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晚上出去偷吃人肉了?
不会吧!邬弦意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性,都觉得自己要吐了。
但只要仔细理一下,邬弦意就明白程乐瑶的推测可能性很高。
张继性格保守,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副本里根本不关心什么线索,只想保命。而眼下,他们生存的最大威胁,显然就是他们先前吃下的药剂。
所谓的“另外一种办法”尚没有头绪,但吃人肉已经被岛民证明的确可行。只要过得了心理这一关,这反而看起来是一条捷径。
然而果真如此吗?
邬弦意看了一晚上资料,对与海怪的事情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服药剂的人之所以会陷入虚弱,是因为此时身体尚未完成转化,身体里属于人类和海怪的两种力量在彼此争夺消耗,随着潮汐此消彼长,呈现出两个状态。
而大潮时,身体里海怪的力量得到极大的加强,甚至一度会强到,足以完全杀死受体作为人的那部分。于此同时,作为海怪的能量又得不到补充,无法覆盖到潮汐中的虚弱期,所以才会导致死亡。
吃同类的肉,会为幼年的海怪提供生长所需的能量,等于人为加强了海怪的力量,让自己从海怪幼年期向成年期开始成长,而这种成长一旦开始,也就意味着作为人类的部分在体内被海怪杀死了。
而这些吃过人肉的人白天虽然仍旧保持的人形,但那只是用来保护虚弱海怪成长体的躯壳。
换句话说,现在的张继,并非是人类张继,而是一只拥有张继记忆的,成长期的海怪了。而作为人类的张继已经死亡。
接下来作为海怪的他们要活下去,就需要源源不断地食用人肉,供海怪发育成长,直到长成成年海怪为止。这个过程依据进食人肉的多少,短则三年,长则十年。
邬弦意不知道张继这种行为算不算在无意中杀死了自己,但主城只接纳人类,不接纳怪物。就算游戏时间结束,他大概率也无法再从副本返回主城了。
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邬弦意顾不上唏嘘别人的命运,对程乐瑶说起正事:“BOSS的名字找到了。”
“那太好了,叫什么?”程乐瑶一听这话,立刻将张继的事抛在脑后,一边拿出投影仪道具,一边问。
“唐雾。”邬弦意说。
“哪个wu?”程乐瑶又问,投影仪上原先投放线索道具的盒子变成了一个空白的方框,她需要将准确的名字填写在方框内。
“……”邬弦意愣了一下:“她改过名字。”
“以前是厌恶的恶,现在是烟雾的雾。”薛傲索性将记录翻到对应的页码递给程乐瑶:“看你要哪一个?”
程乐瑶将资料翻了翻,正当其他人以为又要纠结一番的时候,只见程乐瑶大笔一挥:“这两个名字都代表着她的一部分,就都写上去吧。”
“……”
好像也行。
投影仪吱吱呀呀地转起来,仿佛时间的齿轮开始逆行,回溯起一段过往时光。
“你叫唐恶,厌恶的恶,我看见你就恶心,跟看见你那个死鬼爹一样恶心。”
“废物,没钱你不会去要,去偷,去骗吗?怕他们打你,打你怎么了,你这种脏东西,早就应该被打死。”
“这是你偷来的钱?这么多?哼,我就知道,你跟你爹一样,天生的坏种。”
“钱,拿钱来,这是你跟你爹欠我的!”
“就这点钱,你是想饿死我么?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没用的脏东西!”
