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上织女,拿来喜服,我才知我的竟不是裙袍。
“你迎娶欢儿,自是得站在凤驾外。整个昆仑天墉,乃至天界的仙人都能看到。自是得英姿飒爽些。”祖母手持玉梳,竟帮我梳起发来。暗金冠上刻着龙凤,那发半束半散,镜子里那人竟也不似我。
“空儿这一装扮,竟更显清冷俊美,到不知站在凤驾上,会迷了多少姑娘的眼。”祖母竟有功夫打趣我。
“明明着裙装像极了司音,可这样一看,你倒似偃玉更多。”
祖母那目光竟还在探究,
“也不知,欢儿更喜欢哪个。”
是了……欢儿,会喜欢怎样的我呢?
喜服的事试穿妥当,织女只需少处修改便可。而这话题又落在这住所,于理,欢儿嫁与我,自是应该住在玉音殿。另起宅院不是不可,只是时间紧。而比起天墉,她总是更想回月宫住的。
“祖母……可有办法让欢儿与我,去月宫住。”我问。
对面那人沉吟了一下,
“倒是可以,只是你自幼在这天墉长大,不怕那月宫太清冷,会住不惯?”
我摇头,
“欢儿的性子自在惯了,天墉……人多眼杂,她终是不舒服的。”
“也难为你,总想着她。”
对面那人似是叹了口气,
“一个二个的,都愿意住那月亮上,便无人在这天墉陪着我了。”
“祖母……”我一时语塞。
对面那人却笑笑,
“无妨,我便吩咐下去,在月宫为你跟欢儿拟个宅落居所。说来她是月老嫡女,也不算不合规矩。而早晚,是要她看管这姻缘殿的。”
我心里却还是不舒服……我能与欢儿一道,多是因祖母的成全和保护。可她却只能望着那月宫,见不到心里那人一面。
“空儿,可是又为我忧心了?”那眸子满是温柔。
“莫要担心,能重得欢儿唤我阿娘,能看到你们两个相守,我便也快活。再说,也不会太久了。”
她笑,又看向那月宫的方向。
我却知道,相爱的人不能相守,每一分都是煎熬,那笑意总归有些苦,可我不忍讲。
往东苑走,天色已渐暗,想来这几日欢儿白日去演武场,而晚间回来便沐浴睡下。我不敢再招惹她,心里却又想念的紧。可听得房内有响动,神识却探不得半分人影,真是奇了。
进门却看见,这傻姑娘又在追兔子,她就……如此喜欢兔子吗?
她却说,这不是真兔子,不过是一缕残魂,是她三千年前在百花谷的好友,真身早被月老给烤了,这倒是像极了他的做派。
可说来,她应是不记得之前的事儿才对,难道她寻回记忆了?
而我没想到的是,我的记忆竟也被删减过,可我分明没觉得自己忘过什么。
点头,一道青色光芒闪过,我便眼前一黑。
神海里浮现的人影,分明是幼时的我。那时我熟悉的天墉城还不似现在冰冷,街市繁闹,人声鼎沸。我是天界小殿下,在这天墉城里,自是无人敢扰我。可以一日偏偏出了奇,有人拦在我路前,不让我回玉音殿去,我质问她,却见淡红光芒一闪,我周身一痛,便看不见了。好在阿娘在我身上打了神识,若我出事,不惯天涯海角她都能追索。
一路竟追到了昆仑边界,再往东便是天庭地界,到那,便麻烦了。
娘亲的剑散落层层血雾,阿娘似也发了怒。可我被装在袋子里,并不知晓。只知道她们二人抱我抱得紧,便又说要下界寻祖母。说来,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祖母了。
我记得那地方极美,有山川河谷小溪竹林,还有姹紫嫣红的花,俏生生开着。走到桃林,我便不愿再动,阿娘和娘亲便留我在原地。我看着那粉色的花,竟让月色也带了暖意。而正望着,却看见远处跑来一个兔子。定睛再看,却是一抹虚影。
竟是……魂魄?
再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追着那兔子,直直跑到我面前,那眼睛一眨一眨,竟问我为什么在她家。
这地方,除了祖母,竟还有外人吗?
想来定是山村里的农户,祖母向来心软,定是不会为了自己便把这些凡人赶走的。
可这兔子魂是怎么回事儿?
我问,她却要哭。
说来,凡人幼童能视魂魄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我见她哭的可怜,便帮她凝住了兔子的残魂。不然一见日光,它便要魂飞魄散的。
果然她不哭了,追着兔子跑了好久。而我听见阿娘唤我,便用了遁术去寻她。那片片桃花落在她身上,我想,我大概是不会再见到这个凡人了,便没有告别。而阿娘与娘亲脸色不好,我便也没说遇见这凡人的事儿,便回天庭了。
而后的几年,这天墉城却不太平起来,陆续总传出有仙人失踪。我问,娘亲却也不答,只是督促我加紧修炼,习那音律阵法。那日,我去往后山竹林,我日日练剑都在那。却只觉得气氛微妙,似有人蛰伏。果然,我才踏进竹林,却见层层迷雾,竟是阵法。
我倒不慌,寻得阵眼,提剑便刺,谁料真法外竟是五名散仙,联手向我攻来。我虽得两位娘亲真传,可苦于年纪尚幼,真气不充沛,哪怕用游龙步也仍被划伤。不消半个时辰,便力竭,眼看便要被生擒。
我仍记得那邪仙得嘴脸,而直冲我心口那手竟枯槁狰狞如鹰爪,遍布黑线。而那人眼泡凸起,瞳色竟泛红,不似人样。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娘亲赶到,而这些人也不恋战,运起遁术便退。我被娘亲带回去医治,可一连好久,那狰狞的手仍会出现在我梦里,怕竟是成了梦魇。
娘亲便说,再带我去寻祖母。说来,又是很久没见过她了。
仍是那山谷,我一路上闻着花香,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桃林里追兔子的人。果然,她在湖边钓鱼,竟被那鱼拉进了水。
真笨,我想。
她见了我,却不认识,问我是谁。这兔子说来,还是我帮她凝的魂魄,她竟把我忘了。
经我提起,她终是想起来,那眼睛瞪的老大,却问我为什么不变样。
我是神仙,能跟你们这些凡人一样吗?
