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弦意敲响船长房门的时候,他正提着钓竿准备出去钓鱼。
船长看到邬弦意,脚步略微停顿:“有事?”
他随即想到什么,露出几分戒备的神色,朝邬弦意身后看了一眼:“先说好,如果是打牌我可不去,你们找别人吧。”
他说着就往外走,步子里透着慌乱和匆忙。
邬弦意失笑,看来昨天陪向导打牌,给船长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不是打牌。”他只好又紧跟上去:“之前您不是说要教我游泳么,不如就今天。”
“你要学游泳?现在?”船长这才猛停了脚步,满脸意外地看向邬弦意:“你不是吃了那什么药剂怕太阳晒么?”
“这您不用担心。”邬弦意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早有准备地回道:“我提前试过,只要人泡在海水里,就算被太阳晒到也不会有什么损伤。而且这个药剂似乎让我感觉对海水更亲近了,正是适合学游泳的好时候。”
“那行,走吧。”船长放下渔具,跟邬弦意朝他说的那片地方走去。
两人并排走在海边的步道上,天光已经大亮,今日朗晴,天上连一朵云都没有,蔚蓝的天空于碧绿的海水相映,阳光还此刻还不算太过炽烈,邬弦意打着伞便能对付。潮水反复冲刷着礁石,海风轻柔,拂过路边的草木。
原本是很惬意的场景,但邬弦意此时内心却并不如他表现出的那样轻松。别看他先前在薛傲那些人面前说的笃定,此时心里有多慌,只有他自己知道。
虽然他已经基本确定,船长并不是副本BOSS,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是个怪物的事实。被对方一口吞进肚子里,差一点就被消化掉场景邬弦意还历历在目,所以单独面对船长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只能依赖傀儡来强装淡定。
他甚至刻意维持着与船长之间的距离,生怕对方突然变身,一口吞了他似的。虽然现在变成海怪了,对方应该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吃了它,但是实力上的压制,加上现在是白天,对方要杀他,恐怕还是轻而易举。
如果可以的话,邬弦意也不想把船长单独约到外面见面。但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在旅店找船长长谈,万一被向导发现一定会引起向导的警觉,说不定还会被搅了局。
而现在,如果向导问起来,于禹只会说自己出去找能缓解身体不适的办法去了。向导被自己提醒过船长是海怪,自然想不到自己会不要命地跑来和船长独处。这次谈话才能顺利进行。
“躲我那么远……”船长背着手,原本散漫慵懒的脚步,忽然一转,来到邬弦意前面,面朝他倒退着走,探过脑袋,猛地拉进了两人的距离:“怕我吃了你?”
邬弦意脚下一个趔趄。这种玩笑,对于真的差点被吃了的人来说,堪比鬼故事。
“没,刚刚走神了。”邬弦意扯着嘴角,笑容有点僵硬。
“我听说,昨天下午你们去了研究所的地下室?”船长背着手边退边问。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邬弦意大夏天的,被这一个问题问的起了一身冷汗。
“船长问这个做什么?”邬弦意不敢回答,只能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随便聊聊嘛。我听向导说,你们在那里还发现了一个密室,和我说说,密室里面都有什么?”船长的语气一如往常,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随意的闲聊。
但邬弦意注意到他的站姿变了,不再是那散漫慵懒的姿态,他的背脊变得挺拔,站姿笔直到近乎僵硬。
那问题精准又致命,像是一把刀架到了邬弦意脖子上,让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不敢往外吐。
但不回也不行。
他刚沉默了片刻,便眼见船长的笑容消失,眼神变得陌生而危险,露出一个近乎神经质的怪异笑容:“和我说说啊,你们去密室,都查到什么了?”
“哎,你吃糖吗船长?”邬弦意只能将手朝前递过去,摊开掌心,露出手心提前准备好的糖果。
糖纸是粉色的,在日光下泛着些荧光,叠的四四方方,精致漂亮。只看这层包装,便让人觉得,里面包裹的糖一定很好吃。
船长脸上怪异的笑容顿住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糖果,褐色的眼珠里,泛起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又忽然抬了头:“你怎么会有这个糖?”
