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层浪,邬弦意着一句话,成功让码头上的岛民全慌了神。
他们祖上是海盗,对帝国海军本来就有天生的畏惧排斥,再加上他们先前所作所为,更是让他们一听到军方的名头,就心虚起来。
偏邬弦意还嫌他们慌得不够似的,又添油加醋道:“他们应该是来调查研究所的事情的吧。我昨天配药的时候,看见研究所的用品上,有一个特殊的标识,是帝国皇家研究所的标记。想来军方也是得到了研究所出事的消息,才来调查情况的。”
“不过你们不用怕,研究所的人是既然被海怪害死的,跟你们又没什么关系,到时候配合调查就好。他们都是讲道理的人,肯定不会为难你们。”
这话一说,即使是地位最高的寇老,也明显又些慌了神,他两手颤抖地拄着拐杖,几乎站立不稳,被身旁的两个年轻人搀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他顾不得找人转话了,径直问邬弦意:“你可看清楚了,那真的是军方的舰船?”
邬弦意努力抿住上扬的嘴角:“那有什么不清楚的,帝**方的船上都有帝国皇室的徽记,再说除了他们,谁还能一次出动那么大一个船队,我瞧着各个方向都有,舰船多得数不清,怕是已经把整座岛都围上了。你们不信可以自己去看。今日天好,你们那个望远镜站到高处,说不定就能看见了。”
岛民自然有瞭望周围的哨点,只是先前大家变成海怪,眼腈退化,就算站在上面,也看不清什么。所以荒废有一段时日了。
如今身体恢复,那哨点便又能重新利用起来。
寇老朝一名已经恢复的岛民示意了一下,后者连忙动身朝码头上最近的哨点跑去。
那哨点距离他们的位置也就两三百米,没几分钟,去查看情况的岛民便煞白着一张脸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嘴里一个劲喊着:“有船,真的有,好多船,把我们整个岛都快给围起来了。”
寇老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方寸大乱之下的岛民甚至顾不上在邬弦意和薛傲面前隐瞒,自顾自地讨论起来。
“怎么办,那恐怕真的是帝**方的人来了。”
“我们咬死了就说那些人是被海怪杀的,跟我们没关系,不就行了。”
“你傻啊,这理由骗骗不懂的人还行,那海怪就是他们研究的,他们肯定比我们更清楚。你还想骗他们?再说仓库里那些黄金和食物怎么解释?难道平白给了他们?”
“那怎么办,我们也打不过他们啊。”
“要不逃吧,咱们坐捕渔船走,目标小,后面有一条隐蔽的水道,那边礁石最多最险,他们围不上。”
“逃,往哪逃,咱的家不要了?!”
“命都没了,哪还顾得了别的!”
“得快点决定,现在走还来得及,等涨潮之后,就真的来不及了。”
邬弦意不发一言,就在旁边听着他们讨论。他勾着唇角,眼神却很凉。
薛傲一路听下来,只觉得心惊,这些计划邬弦意都提前跟他知会过,现在岛民的一举一动在他看来仿佛是被邬弦意编排操纵好了一般。
邬弦意简直像个蛊惑人心的恶魔。随意三言两语,便拨动了命运的线,又冷眼旁观着,看那些人争先恐后往绝路上跑。
这样的人,明明单论战力并不算强,可薛傲越接触下来,越是连战胜对手都意志都消磨得不剩了。
赢不了,他赢不了的。
等岛民的逃跑计划讨论的差不多,开始准备出海的船只和行囊的时候,邬弦意忽然上前,几步扎进了人最密集的地方,佯装无知地问:“啊,原来研究所的人是被你们害死的吗?”
他突然出声,那些岛民这才想起还有两个外人在这里,齐刷刷地朝他们看过来。
薛傲也不禁疑惑,这家伙不是已经达到目的了,现在还想干嘛?
邬弦意竖着两只手,举在身侧,像是个不太正式的投降手势:“别这么紧张嘛,我又不认识研究所的人,他们怎么死的,我也不关心。我只是想说,其实你们不是一定都要跑的。”
“帝国有律法,只要不是主犯,且能主动交代,诚心改过,应该也不会判罚得很重。况且你们能去哪里呢,开着船重新出去当海盗吗?”
