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垢的这番控诉完全违背了霜满天特地为他挑条最险最偏僻的小路走的本意啊,本来想着一路有些什么小兽,可以让白无垢练练手的,免得这臭小子在山下玩得忘乎所以,把回风寨里练就的本事都还了回去。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也是成为国君路上的必要修炼,他霜满天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当然不能是个绣花枕头。
结果当事人不嫌事多,在芈桑影面前一番添油加醋,大肆渲染霜满天如何虐待他,柳源戏班怎么不待见他。
有依有据,声情并茂,可白无垢就是半天没说到重点上来,芈桑影索性提点他:“那你跑回去找霜满天作甚?”
“霜满天还欠着我钱呢,十几两银子,我得找他要回来。”白无垢接话很快,眼神里满是愤慨,看着感觉就不像说谎的样子。
又是一顿卖惨,班主怎么不给饭吃,白无垢突然想起来了之前霜满天跟他打赌输掉的十几两,饿到走投无路,便上山讨要……
“可霜满天才给了我这么点碎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愤然,把兜里的碎银子都拿出来,一把丢在地上。
这当然不是霜满天的钱,这些钱是白无垢给瑾旭买糖吃的,小孩子嘴馋,每次带瑾旭出去玩,都要给些吃食哄着,不然又一路缠着他买这买那不休不止。
看着芈桑影虎视眈眈的眼神,白无垢补充:“不信你看我都消失了半个下午,有人来找过我吗?”
事实是,瑾旭超乖的,他让瑾旭乖乖等着他,瑾旭那么听他的话,肯定会乖乖等着他回去。
可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白无垢那么长时间未归,瑾旭等了大半下午也不见他回来,故而十分害怕,这才回戏班找人。
其实白无垢是害怕有人来的,无论是霜满天的人,还是沈佳期的人。他有一种感觉,一种弱小生物的本能,这芈氏,完全不是善类,不是寻常人能招惹得起的。
白无垢是个话唠,说完了自己和霜满天在回风寨的各种纠葛,见芈桑影还没有放他走的意思,索性把话题扯远,什么宫里的装潢布局,树木花草,风水阴阳,都给他细究了一番。
听着他东扯西拉,终于,芈桑影也没了耐心:“哎,算了,你走吧。”
事毕,白无垢撒腿就跑,还在心里窃喜,我特喵的真是个天才,你们要有本事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不会问我,没本事查到的话,还不得听我瞎编。
芈桑影感慨,到底是为什么,他竟然听着这小子唠叨了半天,还看了一出出苦情戏。
算了,又白忙活一场。这霜满天,真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藏那么久了,还那么深,半根狐狸毛都没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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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瑾旭说完以后,白无垢还是久久未归,沈佳期也纠结,正想要不要去找霜满天,让他帮忙寻人,刚准备外出,恰好白无垢从门外开锁,着实吓了他一跳。
见是沈佳期,白无垢朝他一笑,就像个没事人似的,哪里有半点受了芈桑影半天软禁的委屈。
见人完好回来,沈佳期随即舒缓了脸色,问他:“去哪里了?”
白无垢倒是答得轻巧:“嗐,还能去哪里,芈家请我去坐坐,喝了口茶,味道还不错。”
被盯得这么紧,白无垢这才想通,为什么继位这么重要的事,霜满天不亲自来找他了,不是不重视,恰是为了保护他。他们身边盯着的眼睛如此之多,他这以后怕是不能随随便便去找霜满天。芈桑影今天如此兴师动众,估计是他上次收到信后,着急忙慌张冲去回风寨暴露了。
后面两次,白无垢都是通过书信和霜满天交流,霜满天跟他唠一些不痛不痒的家常琐事,也详细告知交接大典的诸多事宜。
日子过得很快,芈家后来也没了什么动静,交接大典就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典礼在临初东面的城郊举行,那里地势开阔,视野极佳,有一处宽敞的专用祭祀地。
以往都是在这里祈雨,也庆祝丰收,还在这里处决一些十恶不赦的犯人,更重要的是,每次国主交接的仪式也在这里进行。
流程包括祭天、祭祖、移交玺印和新帝宣布大赦天下几样。
大赦天下是每次的固定流程,一来是为了沾沾新帝的光,彰显仁德;二来是希望这些犯人能戴罪立功,为耿安国建设添砖加瓦。从另外一方面来讲,耿安的刑罚并不是太严苛,即便是判刑重些的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每过两年或者四年国主交接时就会被赦免,这也能保证充足的兵力和生产能力。
两层的顺天祭台共有十几米,高台两侧旌旗招展,这工程还是霜满天监制的——他不放心,怕芈氏在祭坛里搞鬼,比如埋炸药什么的。
芈氏也没太在意,只当是霜满天乐意成全自个儿,想让自家的大典风光些,所以霜满天提及要自行修缮祭台,芈家很自然就答应了,毕竟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少一事也好。
