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你们都还好吗?”邬弦意收起了傀儡快步走向墙边三人。
“我没大事。”宋子昂哑着嗓音说,一边把离得近的程乐瑶从地上拉起来,扶到床边坐着。
邬弦意瞧他行动利索,看上去是没什么大碍。
“我没事,只是嗓子有些痛。她没打算真的杀死我们。”程乐瑶艰难的开口,但能发出的声音依然很微弱:“我能感觉出来,她捆着我们的力道是有分寸的。”
于禹自己扶着墙站起身,邬弦意搬了把凳子给他坐。
于禹涨红着脸推辞:“哥,你别管我了,你快坐下休息吧。你的脸色也好差,本来吃了那个药就虚弱,你还东奔西跑,要操这么多心。”
邬弦意把人按在椅子上:“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坐好,我去那边空床坐着。”
“所以,你打算怎么帮我?”唐雾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将领口的皱褶逐个抻平,一边看着虚弱狼狈的几个人:“说帮我,你们其实也只是为了解药吧?”
邬弦意将人安顿好,自己走到空床边坐下,背倚着墙:“唐雾,你要弄清楚一件事,我们从来不是你的报复对象,从被岛民攻击,到被迫吃下变成海怪的药剂,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不欠你的。”
他本体明明没有被勒脖子,但因为虚弱,声音听上去也有些沙哑,并且有气无力的,宋子昂从水桶打了杯水递给他。
邬弦意接过来,两手捧着,道了句谢。低头喝了一小口,又继续道:“我们选择同你合作,帮你,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想活下去,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但你答应与我们的合作,不也同样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总归现在大家利益一致,目标相同,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会背叛你。当然了,主动权在你,你有什么想法要求顾虑都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商量想办法。”
唐雾考虑片刻:“行,解药配方我可以说,但有几件事,我要说在前面,你们自己掂量。”
“第一,解药的作用是杀死体内作为怪物的一部分。吃过人肉的人,已经无法变回正常人类了,所以喝下解药会死。”
会死?
这个结果让邬弦意稍微有些出乎预料。他原本猜测只是喝下去没有效果。
玩家除了张继,其他人都没吃过人肉,倒是不会受影响。
但岛民不同,他们中有不少人,都吃过人肉的。
当然,邬弦意并不是同情那些人,觉得他们不该死,他只是觉得麻烦。
如果有岛民喝药死了,其他岛民是不是会质疑这个药剂的效果?而且唐雾显然不想让岛民死得太轻松,但留着那些人又很可能会被军方带走当样本。
所以现在让那些岛民吃下药剂,和不让他们吃药剂,似乎都变成了一个麻烦事。
邬弦意想着这些,面上不动声色:“你继续说。”
唐雾:“第二,曾经我看到的解药配方里有一个关键材料,是一个人的血,没有这个东西的话,我不保证解药依然有效。”
“什么人的血?”邬弦意心里有了些猜测。
“是谁我不知道,我听老师说,他是我们更早一期的样本里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听到这话,邬弦意不禁笑了起来,将水杯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微微坐直了身体:“巧了么不是,他就在岛上。”
“谁?”
“向导。”
唐雾第一反应是不信,进而开始怀疑:“你说向导是第一期实验的样本?怎么可能这么巧?他不是军方的人么……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偷看了向导手里的实验资料,那个人的名字叫傅辰,就这么巧,那个人也姓傅。而且……你伸一下手。”
唐雾不明所以地将手伸了出来。
邬弦意视线扫过他的手指,没错和自己一样,中指最长,无名指略短,食指再短一点。
他将自己的手也出来,平坦开展示给唐雾看:“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这个岛上的人,手指都长得很奇怪,手中间的三根手指一样长,跟我们不一样。”
唐雾更加莫名奇妙:“这我知道,老师说他们的血统比较特殊,身体状况也跟外面的人不太一样。但这跟傅导有什么关系。”
邬弦意:“你没发现么,向导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根手指也是一样长。”
唐雾并没有留意过向导的手指,但听到这句话便想也不想地否定:“这不可能,这座到岛上的人,从来不会离开这片岛屿。也不会跟外面的人有太多来往,所以也不存在有子嗣遗落在外面的情况。”
“或许有一个例外。”邬弦意说:“我记得你,或者说是船长说过,这座旅店的老板娘曾经跟岛外的人生过一个孩子,后来被岛民知道,那个小孩被扔到了海里。”
“如果那个小孩没死,还碰巧被人捡到了呢?”
