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弦意从主控室出来,就直接回了房间。
元宁一个人待着紧张,便也想跟着邬弦意去他的宿舍里呆会儿。
走到门口,看着熟悉的场景,又觉得有些尴尬。当初他们就是在这里堵了邬弦意的门。
谁能想到他们为了杀人进这个副本,现在人没杀到,反而还得靠着对方来通关副本。
房间里依稀是熟悉的陈设。房间狭小,能坐的只有床。
邬弦意坐在床头,将床尾的位置空出来,留给元宁。
两人在房间呆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头顶有些细微的怪异的响动。那声音滋滋啦啦的,像极了一块烫红的烙铁进入冰水的声音。
那声音就在他们头顶的位置,正对着床,听上去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邬弦意先反应过来。
拉着元宁朝墙边躲开,下一秒,他们头顶的船板破开一个圆形的大洞,有零星的碎土渣,伴随着强腐蚀的酸液从头顶滴落,接着船长从那一侧探过头来。
邬弦意愣了一下,竟然这么巧,向导在船上的休息室,就在他房间的正上方。
唐雾给地板开洞的位置,选在了向导的床底,再用地毯和木板伪装一番,表面基本看不出来动过手脚。
因为打通了房间,声音连通的缘故,一点多余的声响都可能暴露他们的计划。所以元宁打算提前帮邬弦意强化过道具,就离开。
邬弦意将狼牙形状的本命道具在手心摊开。
元宁看了看说:“你的道具和程乐瑶的不同,她那个一个副本里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什么时候强化都无所谓。但是你的道具是随时可以开启的类型,所以我的强化也就有了时间限制。只会在接下来的第一次使用道具时生效。”
邬弦意点头表示明白。元宁拿出那个小锤子一样的道具,在邬弦意的狼牙上敲了一记。
邬弦意再看自己的道具,便发现上面多了一层隐约的光泽。
等元宁走后,邬弦意就安静地坐在床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不知等了多久,邬弦意听见楼板上传来门板开合,接着便皮靴与地板相互磕碰的声音。是向导回到房间了。
那声音听起来清晰极了,仿佛两个人正待在同一个房间里,邬弦意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那些声响对应的画面:布料细微的摩擦,应该是向导脱下了他那件风衣外套。之后桌椅被搬开,纸页翻动。邬弦意仿佛可以想见向导穿着衬衣,扣子一直系到领口,表情冷漠地拉开椅子,将日记本摊开在桌上,一页页翻开。
之后的声音便安静下来,应该是向导在专注于写日记。
邬弦意静静听着,等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直到一道敲门声传来,船长的散漫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傅导,我听着水底下有异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凿船底。你要不要来看一下啊。”
他这一说,邬弦意都注意到了,从刚才开始,好像是隐约能听到从船体下方传来的“咚咚咚”的声音,不重,很闷,伴随着整个船体细微的震动。
邬弦意先是一怔,很快又想明白过来,当然不可能这么巧,真的有什么东西,恰好在这个时候凿船底。估计是船长自己控制着海水,模拟有东西撞击船底的声音和效果。
向导也怀疑这声音是船长搞得鬼,不过他尚不知道船长是在给邬弦意帮忙,只以为是藏在船长身体里的海怪按捺不住想动手了,故意借这种声音引他下去。再设法对他出手。
向导并不是很担心,他说能对付得了船长,并不是托大。作为第一批成功被改造的样本,虽然没有怪物的形态,以及他们那种恐怖的恢复速度,但就身体强度和作战能力而言,他是远超对方的。何况他手里还有手木仓和针对海怪的特殊子弹。
上一次是没有防备险些被偷袭,加上邬弦意又不怕死地挡到了前面导致自己被怪物吞掉,让他不方便开木仓,不然也不至于那么被动。这一次,敌人在明,他有了准备,自然不会让对方那么容易得手。
不过……
向导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离十二点只有五分钟了。日记他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剩下一点细枝末节的东西,不记影响也不大。
但五分钟后,就是他最虚弱的时间,如果没能及时回来,不光会把弱点暴露在外,而且一旦不能及时看到日记,恢复记忆,他会出现连状况都搞不清的局面。
“是么,我没有听见。”向导选择暂时装傻,并不打算跟着船长出去。
“真的有,不信您来甲板上听听。”船长很坚持:“您要是在甲板上也听不到,那就当是我听错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怕是不看一眼也说不过去,向导起身走出房间,随手带上房门,跟随船长来到甲板上。
出乎向导意料的,那“咚咚咚”的声音竟然消失了。
“诶,怎么没声音了。”船长一脸懵:“我刚刚明明听到了。”
“……”
向导有些弄不明白了。如果是船长自己弄出的声音,想要引自己去船底,他该不会在这时候把声音停掉,这不是自己打脸么?