邬弦意的话确实成功动摇了一部分岛民。
“对,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第一个开口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如果邹昭楠在场,一定能认出来这就是那天那个,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只能待在水缸里的少年。
少年身旁的女人将少年拉扯住,惊讶又慌乱:“你傻啊儿子,他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那些人哪会听你讲道理。你留下是死路一条!”
“我不怕,自己做过的错事就应该承担,宁所长不是坏人。我知道的,她一直在帮助我们,她给我们食物和过冬的衣服,给我们送来种子和鱼苗,给我们送药看病。她还给我们办学校,教我们和外面的孩子一样读书上学,跟我们说,将来有机会了,不必拘泥于这座小岛,我们可以走出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少年许是因为这半年被海怪药剂折磨,身体瘦得有些脱了型。现在虽然从虚弱中恢复,却依然单薄。但此时他望向自己的族人,背脊挺得笔直,眼神明澈且坚定,言语掷地有声:“她不是你们口中侵占了我们地盘的强盗,也没有用研究的东西害过人。是你们失手杀了她!又因为害怕被报复杀了研究所里的其他人。那海怪也是在那之后才出现的,是你们放出了海怪!这段时间来的种种,是你们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闭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记耳光扇在少年脸侧,力道太大,竟将他整个带翻在地上。
打人的中年人细看下来,跟少年眉眼间十分相近,但不同的是他身材魁梧健壮,声音也中气十足。他厉声呵斥着少年,却掩藏不住自己眼神里的慌张。
“我当然知道!”摔在地上的少年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我还知道那海怪是在给研究所死去的人报仇。研究所的人养着它,它比你们有情有义!”
“你们自己是人,却为了活命吃人肉,你们比海怪更像怪物!”
“你们跑吧,随便你们跑,我会留下,替你们承担你们犯下的错误,替你们赎罪。就算是死我也认了。”
少年这样大喊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在他身后,商船的船长不止何时出现在甲板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这边看过来。
他的目光就落在人群里那个单薄清瘦的少年身上,听他疾言厉色地对族人大喊抗议。
唐雾其实没想过能听到这样的话,在她眼里,岛民本就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他们都该死,每一个,都是知情的,都不无辜。
她同意邬弦意说的,给想留下的人一个机会的话,不过是因为这样能让离开的人以后更加痛苦后悔。
但此时此刻,至少对于这个少年,她发现自己有些恨不起来了。原来宁汐做的那些事,并不是没人看到,并不是没人记得。也不是每个岛民都面目可憎地要他们去死。
只可惜在这座岛上,他们的声音太小,远远压不过那些自私与恶念。
“我也留下。”又一个年轻女人站出来。
“我去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蛰了,全身溃烂的时候,你们怕我传染,把我丢在海边自生自灭,是宁汐把我捡回去治好的。她出事的时候我没法帮她做什么,至少现在我可以选择留下来赎罪。”
“我跟妹妹也不走。”瘸了腿的青壮男人拉着身旁十二三的年轻少女说:“寇应那畜生欺负我妹妹,我打了他,他就带着全岛人排挤我们家,弄残了我的腿,弄坏我们的渔船,如果没有宁所长接济,我跟妹妹前年就饿死了。”
“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再说了,我从出生就生在这里,死也想死在这座岛上。”
“我娃娃还小,过不了海上奔波的苦日子,我得留下,只要他们能放过娃娃,我死也认了。”
……
最后选择留下的人一共有五十多,大多是没有行动力的老人、太过年幼的小孩、以及在岛上没什么话语权,也没有太多反抗能力的边缘人。
里面无一例外,都是没有吃过人肉的人。
这里面还有一个邬弦意认识的——老板娘。
在其他人忙着收拾东西、驾驶渔船逃跑的时候,她跟上了准备回船上的邬弦意和薛傲。
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你们向导呢?我想见见他。”
邬弦意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接着转头对薛傲说:“你先上船吧,我同她说。”
“那你抓紧时间,等岛民离开舰船的包围,主线任务大概就会判定成功了。在那之前,记得把蛛网用上。”薛傲叮嘱了一句后,自顾自地先上了船。
“放心。”邬弦意应了一声。
等薛傲离开后,邬弦意看向满脸焦急的老板娘,眼中浮现出几分了然:“你果然发现了,他就是当年被你丢弃在海里的孩子。”
“你怎么会知道……”老板娘表情一慌,似乎是没想到邬弦意也知道这件事。旋即迟疑了片刻问:“他告诉你的?”
