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袭警报 第83章 做一个好演员

关宏拉着重明的手，登上塔楼的穹顶。穹顶连着域的脑波监测系统，系统通过监测每个人的脑波，连通所有人的眼睛，域的举手投足，均在眼睛的凝视之中。

关宏打开穹顶，标定某个时刻某个空间某个人物的视角，从穹顶上看到，苍耳赤身**，睡在几个□□的女人中，接着，有人扔给苍耳一套衣服，苍耳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牛头马面走进那个房间，把苍耳带到静默室，两天之后，训导员和苍耳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谈话。

苍耳答应训导员，他将发起一场战争。

重明以一种奇怪的心态继续向前走，她看见艳阳高照的路面，鲜花盛开的茎秆随风摆动，蜜蜂从这朵花跳到那朵花，偶尔一只蝴蝶飞舞而过，重明停止思考，她定在路上，环顾四周，她走到一张田间小憩的石凳边，坐下。

关宏送了她一根蓝色的腕带，腕带上有一个骷髅头，骷髅头镶着一双透蓝透蓝的蓝眼睛。关宏说，这个腕带可以听见遥远地方传来的声音。

她唤了一声“小爱”，她听见音乐喷泉过来的乐声。

太阳升起，绵长的乐声便在镇上飘荡。公告牌连续不间断地播放战争的画面，杀戮与被杀戮，死者的哀嚎，生者的惨痛，公告牌一遍又一遍地质问镇上的居民，拥护这场战争的人是否该受审判。

黑乌鸦从公告牌上飞走了，两条腿走路的猫、狗，放下前脚，四腿飞奔，离开镇子，有翅膀的猪飞起来了。看呀，飞猪。有人抬头喊道。

相同的音乐放了七天，第七天，太阳落下，乐声突然急促，有人瞧着对面的人，问道，你耳朵怎么流血了，你的也流了，留在镇子的人，先是耳朵流血，接着鼻子也流血，有人急着赶去医院，在半路，脑袋爆裂，胸腔炸开，路上铺满缺头少心的尸骸，墙上溅满肉末、血滴，留下一道道肉浆、鲜血滑落的痕迹。

接着，一号法案在塔楼的中心二室顺利通过：任何城镇不得擅自发动对内对外实体战争，如涉争端，由各镇立法院提案，中心立法院裁定，行政公署联席决议，以大圣为首席的人民代表团终审为最终决定。

不过战事近在眼前，必须应对，无关高下之争，只和生死有关。

牛头马面打头阵，后面跟着域里各场的宿卫，镇子的军士备好弓箭，祂们穿过一片挂满麦穗的麦地，小心翼翼地前进。周围是树枝组成的围墙，地上长着车前草、猪秧秧、水苏、杠板归，军士们拔开树枝，蹑手蹑脚地向前走。

祂们曾经是猎手、山民、浪客，此刻，祂们忐忑不安，祂们猛然发现，祂们不像以前那样胆大，有鸟碰到树枝，祂们也突然战栗起来，祂们害怕撞上要打仗的对象。

我现在有家人，有朋友，有伙伴，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即便我孤身一人，还有美食和阳光，这实在令人费解，那些美好的时光难道是上天的馈赠，难道是我们白捡的。没人问过我，战争就开始了，我们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生命担负别人犯下的错误。

战争死了很多人。幸运的是，无坚不摧的牛头马面没有继续向城镇推进，军士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撤退，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祂们还活着，死了的人便永远死了，再也听不到沙沙作响的银杏树，看不到繁花盛开的桃花林。

这次死亡与以往最大的区别是，人们从镇子走向山林、旷野，发现一具又一具尸体，祂们给尸体盖上裹尸布，抬回镇子，有人为这些尸骸哭泣、悲伤，镇子的中心花园多了一座纪念碑，纪念碑是一块巨大的黑石，倒卧在绿色的草坪上，纪念碑最高处不超过一个成人的头顶，纪念碑长长的一条，上面刻着死者的名字。