难道刚刚那声音不是船长搞得鬼?
但不管如何,向导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说:“那我先回房间,晚些时候如果再有动静,你再来叫我吧。”
向导说完便转身要走,谁知却被船长一把扯住了胳膊。
向导深深皱起眉心,强忍着想要动手的冲动:“还有事?”
顶着船长壳子唐雾记得邬弦意说过让她多拖一会儿时间,硬着头皮说:“我真听到了,就刚刚,很清楚。你别急着走,在这听一会儿,肯定还有!”
于此同时,邬弦意将桌子搭到床上,踩在上面,钻出天花板上,掀开地毯,出现在向导的床底下。又随手将地毯整理好,掀开床单一角朝外看。
向导的休息室,比邬弦意那一间宿舍,要大不少,除了床和桌子,还有衣帽架,储物柜,和一小块活动区域。
此时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开着,有些刺眼的白光直愣愣地打在桌面摊开的日记本上。
邬弦意有点好奇,很想起身去翻翻,看那本日记里,都写了什么。不过他忍住了。现在不是时候。向导随时都可能回来,出去就是找死。
傀儡强化效果只有一次,邬弦意虽然怕得不行,但也不敢随意使用。
他还需要依靠身体的变化感知向导失去记忆的准确时间,他能感觉到那个时间已经很近了,身体也出现了即将变成海怪的前兆,最明显的,就是身上的虚弱有明显得减轻。
向导终于赶在十二点以前甩开了船长,返回房间。房门依然紧闭,屋里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但向导在房间门口站定了两秒,忽然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他怀疑,自己的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倒不是因为邬弦意哪里露了马脚,而是向导反复思索船长刚刚那个行为的目的:对方既然不是为了在自己出去的时候,对自己动手,那他的动机便有了另外一种解释,他想把自己引出去,给其他人制造机会。
毕竟这艘船上,并不只有他们俩,还有另外两名船员。其中一名……颇不让人省心。
房间不大,能藏人的地方少之又少。
向导先是拉开了储物柜,没有看见人,便将视线转向了床下。
皮靴在地板上踩出沉闷的声响,一声一声朝床的方向靠近过来。
邬弦意顺着床单底部的缝隙,已经可以看清那那被擦拭得干净锃亮的靴面。
仿佛害怕惊动猎物,皮靴的主人开始放轻脚步,银色的木仓管代替手指挑起了床单。
恐惧让邬弦意心跳开始疯狂加速,他恨不得立刻化身傀儡,但是还不行,还没到时间。
向导在床边蹲下身,将床单从下向上提起侧过头朝里面望过来,不出意外地对上了邬弦意的眼睛。
那一刻,向导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原来邬弦意真正合作的对象从来都不是他,而是那只披着船长身体的怪物。
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忽然翻涌而起,向导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酸涩窒闷,隐隐作痛。
接着他想起另外一件事,他拿出怀表,表上的秒针轻快地又跳过一格,不多不少,指向了正上方十二的位置。
熟悉的眩晕感冲向大脑,于此同时,向导看见那个欺骗了他的漂亮青年亮出匕首,他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着地面探出来,匕首径直朝着向导扎过来。
像是一只看似漂亮乖巧的猫骤然露出利爪獠牙,杀机毕现。才知道那些贴贴蹭蹭舔手心的撒娇讨好,不过是用来麻痹敌人的伪装。
向导猛然起身后撤。邬弦意扑了个空,手在地上一撑,轻巧的跃起,又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向导扑上来。那匕首距离胸口只剩下不到一寸。
向导抬手一挡,那匕首没能扎进胸口,只在向导手臂上划开一道深而长的伤口。
于此同时,向导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邬弦意抓着匕首的手腕。尽管头疼欲裂,意识一片模糊,但是那些格斗技巧仿佛已经练习了千百遍,早就刻进了骨头里,不需要任何思考,全凭本能。他手上加了力道,一扭一翻,邬弦意手里的匕首应声脱落。
手变得有些不停控制,邬弦意猜测,应该是手腕脱臼了。好在他感觉不到疼痛,也不算他影响战斗。
邬弦意不会打架,但架不住他操作好,竟也靠着自己敏锐的反应和高速的操作和向导打了个有来有回。
船舱里的家具算不上多结实,根本经不住两个S级全力以赴时的破坏里。好在两人的目标都只是对方,没有把船拆了的打算,这才把伤害范围限制在了小小的房间之内。