唐雾还是不相信,他有些焦躁地在房间的空地上来回踱步:“你是说,向导是老板娘的孩子?这……不可能,这也太巧合了。”
邬弦意被他走得有点头晕,闭了闭眼:“那时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如果他不是岛民的血脉,你又怎么解释他的手指和岛民的长得一样呢?”
“而且你不奇怪吗,一期的样本那么多,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又那么巧,宁汐后期的药物实验里不是提过,岛民对海怪原液的耐受性,比岛外的人更强,他们使用宁汐做的那些药物,副作用更小,死亡率更低。”
唐雾听到这里,猛地顿住脚步,转身盯着邬弦意,似乎终于有点相信邬弦意所说,但她也更加不理解:“如果他真的是第一次实验的样本,他怎么会愿意帮着军方助纣为虐。还有他要真的是岛民的人,军方怎么敢派他过来,难道就不怕他反水?”
邬弦意:“资料里说,他因为实验副作用,现在每天记忆都会清空。他现在每天只能靠着日记来维持自己的记忆,而那些记忆,恐怕已经不知被军方洗脑改编成了什么样子。军方既然敢让他看到那份资料,恐怕也早就准备好了相对应的解释。”
“至于他投靠岛民?一群逼死他父亲的人,迫使他母亲把他扔进海里的人,有什么值得他投靠的?就算认亲成功,他也就最多只会对旅店的老板娘一个人心软。”
“好,就算他是那个样本,他的血可以用来保证解药的效果。”唐雾说:“我还有一个要求,你如果做得到,解药给你,如果做不到,合作免谈。”
邬弦意意识到重头戏来了,睁开眼睛,于唐雾目光相对:“你说。”
唐雾直勾勾盯着他,像含冤而死满心不甘的厉鬼,幽幽地说:“我要让那群岛民生不如死。他们不可以轻松地死去,更不能舒服地活着。”
“你等等,不能死也不能活着?你这要求会不会有点太过离谱了?”站在墙边的宋子昂停不下去了,揉着脖颈上的勒痕吐槽道。
“而且还要保证不能让这些人作为样本落入军方的手里。”程乐瑶捧着水杯在一旁小声补充。
“且不说你能不能混上舰船,就算能,那皇家研究所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弄的吧。”程乐瑶扯着几乎说不出话的喉咙,试图帮邬弦意讨价还价:“我们不妨稍微退一步,把解药给岛民吃了。那些吃了人肉的人最后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其他人不仅要承受失去亲人朋友的痛苦,还可能要面对军方关于研究所的事情,对他们的追责。再说你也以及折磨了他们半年了,这些也够了吧……”
“不够!远远不够!”唐雾却猛地激动起来,他顶着船长的脸,表情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恨意怨毒,生生将那还算俊朗的五官都扭曲了:“他们折磨了她三年,让她担惊受怕,受尽委屈地活了整整三年,最后像……像杀鱼一样把她开膛破肚。现在他们的惩罚才刚刚开始,我不甘心,凭什么他们可以这么简单被放过,就算是现在给他们吃下解药,再把他们都杀了,也未免太过便宜这些人了。我要让他们活着,长长久久地遭受折磨,生不如死。”
唐雾说完,粗喘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了激动的情绪。理智回归,她又觉得眼前这些人根本不会理解她心里的恨,有些意兴阑珊:“做不到就算了,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大不了我也混到那些舰船上,杀个人假扮他,再想办法把那些样本弄回来。”
唐雾大概是史上最摆烂的引导NPC了,对玩家根本不报任何期待。
她说完就要开门离开,却听见邬弦意的声音从背后飘来,声音不大,但是十分笃定:“能做到。”
唐雾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邬弦意说了什么之后,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身,看向他:“你说什么?”
