沉沉,往深渊中坠去。
那蛟龙吞食了她的一条胳膊,发出亢奋的吟啸声,张开血盆大口,想将她整个人吞噬。
韩月歌勉力掀了一下眼皮,见黑暗中飞过来一道雪色的人影,站在蛟龙的背上,手中幻化出一把银白剑刃,朝着蛟龙的脑袋划了一剑。
蛟龙吃痛,扭动着身体,巨大的龙尾甩在悬崖峭壁上,拍得碎石滚滚而落。
席初手持长剑,翩然落在韩月歌身边,抬手揽住她的腰身,抱入怀中,凌空而立。
他的面上堆着寒霜,手中剑刃翻转,化作无数银光,朝着蛟龙罩下。
韩月歌抬头望了他一眼,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
她的脑海中霎时间浮起二人初见那日:她披着狐裘抱着红色的梅花在雪地里奔跑,绕过一丛梅树时,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了出去。
这一跤直接撞进了席初的怀里,撞出两人的缘分。
那时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她抬起头,瞧见了他冷白得泛着玉石般色泽的面颊。
他朝她看过来时,黑色的瞳仁里仿佛藏着漩涡,随意的一瞥,她的灵魂就被吸入了这漩涡中,一阵头晕目眩。
韩月歌只望了席初这一眼,便昏了过去。
片刻后,噬魂渊下传来蛟龙的惨叫,席初踩着飞剑,抱着满身是血的韩月歌从崖下飞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