邬弦意没了匕首,便掏出船长给的药剂,准备找机会戳到向导身上,先把人控制住再说。但向导的攻势密不透风,他连招架都稍显吃力,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邬弦意也没想到状态不佳的向导居然还这么难对付,明明两人现在体质上并没有太大差距,明明自己操控着傀儡战斗,操作和反应都已经用到了极限。但依然没办法在向导手里占到任何便宜。
不是该失忆了吗?难道不需要晕一下?邬弦意心急如焚,隐藏模式下的傀儡只有三分钟的开启时间。再这么拖下去。等傀儡失效结束,死的可就是他了。
就这么一个走神的功夫,邬弦意被向导抓到机会,扣着一条手臂按在墙上。
向导将手摸向腰间,举木仓,上膛,一气呵成,却还记得在最后关头,把子弹换成了普通。
可他扣动扳机,一下,两下,预想中的枪响却没有响起。
“枪……”他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半晌却只吐出了一个字。
“枪是真的,但里面的几个关键零件被我替换成了等重量的假零件。”邬弦意感受到压制自己的力量渐渐放松,不惜拗断了自己一条胳膊,从向导的钳制下脱开身。
他回过头,正准备再出手,却见向导身体一歪,直挺挺摔在地上。
终于昏过去了?不会是在演戏吧?邬弦意伸长了脑袋观察着向导的状况。
不太像装出来的。
傀儡时间所剩无几,邬弦意心知等向导醒来就彻底没机会了,索性把心一横,掏出船长给的药剂,准备把人先控制住再说。
他手里攥着针筒刚扑上去,却看到向导微微一动,又重新睁开了眼。
草,上当了?
那一瞬邬弦意三魂七魄都要吓离体了。但随即他反应过来,不,向导的眼神和之前不一样了。
那双眼睛清明,冰冷,带着一种对生命的漠然,一如邬弦意第一次遇见向导时看见的。
他人先是将四周环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听见对方用低沉的声音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房间此刻的状态宛如龙卷风过境,先前他们从床头一路打到门口,床和桌子都已经散了架,上面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柜子门被打穿,台灯碎成八瓣,衣帽架翻在一边,向导常穿的风衣皱巴巴一团散在地上,被踩了许多脚印,带血的匕首落在一边。
发生了什么?听到这个问题,邬弦意终于可以确定,向导的确失去了记忆。
特殊傀儡时间结束。邬弦意那被吓离体的三魂七魄也猛地回了神。他连忙补了一个正常的。
兴许是剧烈的惊吓让他对操控的身体有些失了控制,眼泪替代了那些满溢的恐惧汹涌而出,他伸手绕过向导的腰,竟是个拥抱的姿势:“呜呜呜,你吓死我了。”
向导没了记忆,但他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不喜欢被人这么触碰,但奇怪的是,眼前的青年红着眼睛抱上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阻止,而是接住了他。
但向导随即推开了怀里的人,冷漠而克制地审视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形容狼狈,衣服上褶皱破损,领口被扯开,衣袖处还沾了血迹,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不过矛盾的是,他的身上,倒是看不见一点伤痕。
只是他仿佛是吓坏了,全身都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着,眼神惊惶,眼眶里蓄满泪水,稍稍一晃,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他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净,因为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脸颊透出一抹绯红。即使是衣衫不整,发型凌乱,哭得两眼通红的情况下,依然漂亮得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你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向导不知道眼前的青年是否可以信任,但他需要尽快了解自己的处境,眼下也没有其他人可以问。
邬弦意微微张口,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你说什么……”
不等向导回答,邬弦意垂下眸子,再抬起时又染上了几分难过:“你不认识我了?”