有人没来得及取名字，祂们嫌弃这个名字不好听，那个名字被人用了，于是，纪念碑上刻着祂们的军士编号，比如：013968。

至此，域赢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沈东鹏志得意满、神采飞扬。

人们夹道欢迎，赵家的刀坊给他铸了一把刀，象征域的最高荣耀，刘家的制造局给他制备了一身锦衣华服，象征域的最高身份，他知道，长老现在只剩一具躯壳。

什么长老、祭司，统统见鬼去吧。

某一次偶然的巧合，沈东鹏确信那些墙中人永远的消失了，那些暗卫幽灵永远也唤不醒了，取而代之的是沈东鹏大刀阔斧的步履。

现在，中子屋有自己的宿卫，沈东鹏吩咐秋晨晖征召了足够数量的信使，长老历经岁月的智慧在此刻得到体现，长老下令，“长老一职授予沈东鹏。”

全域八百三十七人全票通过，沈东鹏服从长老的指令，全体公民的共同选择，接任长老一职，从此以后，域内大小事务，均由沈东鹏裁决。

祭司很久没出现了。秋晨晖最后一次见到祭司，是沈东鹏正式接任长老职务的那天。

沈东鹏在执事广场，广场正在举行授权仪式，秋晨晖悄悄地退出来，她特意挑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她走到中子屋门口，看见祭司站在长老跟前，一黑一白两只猫蹲在祭司左右，长老坐在那张蒲垫上。

祭司的脸依旧熠熠生辉，有点苍白，她身着白色丝衣，以审视的眼神看着长老。

长久的沉默之后，祭司开口叫了一声，“父亲。”

长老抬头望了她一眼，褶皱的脖颈又塌进衣领里，祭司接着说道：

“父亲，你不比别人高明。起初，你是天真、愚蠢，带着远离真相的纯粹幻想；后来，你是胆小、懦弱，恐慌老去、跌倒、死亡。你说你站得高，望得远，孤独、寂寞，谁也不懂你，实际上，从始至终，你害怕的，是自己权力的坍塌，你知道你的权力来自你的血统和哪几个贵人，你害怕，你对现实视而不见，你装聋作哑，漠视别人的生命，践踏别人的尊严，你维护的，从来都只有你屁股上的那个位置。”

祭司停下来，平稳了下呼吸，继续说：

“父亲，你藏在国家、人民背后，总以至高无上的胜利者、拯救者的姿态出现，简单的事情你要搞复杂，朴素的常识你要故弄玄虚，蒙蔽人的眼睛，令人永远雾罩云迷，使人永远跪在地上，仰头膜拜你。

当然，这不全怨你。你只是有机会充分诠释人性的恶，多么无耻、残忍、虚伪，你从无耻残忍虚伪中剥离，获得压倒一切的权力。是人，就会爱上那种唯我独尊的感觉，怀念它，想象它，扮演一种拯救世界的角色。”

祭司沉默了片刻，长老的身子向一边微微倾斜，祭司目光直视前方，好像生命的幽灵飘飘然，从她眼睛里慢慢地跑出来，她依旧美丽至极，她声音中感觉不到任何情感，像一个机器人，“父亲，你现在是不是很无力。人都要死，人都要走，你也不例外，你要死了，你去不了你精挑细选的那块风水宝地。”

说完，祭司便消失了，跟着消失的，还有那两只猫，一只永远像雕塑一样，四足点地、蹲着；另一只，永远的舒适行家，毛茸茸的大尾巴，瞪着一双圆圆的蓝色大眼睛。

长老慢慢地倒在地上，他的身体像艳阳高照下的雪人，只是融化速度极快，快到秋晨晖眨眨眼，那滩水渍就不见了，烟消云散，好像这个人从来未曾存在过。

秋晨晖看着这一切，她不知不觉又走到河岸边，河中绿岛在阳光里显出鲜明的轮廓，她好像做了一个梦，眼前的一切只存在于她脑中，她的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一个具体的东西，眼神涣散，她看向整片水域，整片大地，直到严尚立走近她，对她说，“秋晨晖，我又爱上你了。”