她却是长大了,那眉眼依稀能看出今后倾城的相貌,而眼角那粒泪痣嫣红,更比那百花更娇。她会不会……比阿娘更美。
我不知怎么冒出这个念头,可她是个凡人,再美,也终是要凋谢的。
她却央我来这山野中陪她,那神色满是委屈,又楚楚可怜。
我心一软,便应了她。可转念再想,我若再次下界,不知何时光景。平白应她,不是骗她吗。
可我又不知该如何解释,竟逃走了。
随娘亲回了天宫,我仍念着她,那桃林和湖边她的笑脸在我心里,那梦魇却是轻了。
那日,我问阿娘能不能再去那百花谷,我想去寻一个朋友。
阿娘却面露吃惊,问我,什么朋友。
我答,一个小姑娘,第一次见与我年纪相仿,现在应该已二八年华。我应她无事便去陪她玩,现在不去,便是食言了。
阿娘却笑,说定是我眼花,那谷里除了祖母,并无外人。就算有凡人,也是不能见神仙的。
我觉得阿娘有事瞒着我,可她不愿说,我便也不敢再问。
随后……便是娘亲下界平乱,被邪仙偷袭。那一缕回昆仑的残魂仍能探得娘亲的虚弱,而阿娘率了众仙官下界救人,可又不放心留我在天宫,便也带我下了界。
我从未见过如此的场面,那漫天的血色,刺鼻的味道,哪怕封了嗅觉仍能感应到。娘亲躺在地上,阿娘衣袍染血,我却没哭,提着剑也冲入那人群。左劈右砍,那黏腻的血洒在身上,而我又见到那天试图掳走我那人,他正对着娘亲念咒,黑光闪过,我却见娘亲的魂魄被他牵住,我便用尽气力,将剑扔向他,虽然伤了他,却未救回娘亲。
我恨,我为什么不快点长大,为什么不能再强一点。
那样便能护住娘亲们,不必等她们来救我了。
我终是力竭,昏倒在那血污里。而再睁眼,已然回了天宫,我头昏沉,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却看到娘亲躺在榻上,阿娘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她,那一声声偃玉叫的人肝肠寸断。
我问阿娘 ,娘亲怎么了,她又为何要哭。
阿娘却说,娘亲只是睡着了。
我却知道,娘亲武艺高强,定是被人暗害的。
可阿娘似乎不愿我留在玉音殿,把我送去了祖母那。说来我都快廿十年未见祖母了,甚是想念她。可她见我那日,神情却复杂,手在我眉心摸了摸,问我,痛吗?
我摇头,我日日都在这天宫,又未出任何差池,为何会痛。
而她却为了这天界,为昆仑,日日操心,那本该好看的眉眼蹙着,眼角亦有泪。
“祖母……你莫难过。待空儿长大,定将为昆仑分忧,守着祖母和娘亲们。”
她身子却一顿,那笑容……竟是苦涩,
她叫我不要长大,说她会护着我。可我不知为何,却不愿听这话。
神识慢慢恢复,我终是转醒,却见那傻姑娘正坐在榻边,一连紧张的望着我。那脸与记忆中的小姑娘重合,三岁的她,十二岁的她,现在的她。我的预感没错,她确是越长越美,比阿娘更好看。而我不知,我爱日日去那桃林,只觉得在那便安心,可是也因她。
可我竟……曾忘了她。
许诺她去陪她,却未兑现。而她烤的鱼,也没吃到,说来,倒是遗憾了。我正看着她,思绪飞快。她却追问我,可有不适。
那桃花眼里满是焦急,千言万语却说不出话。
我问她可曾怨我,可她果然愚笨,竟不知道那小姑娘是我。
我长得与幼时,有如此不同吗?
我托起阿大,用言语提醒她,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却笑我冰块脸。她那没心没肺的傻样倒从来没变,那桃花下的眉眼,一如昨日,那么干净单纯。
不似我……有些记忆看到了,便也回不去了。
她问为何她身型长的比我快,我当年不解,现在看来,或许祖母和月老早就计算好带她回天庭的时机,便让她按天界的生长速度停留在二八之年。可她问我为何没来寻她,我却讲不出那段遭遇。
那漫天的血腥之气我仍能闻到,而劈砍的阻滞想到便让我手腕生疼,而那人,似乎已被阿娘斩杀于天庭,这便是我唯一的安慰。那些我见到的肝肠寸断,那些我体会到的身不由己,阿娘的眼泪,娘亲的伤痛,祖母的牺牲,月老的悔恨,还有姨母的遗憾……这千百年来盘旋在这昆仑里,招招步步都是苦。
好在,她在沉睡,这一切,我愿她不懂。
欢儿总是心思细腻,她知我不愿提及,便也不再追问,而是问我今日去了何处。我如实回答,称去试了喜服。
谁料这傻姑娘却问我会不会穿凤冠霞披,眼神里似有期待。可我若告诉她,我不仅不着裙袍,还要束发,也不知她会怎么想。
欢儿,究竟会更喜欢哪样的我呢?
千年的羁绊啊,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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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空青番十九—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