那表情配上此时邬弦意满脸的泪痕和眼里仿佛流不完的泪水,便显得格外又说服性。
他为什么好像显得很难过,他们之前是什么很要好的关系吗?
向导试着回忆了一下,太阳穴隐隐作痛,记忆一片空白,他只好说:“抱歉,我好像失忆了。”
“一点都不记得了?”邬弦意追问。
向导摇摇头。
太好了。邬弦意努力控制想要上扬的嘴角,尽量维持着脸上难过的情绪。
“刚刚来了几个人要杀我们,你为了保护我,受了伤。兴许是那时候,伤到了头。”他这样对向导解释道。
这样笼统的回答显然并不能让向导满意,他继续追问:“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但眼前的青年却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邬弦意深知向导并不好骗,多说多错。一旦被他察觉到话里的矛盾之处,本就不多的信任会瞬间崩塌。
所以邬弦意直接转换了话题:“时间太晚了,你又受了伤,应该好好休息。失忆的事情不用担心,你兴许只暂时失去了记忆,睡一觉等明早起来,该想起来的事情,自然就都想起来了。如果那时还没有想起,我再从头与你一一细说。”
对方现在不愿意讲,向导也不能勉强。他隐约能听到周围海水的声音,闻到一股腥咸的气味:“我们这是在海上?”
“在码头,明天要出发了,你不放心,说今晚要睡船上。”邬弦意说:“你这房间不能睡了,楼下还有宿舍,先在那凑合一晚吧。”
“那我收拾一下东西。”睡觉的地方,向导倒是不挑。他起身环顾四周,想要带上随身的东西。并且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和自己身份相关的线索。
别的邬弦意倒是无所谓,但他一眼就看到那被桌板压住,只露出一角的日记。那东西绝对不能落入向导的手里,不然就全完了。
“哪用得着你来收拾,你的手伤成那样,还是赶紧下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邬弦意拉开门,将人朝外推了推。
“我自己来。”向导还是想留下,他怕错过什么与自己有关的身份线索。也怕眼前漂亮的青年故意有事情瞒他。
眼见他转身就朝着书桌那边去了,邬弦意急忙把拦住。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主意,忽然想起之前他骗向导,自己和他有暧昧的事情。
这个向导似乎很纯情,特别吃这一套。
想到这里,邬弦意拽着向导的衣服忽然踮了脚,在向导颊边印下一吻。
向导怔在原地,仿佛被卸了发条的机器,僵硬地顿在原地。
“你……”
邬弦意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刚刚急得大脑空白,顾不得多想。这会儿回了神,被向导用震惊不解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才觉得羞耻感爆棚。
他别开目光,耳根通红,生硬地念着事先想好的台词:“听话,你先去休息。”
“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向导再没有记忆,被人这样亲一下,也恍然意识到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他想如果是普通的朋友同伴,应该不会和自己有这样的接触。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只是又觉得不太可能。
邬弦意深知这是个取得信任的好机会。如果能骗得向导相信,那接下来再对他下手,就容易很多。
但由别人告诉的答案,总是不如自己得出来的更可信。
所以邬弦意没有直接说结论,而是将问题反问回来。
他抬起头,眼眶还残余着泪水润泽过的水光,他似乎是害羞极了,血色一路从眼尾蔓延到耳根,目光却不闪不避,直直盯着向导,声音磐玉:“我们嘴也亲过,一张床也睡过,你亲口说过喜欢我,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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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落日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