“嗯。”邬弦意不动声色地应下来:“前日夜里,傅辰他亲口对我说的。”
“他连名字都告诉你了!”老板娘惊讶地说:“他还嘱咐我说,别在外人面前喊他的名字,他说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听到这里,邬弦意更确定了,霍清辞在扮演傅辰这个角色的时候,掌握的线索比他日记上写的要多的多。
不愧是霍清辞,即使在每天失忆的状态下,居然也能将线索掌握得七七八八。
但随即,邬弦意心里生出了更多的不解:为什么还要佯装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清楚了自己的身世,甚至知道自己被写在实验记录里的名字,却还要做军方的帮凶?
这不会违背人设吗?
邬弦意继续套话:“那你也知道,他其实是军方……”
“嘘,知道知道,你别让别人听见了。”老板娘抬起枯瘦的手,在邬弦意面前比划了两下,就差直接捂上他的嘴。还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他们,才松了口气。
接着,老板娘戒备而小心地盯着邬弦意问:“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了?那你也知道那药剂是他故意让你们喝的……你不怪他?”
“我怎么会怪他。向导这人啊,面冷心热。说着要帮军方带回海怪样本,实际上,还不是帮着我们一起找到了解药。”邬弦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他是不是还跟你说,让你继续装作没有认出来他,不要表现出任何特殊?”
“对,他那天晚上来找我,其实就是想说这个。”老板娘忙不迭地点头承认道。
“这就是了。他的立场尴尬,装作不认识才是对大家最好的。”邬弦意继续忽悠:“他无法违背军方的命令,所以表面执行任务,背地却在偷偷帮助我们。我今天提醒岛民赶紧离开,其实也是向导的意思。他今早才一直躲在船舱里,便是要同这件事撇清关系,装作不知情。”
邬弦意说:“你也明白,这种情况,他不方便出面的。回头有人问你,你只管说他今天病了,身体不舒服就是。”
“啊!原来是这样。”老板娘连连点头,对邬弦意的说辞深信不疑。
邬弦意:“所以他也不是很方便出来见你,你要是有什么话就在装诶对我说吧,我替你转达给他。”
老板娘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包裹来,塞给邬弦意。
那包裹不大,却意外地沉,邬弦意掀开一角,只看到里面的熠熠金光。竟是慢慢一兜金子。
邬弦意看向老板娘:“这是?”
“你们都要走了,我就想着,再同他道个别。我这些年开旅店,攒了不少金子,我一个老太婆,没什么花用的地方,让他来拿走吧,只当我这个做母亲的,为当年丢下他的事情做一点补偿。”
邬弦意心里有些可惜,这些金子要是在现实世界,可值不少钱,他估计能直接实现财务自由,从此彻底躺平,当一条快乐咸鱼了。但是在副本里,连一个积分都换不来,没什么用。
不过避免两人拉扯,耽误时间,他还是将包裹接了过来,朝老板娘笑了笑:“放心,我一定替你带到。”
岛民动作的很快,还不到中午。他们就驾驶渔船,接连出了海。
邬弦意刚上船就碰到了跟他辞行的唐雾。
“我也该出发了。谢谢你之前的提议。今天留下的这些人还挺让我意外的。”唐雾轻叹一口气,朝大海的某个方向望了望,说:“如果老师还在,听到他们说的那些话,大概也会觉得欣慰吧。至少不是她帮过的所有人,都辜负了她。”
“你也没有。”邬弦意安慰地说。
唐雾却摇摇头:“其实我知道,无论是使用海怪原液复仇,还是波及无辜的人,都不是她愿意看见的。我到底没能成为她期待的样子。即使现在,我也不过是一具满心仇恨的怪物罢了。”
邬弦意在口袋里翻找了一下,片刻后,从兜里拿出一封家信来:“这是船长母亲寄给他的,上面还有地址。你既然拿走了这个身份,方便时给她报个平安吧。老人在家迟迟收不到回信,会担心的。”
唐雾捏着那薄薄的信纸看了半晌,眼底似乎有几分悔意,但终究只是将信纸珍重地收好,对邬弦意道了一个“好”字。
另一边,宋子昂见岛民都平安无事各自散去,便提醒程乐瑶和于禹吃下解药。