祭台上摆好了牲首、五谷、美酒和佳肴,高台之下,群臣落座,百姓围观,俨然普天同庆之势。
交接前夕,白无垢去见了在席间的爹娘。
“乖儿子,哎呀,最近肯定是太用功了,为娘瞧着都瘦了,这可不行啊,书要好好读,饭也要好好吃。”霜凝芳浑身珠光宝气,有点闪到白无垢的眼。
白霜氏名凝芳,为了今天的大典,她可是好好地把自己捯饬了番,毕竟这种光宗耀祖的事,她作为娘亲,可不能给自家孩子丢脸。
一顿上下其手,搓扁揉圆。
“娘,我都这么大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吧……
白无垢想躲开,可就是敌不过霜凝芳的热情。
霜凝芳当然开心,她的小儿子流落在外多年,如今终于可以相认了,还当上了皇上,多风光。
倒是白溟祉的状态不太好,只见他板着脸,神情严肃,白无垢也不敢去贸然搭理他,爹他这样子,貌似是上次摔下马后腰病还未好?白无垢索性连招呼都懒得打,就跟着霜满天去换了衣服。
缁衣披身,头戴冕旒,面庞还很稚嫩,白无垢的出现着实让芈氏那群人大吃一惊。
不敢想,这个屡次擦肩而过的臭小子,居然真的是白霜两家的儿子——霜满地。
探子上次不是说他死在了长渝之战中嘛,怎么现在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芈桑影恨得牙痒痒,那叫一个气愤啊,本来想着霜满天没什么政治头脑,等他当上皇帝没几年就会垮台,届时芈家就可以假手耿安国大小事物,却被这个假死的霜满地截了胡,看来,底下的这帮子人,业务能力不行啊。
霜满天特地给柳源戏班留了一块地,除了文武百官,他们也来参加白无垢的继位大典。席间,沈佳期提议道:“我们去看看无垢吧,也许以后就看不到了……”
当皇上日理万机,那么忙,怎么可能会有事没事往柳源戏班跑,花伶想着,内心难免一阵失落,无垢哥哥要走了吗?
叶童舟似是看懂了花伶眼中的落寞,跛着脚走过去,牵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你还有大家呢。”
眼见着白无垢威严肃穆地走上高台,正准备行祭天之礼,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声:“慢着!”
众人循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一身锦衣华袍,袍上金丝线绵延,勾勒出一只碧霞中振羽的凤凰。那人凤眼丹唇,一双眼睛不威自怒,是芈桑影的正后诸氏。
“历代耿安国都为三家之国,以蓝地出产的千年寒潭玉制成的螭龙玉佩为识,虽没有将其列为明确的例文,但已经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这玉佩就是一个身份的象征。往年交接,芈家、白家玉佩俱在,唯独霜家信物十几年不见踪影,想来定是属于这位小公子,可否将你的玉佩展示给我们看看?”
小公子就是一个贬义词啊,诸氏话里有话,是说白无垢年纪小,阅历尚浅,不是当皇上的料。毕竟,正儿八经的称呼,是要喊“新帝”的。
诸氏的一番话不无道理,人群中有人附和,让白无垢把玉佩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什么霜家玉佩?从未听闻。思绪良久,白无垢才忆起,从小到大,他仅有过一枚玉,而这玉,十年前,他给了花伶……
那丫头向来丢三落四的,也不知道玉佩还在不在,白无垢心中暗叫不好,随即向霜满天投去求救的眼神。
不知什么时候,白无垢开始这般依赖霜满天,虽然霜满天严厉,又不苟言笑,会不正经地拿白无垢开玩笑,可在白无垢心里,早就认可并且无条件相信霜满天这个哥哥了。
霜满天没想到诸氏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想着也不过分,毕竟这玉是存在的,并且他早就将它给了白无垢,根本没领会到白无垢眼神里的含义,以为白无垢只是因为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紧张。
倒是花伶会意,不卑不亢地挺着小身板站了出来:“大家稍安勿躁,玉佩在我这里,我这就去取。可能要点时间,大家不妨先进行前面的环节,玉佩留在最后查看便是了。”
霜满天挑眉,他早就跟白无垢强调了N遍这玉是何等珍贵的东西,怎么现在,落到了柳源戏班这个白净面皮的小子手里?
白无垢如释重负,向花伶投去赞许的眼神,心念道,花花,爱死你了。
好巧不巧,这一幕恰好落在霜满天眼中,白无垢这含情脉脉一往情深的眼神,着实让他受到了惊吓。
莫非,自家弟弟是个断袖?
不行,就算是,他也得给他掰直了,不能让无垢自甘堕落误入歧途。
来不及多想,眼见着花伶离去,芈桑影立马朝身边的两个手下使了使眼色,霜满天见状,拉长脸,拨开人群紧随其后。
探子们当然是奔着花伶去的,白无垢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娃娃对大家而言本来就是脸生,公信力完全不够。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玉佩再出点事,白无垢是真的混不成了。
如此紧要关头,叶童舟怕花伶搞不定,本来也想随她而去,刚迈出两步,止住了步子,自嘲道,他这腿,这不是给白无垢拖后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