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儿醒的很早,不过寅时便起了身。她这热情,我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无半点武艺时,她便想用那小身板去教训旁人,若真得了武艺,她少年心性,还不知会有多少危险。想着,我便睡不着。
衣物和发冠我都帮她备好,那紫玉冠与她相衬的紧,只是娘亲看到,怕又是要吃味了。未曾告诉她演武场的位置,本以为她寻不到便回来问我,谁料,她竟自己跑了去。我跟阿娘到时,便看到她跟娘亲如两块冰雕,一动不动,也不知站了多久了。
她见我似是吃惊,我确也没告诉她,今日这演武场,我也会来。若是说了,她知道要与我过招,以她的性子,死活是不肯依的。
说来,我是惭愧的,明是想为她好,却偏要用这哄骗人的法子。可阿娘那时守在娘亲榻前的一幕幕如附骨之虱,梦魇心魔般的怎么也甩不掉。而西王母和月老也明里暗里提醒我,定要看好欢儿习武。听着,便觉得有那滔天巨浪等在前头,生怕她一朝不保。
欢儿这执拗的性子,若不提前让她知道应护好自己为先,怕终是要惹祸的。
苦肉计,说来幼稚,可阿娘当年用的,也是这招,确实有效。
只是欢儿对此具不知情,还笑着帮我跟娘亲们准备吃食。而听她说,还跟娘亲分吃了包子,娘亲还与了茶给她。阿娘笑她们关系融洽,我却知道,娘亲那人面硬心软,怕也是觉得这招苦肉计太黑心,而她自己也吃过苦果,不由得同情起欢儿来。
可我坚持,阿娘也觉得早明白比木已成舟好。她被阿娘一瞪,便也没了脾气,垂了眸,当起从犯。这话到嘴边,又让阿娘用红豆饼堵下去,也是难为娘亲了。
果然,欢儿不愿我来陪她,那桃花眼里似有雾气。娘亲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许是想到自个儿,手一抖竟差点摔了茶碗,赶忙唤出阵法,翻身便跃上那梅花桩。
说来,我初学这游龙步时,也是用的这桩。此阵法变幻莫测,不仅梅花桩的高矮可变,连踏脚处也皆有不同,最细的,不过竹尖一点。不过欢儿初学,大概一时还用不到,最多是按桩走位,熟悉几次,便应能掌握。谁料娘亲竟未按身法教她,只叫她自己瞧。
那游龙步步伐招式虽不多,但结合地形、身形组合起来变化却超百种。而既叫游龙,此身法不仅速度极快,而且飘逸灵动,真气与身影层层相叠,更是让人分不清虚实,极难捕捉。
而阿娘那琵琶音我也见识过,虽然操纵的是那竹叶,这声浪尾波却也四散在林间,专扰人神识。而曲若到激昂处,灵台不稳者轻则眩晕,重则吐血。就算我也不敢分神,更别说还要观察娘亲的游龙步了。
阿娘和娘亲都是活了近万年的人,那修为和真气自然深厚,而欢儿那修为不过千年,如此教导,着实有些欺负人了。
可欢儿,竟说她看清了。
娘亲身法最快时,我也仅捕到一抹残影。余光看向欢儿,她那瞳仁却金光大放,似是没有一丝察觉便用上了那豹瞳金目。说是法术,更像是血缘禁制,娘亲自西王母那得来,而阿娘却没有。我,亦是不会。
但娘亲说,开启金目时,不仅可摄人神识,亦可微观慢放,窥得空间结界,辨真气流转。若近战,便可判得敌人破绽所在,倒着实省事了不少。
这样看来,欢儿的天赋,却是比我高。
阿娘笑意吟吟的告诉欢儿,由我陪她对练,而她若被朱砂点到,我便受罚,果不其然她瞪大了眼。而我却从未应过阿娘,若朱砂不到十指之数,便由阿娘教她的事儿。
阿娘那琴音的厉害我见识过,我都未必能全躲过。更何况她连游龙步都不熟练,我就算心狠,也不舍得欢儿一开始,便受这么大折磨的。
可阿娘竟密语传音,叫我信她。
我便也上了梅花桩,心却沉着。可现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冲我笑的无邪,我便更愧疚。只得咬咬牙,向她攻去,果然,这傻姑娘脚下一滑,差点跌下去。我赶忙伸手拉住她,却又告诉自己,若心疼便也是害她,还是朱笔一点。而欢儿看到身上的印记,不知想到什么,竟也认真起来,退的飞快。
踏的,竟是游龙步法。
我便化笔为剑,向她攻去。她先是踉跄,那反应却快,竟也仿着娘亲刚才的身段,见招拆招。直取喉头的手段,竟也被她一踢,轻松化解。只是那脚尖,却未使半分力。
这傻姑娘,总是心软。
我却不喜她总是为了我,委屈自己,而我亦会心疼。便用了力道向她攻去,想逼她认真,她却还有心思观察两位娘亲下棋。
让她与我对战,似乎起不到效果,难道真要把她交与娘亲阿娘,扒掉层皮?
我一边想着,神色愈冷,便加快了身形。而她用眼睛捕不到我,竟索性闭了眼,只用声音和神识感应。诺大的梅花桩阵,她竟不再踏错。数十招过去,我未再画得一下。
阿娘说,让我信她,便是知道欢儿有此潜力吗?