臭气熏天、污水横流的窄巷;黯淡无光、破旧逼仄的小屋;不堪入耳的脏话和没有休止的暴力,组成了唐雾最初的记忆。
唐雾从有记忆起,就住在一个混乱的,贫民窟一般的街道上。被称为母亲的人就躺在那间昏暗逼仄的小房子里,屋里和街上一样又脏又乱,母亲不管这些,只顾着吃饭、喝酒,或者跟有钱的男人厮混一晚上,换些漂亮的首饰和衣服。
而对于她,母亲从未施舍一个正眼,只是将自己吃剩的饭菜恩赐一般地丢到地上,让她捡起来吃。
稍微大一些的时候,唐雾就被母亲丢到街上赚钱,不仅要挣够自己吃饭的钱,还要负担母亲吃饭喝酒的花销。
年幼的小孩哪里会做什么正经的活计,但她只要空着手回去,就免不了遭受一顿毒打。
唐雾从很小就知道,母亲是恨自己的。那份恨意就写在她的名字里,她叫唐恶,厌恶的恶。但母亲甚至从不叫她的名字,只会叫她脏东西、废物,坏种。
母亲没有讲过,但唐雾从母亲那些失控的谩骂里,拼凑出那份恨意的由来。
唐雾的母亲本是一个生于普通家庭的女孩,生活环境单纯,长得小有姿色,一直幻想着能够嫁给一个有钱人,过上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却被一个自称是有钱公子哥的男人骗财骗色。
男人将她带到一个离家乡很远很远的地方,说等她生下孩子,就娶她进门。
女人高高兴兴地为男人生下一个女孩,幻想着能够跨越阶层,去有钱人的家里做阔太太的时候,男人却带着她身上的钱财以及所有值钱的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人刚生产完,因为无力支付自己的药费,被人从医院赶出来,原先居住的房子也已经被房东收回。她拖着病重的身体辗转流落到贫民区,在那个逼仄的窄屋里落了脚。
一开始她还幻想着那个男人只是遭遇了意外,他早晚会回来找自己,所以找了份活计,一边打工挣钱,一边照顾年幼的唐雾,还要抽空四处打听男人的消息。直到后来得知了男人入狱的消息,才彻底清醒过来,明白自己是上当受骗。
回家的路费是天文数字,加上女人跟着男人离开时不听劝阻,已经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她自觉没有了希望,便开始自暴自弃起来,不再工作赚钱,反而每日酗酒,很快花光了不多的积蓄。
她将生活所有的不如意,和对男人的憎恨,都怪罪到唐雾身上。她要求年幼的唐雾出去挣钱赡养自己,并告诉她这是她欠自己的,她要替她自己和那个死鬼父亲赎罪。
年幼的唐雾没什么辨别能力,在女人日复一日洗脑般的谩骂下,认同了这一套言论。她想,这是赎罪,只要自己多多赚钱,把罪赎清了,母亲就不恨她了,就会原谅她。
她开始“挣钱”,像母亲说的一样去偷,去骗,去乞讨,去想尽办法地挣钱,或许是真的遗传了她父亲作恶的基因,唐雾天生就对作坏事极有天赋,加上小孩那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她总是很容易得手。
唐雾第一次弄到钱,是从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身上。那个女孩身材肥胖臃肿,手脚都透着养尊处优的白嫩,小裙子干净又漂亮,满脸不谙世事的单纯。她不嫌唐雾衣服脏,身上臭,还把糖分给她吃,说那是她过生日妈妈送的。
唐雾才知道,原来过生日就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但她没有过过生日,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后来唐雾走的时候,顺走了小女孩口袋里一张面额很大的纸钞。隔着一条街,她听到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唐雾含着糖,捏着纸钞,心里没有任何愧疚,只有一点点失落,下次再见面,那个女孩应该不会分糖给她吃了。
在那之后,她又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弄来了很多钱,全都给了女人。可不管她送回来多少钱,得到的依然是女人无止境的辱骂和殴打。
她渐渐有些麻木了,她甚至想着,只要女人不抛弃她,她愿意这样一直养着女人到死,等到女人死掉的一天,她的罪也算赎清了。
可唐雾十三岁那年,却听说应该算是她父亲的男人从牢里放出来了。
女人给了她一个新的任务,女人说,要她去杀了那个男人。
唐雾照做了,虽然那年她才十三岁,但她已经可以用一副青涩漂亮的脸蛋熟练地把她素未谋面的父亲骗进旅店,然后在他的杯子里丢进迷药,再趁他熟睡用匕首捅穿他的心脏。
匕首捅下去的一刻,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和快意,她感觉和父亲的联系随着这一刀被彻底切割。她扭曲地觉得,那个罪恶的,肮脏的她,随着她父亲的死被消除了。她也应该无罪释放了。
然而当她带着匕首,以及父亲的头颅平迫不及待地回去找母亲,想要得到换取一句肯定的时候,却发现家门附近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是当地负责治安的警员。
唐雾对他们很熟悉,她是惯犯,免不了跟他们打几次交道,不过她年纪小,又惯会装无辜,装可怜,以往被逮住,总是有办法蒙混过去。
但这次不一样,他们出动了很多人,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不应该这么快,快到她甚至来不及找母亲邀功。