“能做到,这不难的。”邬弦意回视着她:“首先,按照计划,我原本今晚也要对向导动手,血是现成的,管够。”
“拿到血以后,我们可以做两种药剂,一种加入向导的血,一种不加。之后我们把有效果的药剂给没有吃过人肉的人使用,让这些人顺利恢复,再把没有效果的药剂给吃过人肉的人使用,告诉他们吃过人肉的人,体质有些异化,和我们这些没有吃过的,必须使用不一样的药剂,且需要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
“看到没吃过人肉的岛民顺利恢复,这些人自然不会怀疑。”
“再接着,我们可以提醒他们军方的舰船已经来了,就在礁石群之外。岛民不了解军方的目的,但我们只要稍微引导一下,做贼心虚的他们,一定会觉得军方是知道了研究所发生的东西,来调查宁汐和其他人的死因的。”
“他们会意识到大祸临头,不得不放弃生活了上百年的小岛,趁着涨潮之前,趁着出海的航线还没有被彻底封锁,设法逃往别处。你这时候不妨帮他们一把,让他们逃脱的更顺利一些。”
“最后,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这里。”邬弦意看向唐雾:“你跟着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一件好事,阻止他们离开自己的船,禁止他们伤害其他岛外的人。”
“只要这样,船上已经尝过人肉、且还是海怪的岛民,如果不想虚弱而死,就必须继续捕食人肉,而他们唯一能找到的食物就只有一个船上已经恢复成人类的岛民。想必这些还是人类的岛民也不会甘心沦为食物。到时候,看他们彼此折磨彼此,不是比现在更有意思?”
唐雾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方式可以复仇。她顺着邬弦意的话设想了一下,那些岛民用他们自私恶毒的嘴脸对着彼此,互相敌视算计,反目成仇,确实比现在变成怪物更令人开心。
而且他们不是之前非说这个岛是他们地盘,并且借此敲诈勒索宁汐么?她偏要看他们像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逃走,从此无着无落,只能在海上漂泊。
“这个计划不错,我现在就把解药配方告诉你们。”唐雾张口就要说。
于禹闻言大喜,端起画板就准备记配方。
“研究所的药剂我们不熟,再说向导现在防着我们,再跑去研究所,容易引他怀疑。不如你辛苦一下,直接帮我们把解药调配好。”邬弦意说:“作为回报,我再免费送你一个建议。”
唐雾倒是无所谓多折腾一趟,邬弦意的上一个建议让她很满意,所以她也不由期待起邬弦意还有什么建议来:“你说说看。”
邬弦意说得有些口干,捧着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将里面的水喝了个精光,长出一口气,舒服地微微眯起眼睛:“我建议你在岛民离开前,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让那些认为自己对研究所做了坏事,或者至少认为这件事不对,愿意留下来接受惩罚,承担责任的人,可以主动留下来。另外特别小的孩子我希望你能让他们都留下,就跟他们说帝国有律法,年龄小的可以不追究。”
唐雾不解:“这是在做什么?这里并不属于帝国治安管辖的地方,就算死的人是宁汐,也不会有人替她主持公道。留下的人根本不会受到什么处罚。”
邬弦意眨眨眼睛:“要的就是他们不受处罚。”
见唐雾还是不明白,邬弦意只得说得更加详细:“这座岛的人很多,并不一定所有人都明白好坏,孩子是因为无法判断对抗,大人也有可能无法拧过更强势的声音。愿意留下的人,说明至少分得清是非对错,也有悔过之心。他们应该不是伤害你们的主力军,只是属于弱势的一边,没办法拦住其他人做那些事。我觉得这些人被原谅也无可厚非。”
唐雾越听越是疑惑:“你想给他们求情?”