想着,阿娘的琵琶声便到了,她虽未用内力,却干扰着欢儿神识六感,她便只能用眼睛寻我。而我甩出朱砂,又加快身形,趁她不备便绕到她后身,才又得手。
她却似恼了,竟用真气和神识缠住我的笔,想夺了去。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我便失了力道,人也似僵住,再回神我竟失了那笔。想来我多年持剑,这从未发生过。而余光瞥见娘亲也一脸严肃,似……也在琢磨这招。
一分神,被欢儿真气一震,我竟也差点踏空。她忙来接住我,我便顺势拿回笔在她身上一画,可心里是欢喜的。
喜的倒不是她来扶我,而是以她半生不熟的千年修为便能夺了我的笔,假以时日,在天界不仅能自保,更能成一方翘楚。
我便也没那么担心了吧。
时辰过半,阿娘的神识干扰还在,她却已然熟悉了木桩,也用熟了那游龙步。百招我只凭身法竟没碰到她半分,这逃命的本事倒是够了。而阿娘又发难,封了她神识六感,那迷雾重重,她真气所剩不多,却是连豹瞳金目都使不出,接连挨了好几下。跌跌撞撞,逃的好不狼狈。
而我也狠下心,向她攻去。她天赋异禀是不假,可这天界,根骨清奇有机缘者也众多,最怕,便是她托大。煞煞锐气,还是必要的。
可她那闷哼,却还是让我心皱成一团。
慌乱过后,已是八滴。
眼看着便能达成十指之数,便不用把欢儿交给阿娘。可谁料欢儿竟在这雾气里慢下来,那呼吸从急促转向平稳,竟使出了我的招式。掌风袭来贴在我腰侧,竟又不发力。
我又不是纸糊的,哪会经不起这一掌。我若不真发力,只怕这傻姑娘永远也认真不起来。我便运气,朝她脖子劈去,点在那麻穴上,翻手便又画一滴。
我愿她明白,哪怕她的对手是我,她也得先学会护着自己,那便……也是护着我了。
她身影拢在雾里,看不清表情,呆立了片刻,竟运起全身真气向我攻来,招式凌厉只为夺那画笔。
我料定她不愿再与我对战,竟想出这个法子。可她攻势密集,身法又快,我竟一时无法回击。而她竟习到了游龙步的精髓,那身形似蛇,虚影相连,一瞬便绕到我身后。而伸出三指,似鹰爪般钳住我琵琶骨,真气自指尖而出,穿透我
肩胛,竟卸去了我半身力,阻断了真气。
这笔,竟被她夺走了。
浓雾散去,便是她环着我的姿势,而左肩被她真气穿过,已有伤口。娘亲只瞧了一眼,脸便黑了。
生怕被欢儿发现,我赶忙震开她,想运功止血。可不知为何,那真气运行极慢,伤口半天只缓得一点,我便只好用真气做了护甲,生怕那血印到衣服上。这举动落到娘亲眼里,她更是不悦,密语问我,可是受伤了。
我赶忙回话说无大碍,娘亲却是不信,又迁怒于欢儿,竟把戒尺丢给了她。
说来,娘亲从小便疼我,一个手指头都不曾动过,又怎么会用戒尺罚我呢。
可怜了那傻姑娘,让阿娘教育一通,那桃花眼泛着水色。可说着说着,那话又拐到数落娘亲身上,她也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情这一字,落地生根,绑住的便是两人。今后,那欢喜是双倍,而那愁苦心痛,便也更多。
这道理我懂……也希望那傻姑娘懂得,便能更爱护自己。
这戒尺,能打醒她吗?
说来,虽皮开肉绽,我却不觉得疼。想来我跟娘亲下界征战,灵气稀薄之地对痛楚的感知更强,我曾衣衫染血,这区区戒尺,于我却是无大碍的。可那傻姑娘一边打,一边泣不成声。豆大的泪一滴滴掉,那桃花眼里又是委屈,又是愧疚。
我却是真心疼了。
娘亲不忍看,却还是冷声逼她接着打。
她那唇都咬破了,红肿起来,我便更难受。
这苦肉计……苦的究竟是谁呢?
九下,欢儿却像生了大病,面无血色,连指尖都在抖。我想把这因果告诉她,让她别再自责,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
毕竟这馊主意……是我自个出的。现下这难受,也便是咎由自取吧。
我想替她抹了泪,却发现手上都是血,便停在她那泪痣上。
阿娘看我忍不住,便叫我过去擦药。仙人,引真气便可愈合躯体,又何须用药呢。阿娘却密语传音,叫我信她。伤了手,欢儿又愧疚,便会帮我沐浴、更衣、喂饭,百般体贴。还加了句,娘亲当年就是这样。
我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听了阿娘的话,竟由着她把手包成了粽子。可心里……说来也有点期待,可又觉得这样做不对,一时别扭的紧。
听那傻姑娘说要领罚,我便真慌了。毕竟我这伤,不消片刻便可好,又为何要罚她。
娘亲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对着欢儿发起了脾气,只是那逞英雄的说辞,分明指的是她自己。这两人真是,自己的事儿,为何总要牵扯到欢儿跟我身上。
十滴朱砂,欢儿理应不用交于娘亲,可我也知道,我与她都太心软,对彼此下不了手。这武,还如何练呢。
而以她的天资,在娘亲和阿娘手下,定能进步神速。
我也想看,那样的她。
你们说,这养成系,究竟是快乐还是不快乐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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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空青番十六—欺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