接着她就登上了社会新闻的头条,一同登报的还有她的母亲——以楚楚可怜的受害者形象。
她有一个骗子丈夫,和一个恶魔一样杀人犯女儿。她化着精致的淡妆,穿着漂亮的裙子,带着唐雾花钱给她买的首饰,对着那些记者细数自己这些年犯的罪,仿佛唐雾是一个天生的犯罪天才,一个灭绝人性的恶魔。而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可怜,又无所适从的妇人,为了公平和正义大义灭亲。
看着母亲在荧幕上虚伪地表达着对自己的爱意,唐雾才如遭雷击地醒悟过来,她被母亲欺骗了。父亲的死并不足以填补母亲的恨意,母亲还想要她的命。
至于母亲的原谅和母亲的爱,那是她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于是她从母亲的身上学会了恨。
她顺着媒体的报道摸去了母亲临时落脚的旅店。
那个天真的女人似乎习惯了她的伏低做小,见她找来,还试图像以往一样殴打辱骂她。
但女人没有意识到,年仅十三岁的唐雾,在生活的磋磨下,早已淬炼得狡诈而危险。
她先是像往上一样缩成一团,等待着女人扑上来,然后反手用餐刀割断了母亲的喉咙。
唐雾过了一段逃亡的日子,没钱了就去偷去骗去抢,那已经成了她的生存方式。不过也没能坚持多久,她被抓了。在关押少年犯的监狱住了些日子,又被人辗转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被人成为样本201。
后面那段日子变得很模糊,因为唐雾鲜少有清醒的时候,她只记得一管管冰冷的试剂被推入身体,每天要吞下大量药物。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宁汐。
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眼看到女人的姓名牌,就记住了她的名字。或许是觉得很好听。她从没听过那么好听的名字。
宁汐也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白衣服,但似乎地位很高,别人叫她宁教授。
她看上去比母亲稍年轻些,长得并不算多出众,但那双眼睛,宁静又温和,当被她注视着的时候,唐雾感觉像是有一束干净的月光打在自己身上。
“你们不能这么对待一个孩子。”她当时是这样对其他人说的。她和母亲不一样,不会乱发脾气,歇斯底里地大叫和谩骂,她即使在生气的时候,语气也是温温柔柔的。
“孩子?宁教授,你要知道,你说的这个孩子被指控犯参与过一百多起偷盗,几十起抢劫,两起杀人案,而且她杀的是自己的父母!”唐雾听见其他人那样告诉宁汐。
他们说的没错,甚至以前唐雾也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别无选择。
但那一刻,当宁汐带着几分讶异的表情,将视线投注在她身上的时候。唐雾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堪。
就像一块发霉馊臭爬满蛆虫的臭肉出现在一尘不染的白色餐桌上那样不堪。
脏东西,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形容对她来说是那样名副其实。
她该用怎样的目光看自己?
失望,惊讶,恐惧,厌恶?
唐雾设想着宁汐看过来时的眼神,她劝自己别在意,她早该习惯这样的目光了,只是忍不住心里有点遗憾,刚刚那干净如月光一样的眼睛,怕是不会再见到了。
但下一刻,唐雾愣住了,她看到宁汐温柔地注视着她,眼睛里没有唐雾所熟悉的那些情绪,它像是一片深沉的大海,带着包容一切的宽和。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一定活得辛苦极了。”唐雾听见宁汐说:“别怕,以后你不会再经历那些了。”
唐雾张了张嘴,她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明明那么脏,那么坏,满身罪恶。她无法理解,所以她对女人心生防备,觉得她一定是在虚伪的演戏。
“你叫唐恶?”那个女人问她。
“嗯,厌恶的恶。”那是唐雾第一次开口跟那个女人说话。
“我给你改个字好不好。唐雾,迷雾的雾。”女人的声音也是柔柔的,却仿佛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你见过海上的雾吗?绵延千里,苍茫一片,置身其中的人,总是容易看不清前路,但只要太阳照射下来,雾就会逐渐散开,露出湛蓝的海水和朗照的晴空。”
“海雾遮住了路,它也是坏东西吗?”唐雾那样问宁汐。
坏东西,像她一样,令人恶心,厌恶。
宁汐伸手,替她将一绺碎发别到耳后:“不是,它没有想困住谁,它因日光而生,因日光而散,等它长大了,就会去天上,变成一朵云,很漂亮的云。”
唐雾那时听不懂,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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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落日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