这个问题很奇怪,糖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这一种也只是价格贵了些,但并不难买。
但邬弦意听得懂,对方真正想问的是——邬弦意手里的这块糖为什么刚刚好是这一块,为什么包装和她当年吃到的那颗一模一样。
看到他这个反应,邬弦意放心多了。唐雾还记得,还在意这颗糖,说明她对当年抢钱的事情还有愧疚,而邬弦意想要利用的恰恰就是她心里的这一点点愧疚。
“来这里之前我妹妹给我的。”邬弦意谎话张口就来:“她爱吃这个味道的糖,从小吃到大的。出发前给我塞了一把,让我路上吃。我以为吃完了,刚刚在口袋里摸到还剩一颗,挺好吃的,船长尝尝么?”
“你妹妹?”船长,或者说唐雾,果然被邬弦意的说辞带偏了注意力。她接过糖,放进嘴里,久远记忆里似曾相识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她心想着,这不可能,没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但偏偏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还有妹妹呢,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也没人问我呀。”邬弦意换了一副炫耀的语气:“她今年19岁,刚考上大学主修艺术。你知道的,那东西费钱,我正指着这一趟任务给她挣学费呢。”
唐雾盯着邬弦意沉默两秒:“父母呢,怎么让你出来挣学费?”
“父母生病了走的早,就我跟妹妹相依为命。”邬弦意在心里给自己素未谋面的便宜妹妹道了句歉,他不是有意咒人家的,只是这样编听着比较惨,比较容易博同情。
“你们家是哪里的?”唐雾于是又追问了一句
这题邬弦意看过答案,他随口报出地名,正是唐雾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地方。他甚至说出了街道的名字,就是唐雾遇到小女孩的那条街道。
唐雾于是沉默的更久了,久到他们就那么一个朝前,一个倒退地走到了那片礁石之下的阴影里,她才又慢吞吞地蹦出一句:“那条街挺乱的,好像还出过小偷,你妹妹遇到过吗?”
“你怎么知道!”邬弦意终于等到了想听的问题,脸上仍做出惊讶的表情:“她是丢过钱,还不少呢。有一年过生日,爸妈给了她一张大钞,让她去街上买点喜欢的东西,谁知道刚到手的钱,出去转了一圈就不见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还站在街上哭,哭得可惨了,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
唐雾失笑:“那她一定恨死那个小偷了吧,找治安官去抓小偷了吗?”
“本来是要找的,”邬弦意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唐雾:“可我妹妹不让。”
唐雾眼中的惊讶一闪过过,这次邬弦意没等她问原因,便主动开口解释道:“她说,就算丢失了那张纸钞,她也依然可以过得很幸福,拿走她钱的人看上去很可怜,她一定比自己更需要那笔钱。”
唐雾张了张嘴,这一次,她沉默得更久了。
邬弦意却彻底放松下来,他知道,这个谎话编完,自己的小命就保住了。
唐雾从小生活的泥淖里,见过形形色色的恶,却唯独对善意,感受得格外少,所以她也格外珍惜。她不仅记得救她离开研究所的宁汐,甚至连小时候小女孩送的一颗糖,都令她印象深刻。
小女孩丢糖之后的反应,邬弦意无从得知。但他知道怎么编,才最能打动唐雾。那就是照着宁汐的人设编。
宁汐带着一种理想主义的天真和善意,无条件地相信所有人,包容所有人,原谅所有人。这使她在听完唐雾的累累罪行后,还是选择救她,不带任何偏见的看她,一次次地原谅她。唐雾所需要的就是这个。
但也是这份天真和善意,让她一次次纵容岛民,最终酿成研究所的悲剧。
或许其他人在经历了那样的惨事后,都会忍不住埋怨宁汐的选择。但唐雾不会。唐雾永远不会怪罪宁汐,就像她说的那样,在她眼里,宁汐永远是对的。
错的是岛民的贪欲,暴虐,是他们辜负了宁汐的善良。
“你妹妹很好。”许久之后,邬弦意听到唐雾这样说。接着她又换回船长那副懒散的样子,扯着嘴角笑呵呵地说:“不是要学游泳么?可以开始了。”
“其实船长,我找你来,并不是为了学游泳。”邬弦意看时机成熟,准备开始摊牌:“再说了,你其实不会游泳的,你忘了?”