她使劲拧着眉思索片刻说,看在你刚刚的建议我很满意的份上:“小孩我可以放过,但大人不行。”
“我不是在求情。”邬弦意却说:“放过那些诚心悔过,罪责最轻的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你可以在其他人饱受海上漂泊和内斗折磨的时候,故意放出消息,甚至让他们回来故地重游一圈。然后发现曾经留在岛上的那些人,不仅没有死,而且过得不错。”
邬弦意靠墙坐着,苍白的脸色也掩盖不了那极盛的容貌,只凭添了几分病弱、惹人怜爱的气质。他有些不舒服地微弓着背,没什么精神地垂着眼,脸色没有一丝血色,表情乖巧单纯,人畜无害,但说的话却完全不是。
他说:“后悔是一只藏在心里的怪物,会在两个选择结果的巨大落差中不断生长,膨胀,直到占据他们整个思维,让他们每日都沉浸在不甘和后悔的念头中,怨恨自己。”
邬弦意说到这里居然很轻地笑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兴味,仿佛是看到了一件有意思的趣事,或是读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笑话,他抬起眼眸,看向唐雾:“比起折磨他们的身体,折磨他们的思想才更让人痛苦崩溃。杀人诛心嘛。”
那一刻唐雾对上邬弦意含笑的眼睛,竟然有了一丝害怕的感觉,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比自己更像只怪物。
一只皮囊漂亮,看起来柔弱无害,又过分聪明的,喜欢摆弄人心的,小怪物。
唐雾缓了下神,还是听从了邬弦意的建议,说:“好,我配合你的计划,帮你调配解药,作为交换,你按照你所说的,帮我搞定这些岛民,不要让军方得到海怪样本。”
邬弦意满意地勾起薄唇:“成交。”
于此同时,活着的所有玩家,耳朵里终于响起了久违的提示音:
【开启主线:阻止军方拿到海怪样本。】
船长离开房间,邬弦意几乎虚脱地瘫坐在床上。
紧张的谈判很消耗心神。他必须时刻揣摩唐雾的想法,观察对方的情绪,才能一步步将对方引导进自己的计划来。
于此同时,弹幕里却还在讨论邬弦意刚刚的表现。
“我去,刚刚弦宝那个笑有点吓到我了。”
“虚假的反派:唐雾。真正的反派,邬弦意。”
“笑死,弦宝亲授复仇指导,手把手教你如何折磨仇人。”
“自相残杀,杀人诛心,这复仇方案是我听了都觉得残忍的程度。”
“我现在觉得,薛傲没被他玩死果然还是手下留情了吧。”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弦弦才不是恶人,一定是太善良了,因为同情研究所那些死去的研究员的遭遇,才这样建议的。”
“哈哈哈,这叫天降正义!”
“真没看出来,原来你是这样的邬弦意。”【醒目留言,积分加5000】
邬弦意听到密集的打赏声,本来因为身体难受,并不想营业,但5000积分的大手笔,还是让他勉为其难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刚刷出来的留言,随即,他扯着嘴角浅笑了一下:“我是哪样的,你确定现在看到的我就是全部了?”
果然,下一秒打赏声响得更密集了。
“呜呜呜,你先别笑,我有点害怕。”【醒目留言,积分加1000】
“果然还是哭唧唧的弦宝更招人喜欢。”
“楼上你敢不敢发醒目留言让弦宝看见。”
“哈哈哈不敢,我怂。”
弹幕嘻嘻哈哈地聊着。
这时,邬弦意又看到一条醒目留言飘出来。比之前那条更大方。
“你好像对复仇很有经验,你以前遭遇过什么吗?”【醒目留言,积分加10000】
邬弦意盯着这条留言看了两秒,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单纯地发呆。随后他眨眨眼睛:“没什么,只是我这个人天生心眼小,爱记仇,手狠心黑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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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落日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