于禹和程乐瑶很快恢复了精神,同宋子昂一起待在向导所在的房间里,等邬弦意回来。
临近通关,大家明显轻松起来。这五天白天晚上的折腾,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身体不适整天还只有罐头可以吃。大家显然都被折磨的够呛。
程乐瑶拉着宋子昂点菜,掰着手指数自己想吃什么,还拉着于禹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于禹却依然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闷闷不乐的。”程乐瑶注意到于禹情绪不对,关心地问。
“乐瑶姐,薛傲他真的不会再对我们下手了吗?”于禹说:“先前有向导和船长在,所以薛傲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唐雾马上就跟着岛民离开了,向导又成了游走BOSS,如果薛傲这时候动手,我们……”
邬弦意回来的时候,听到的便是这一句。他走进房间,先是朝向导的房间看了一眼,见人好好的躺在床上,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身拍了拍于禹的肩膀,笑着答:“放心,薛会长信守承诺,做不出这种事的。”
“真的吗?”于禹有些不信,虽然薛傲副本后半程放弃了杀邬弦意的计划,两人合作还算愉快。但于禹觉得,像薛傲这种人,真要有机会杀死邬弦意,他一样不会手软的。
“假的。”邬弦意哼笑一声:“不过……”
邬弦意往裤子口袋一摸,抬手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银色手木仓。
他将木仓放在指尖转着玩:“昨天霍清辞被控制住后,这东西我顺手就收拾到了口袋里了。后来子弹我也从向导身上摸了出来。这东西能克制海怪,而薛傲的道具技能我没猜错的话,就是变成海怪,至少在这场副本里面是。”
“如果他不依靠道具,元宁的道具增强就变得毫无作用,韩鑫不在,薛傲自己还要吃誓言契约反噬,此消彼长之下,他未必赢得过我。”
“是诶!哥你连这个都想到了!”于禹眼睛亮亮地看着邬弦意,眼神里满是崇拜。
“放心,他比谁都怕……咳咳,”宋子昂本来想说怕死,在邬弦意的眼神威胁下,到底还是改了口。虽然他不怕死,但邬弦意这家伙真要整起人来,能让人生不如死。
“他比谁都惜命,冒险的事情他是一点不干。”
邬弦意满意地点点头。
“岛民既然都已经出发,游走BOSS那里是不是可以开始布置了?”程乐瑶提醒道。她始终是有些不放心的:“弦意,我们真的要让他醒过来吗?会不会还是太冒险了。”
“也不光是为了报仇出气,有些事我总要问清楚,不然让他追着我一个副本一个副本的地杀下去,才是真的冒险。”邬弦意对自家队友解释道:“能控制住霍清辞比单纯杀了副本里的他更难,所以这大概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时间差不多了,子昂,蛛网给我吧。”邬弦意说。
邬弦意用蛛网将人层层裹住,只留了脑袋在外面。
毕竟等会儿还是要听对方说话的。
他们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先前一动不动的向导活动了一下眼睛,接着是头,微微朝一边侧过来,整个角度,刚好正对着邬弦意。
然后他忽然弯了眉眼,脸上不再是冰冷阴沉的,反而染了几分笑意。
熟悉的感觉出现了,邬弦意试探着喊了一句:“霍清辞?”
“是我。”
被木乃伊一样捆在床上的人低低应了一声,勾起嘴角,状似无奈地抱怨了一句:“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喊,就不能叫的亲近一点吗?毕竟我们亲也亲了,睡也睡了,你说是吧?”
“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2章 落日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