唐雾脸上的笑意收了收:“是么?”
“你是研究所的人吧。”邬弦意故意没点唐雾的名字,表现自己知道的太多,容易引起对方的防备,这样的程度刚刚好。
“哈,原来如此,昨天向导果然是故意的,你们早就怀疑我的身份,是提前串通好的,专门利用研究所来试探我的?”
唐雾很快联想到昨天下午的事,只是她还是没明白:“你怎么知道我是研究所的人?”
邬弦意:“我们已经知道岛民杀了研究所的人,也知道这些所谓让海怪不攻击的药剂,实际上只是让我们也变成了海怪。等待我们结局,要么是一天天虚弱,直到明日大潮来临,因为身体排异反应,死于非命;要么像某些岛民一样,生食人肉,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回想起来,那份药剂放得有些过分醒目了,简直生怕别人找不到一样,明显是个陷阱。而选择用这种手段报复的人,只能是研究所内部成员。”
“你先把自己变成那只强大的白色海怪,去吓唬岛民,再诱导他们使用变成海怪的药剂。又趁着我们上岛的时候,掀翻我们的船,附身在船长身上,混入我们的队伍。”
“我说得没错吧。”
“是没错。”唐雾承认地很坦然,她当然敢承认,毕竟邬弦意对她来说弱得很,只要她想,随时可以杀了。这里靠着海,等到尸体被海水冲走,其他人连痕迹都找不到。所以她反倒是想不通,邬弦意是怎么敢跑到这里跟她摊牌的,更不明白邬弦意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她这样想着,索性直接问了:“你说这么多,不怕我杀你?”
“实不相瞒,我其实是来找你帮忙的。”邬弦意说:“向导的身份我想你应该也认出来了吧。他身上带着帝国皇家学院的配木仓,这次来估计也是受帝国皇家研究所和军部的委托,把海怪的相关样本和资料带回去的。我上岛的真实目的,就是要阻止他。那些东西不应该再出现在世界上,更不能被应用在战争里。你是研究所的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宁汐当年离开研究所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唐雾呆了呆,她确实认得皇家研究所的标志,所以在向导的船进入这片海域的时候,就盯上了他。
对方知道的比自己还多,这让唐雾有点搞不清对方的身份了:“你不是普通船员?”
邬弦意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当然不是,我隶属于一个保密单位,但你放心,我和向导从来都不是一边的,不然我也没必要跑到这里,冒险跟你说这么多不是?”
见唐雾还是没什么反应,邬弦意又抛出一记重弹。
“你不要觉得你控制了船长就高枕无忧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帝国的军舰恐怕已经离落日岛很近了,你可以去看。只要等到大潮,向导就会带着资料离开同他们汇合。向导手里有木仓,那弹药是针对海怪的,我们拦不住他。一旦让他们得到海怪的样本和资料,后果不堪设想。”
唐雾终于变了脸色,她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阵骚乱声,咒骂声。
两人仔细听了一会儿,是岛民,很多很多岛民,估计整个岛的人都来了,他们正杀气腾腾地朝着旅店的方向走去。
他们对视一眼,都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些懵。
“先回去?”邬弦意反正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他需要等唐雾自己想通,主动来找他。
“走吧。”唐雾也不希望旅店出事的时候,被其他人发现自己和邬弦意刚好都不在房间,到时候解释起来,又是一通麻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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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落日潮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