严尚立、乔木、乐桥，三人是胡同大街小酒馆的风云人物，小酒馆里流传着祂们三人各式各样的轶事，大家信誓旦旦，这样这样，那样那样，至于到底哪样，只有祂们自己清楚。

严尚立和秋晨晖总是碰面。在中子屋，在执事大厅，在四眼井的早点铺，在胡同大街的商铺，祂们总有机会碰面，好像也无需刻意遮掩什么尴尬不适，祂俩总是彼此微笑着，点头打个招呼，或者聊聊公事。

“替沈东鹏跑腿呢。”

“是啊，最近域里钱不够用。”

两人镇定自若，目不转睛地瞧着对方，然后，两人同时哄然大笑。

秋晨晖笑得眼里闪着泪花，她说道，“我喜欢你的这种坦诚。”

“那，现在，心还会砰砰跳吗？”

“人活着，心就会跳。那时的我们，和现在的我们，一样吗？”

“现在，我们都挺好。”

“关宏和吴星汉呢？”

严尚立摇摇头，“你记得来这里多久了？”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那时候，我看一切不顺眼，觉得周围人个个虚伪透顶，我痛恨他们，实际上又离不开他们，沿着那条轨迹，现在，我也许坐在哪个独立办公室，肯定是某个顶层，大大的落地窗，俯瞰城市风景。”严尚立说完，哈哈大笑。

“你现在动动嘴，一个城都能倒转。”秋晨晖微微笑道。

“是啊，我父亲有句话常挂在嘴边：人不能虚度年华，男人就要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那会，我厌烦得很。”

“那好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十五年，到今年秋天枫树落叶的时候。”

“好像眨眨眼。”

“我现在可算是干了一番事业，可惜父亲看不到，真想看看他的表情。”

“我比较遗憾，那间带卫生间的公寓还没赎回来，你算算，那笔钱到现在，活期，利息多少，早知道，该存定期的。”

两人又笑得前仰后合。祂们同时想起建在豪宅旁边，那些不带卫生间的公寓。有次秋晨晖去九十九区，临时有事被耽搁了，当天无法回去，借宿了一晚不带卫生间的公寓。

她去公共卫生间，碰上回去的严尚立，秋晨晖惊讶于这种天才式规划设计，严尚立用他那双月牙眼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人的高下尊卑，就指着这方小小的卫生间。人人都住进这么优越的地段，那还了得。上一次厕所，就被凌辱一次，人不自觉地，见人就低头，这高下自然就分出来了。”

秋晨晖收敛笑容，“这仗还得打下去。”

“可不，这仗得打下去。”

“你还想知道真相吗？”

“不知道。听说那边有个镇子，一夜之间，所有人七窍流血，爆裂而亡。”

“也许我们都是NPC.”

“谁说不是。莎士比亚说，世界是个舞台，所有人不过是一些演员，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也都有上场的时候，一个人的一生中扮演着好几个角色。”

“不一样，有人在灯光下，有人在阳光下，有人从未见过光，谁搭的舞台，搭的什么样的舞台，谁决定谁上台，有的人，不过是偶然来到这个世界，就尽力地活着。”

“我知道，我父亲威风的那面，是用卑躬屈膝换的。”

“有人想卑躬屈膝，苦于找不到门路。”两人同时沉默，停顿了一会，秋晨晖说，“有时候，这样吹吹风也很好。”

“我回去了。”严尚立凝神片刻，“这样的时候不多了。”

“是呀，这是我们的舞台，上场的人都在拼命抢夺他的角色，争取晚点下场。”

现在舞台上绝对的主角是沈东鹏，他是域的长老、元首、军事大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