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袭警报 第65章 边缘地带的女公民

听起来似乎是这样。秋晨晖讲话有系统内那种曲径通幽的作风，吴星汉在学校的那些年，跟着导师耳濡目染，训练有素，早已熟知这一套。

吴星汉望着眼前的图纸出神，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然而一切都变了个样，他完全没注意到，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站在他身后。

过了好久，他闻到异样的呼吸，吴星汉一怔，转过头，是阿奇。

阿奇皮肤黑黑的，那种黑是在天然的基础上混合了阳光的味道，她个头很高，肩宽腰细，经常穿一身马褂马裤，走路的时候腰杆挺直，双眼直视前方，显得特别严肃。

阿奇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正注视着画板上的图。没有人能像阿奇那样从容沉着。

“阿奇。”吴星汉心里默念，“确实是个奇怪的女人。”吴星汉对这样的女人毫无想象力。她的肤色、身段、气质，不管是感官上的认识，还是他对爱情的理解，阿奇和女人无缘，但她那凸起的胸脯、俏丽的面庞无一不证实，阿奇是女人。

“你会画画？”阿奇转头，端详着吴星汉。

“会这么一些。”吴星汉看起来平静又专注。

“你帮我画两张。”

“什么画？”

“人像。”

吴星汉摇了摇头，“这两者区别很大。人像我画不了。”

“能动笔就行。”

说完，阿奇转身走了。

阿奇忘记大姐长什么样了。她怎么想，脑子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她怕有一天，这个模糊的影子也想不起来。

大姐的牙齿，阿妈用绳子串起来，戴在脖子上。阿妈说，她死的时候，只要脖子上挂着大姐、三姐、五姐和阿奇的牙齿就好。

阿妈已经计划好她什么时候死。阿奇三十岁的那天，阿妈将死去。

死去之前，阿奇想清清楚楚地记得三姐和五姐的样子，现在，她怎么也想不起大姐的模样，她想，三姐和五姐的样子可能很快也会消散，只剩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因此，她想让吴星汉帮忙画两张人像。

大群大群的猎手进域，猎手作为域的守卫，每个猎手佩两把爪刀，刀坊事务繁忙，阿奇便很少出去了。

她在刀坊专心做刀。猎手的刀不用图章，阿奇启动刀坊所有的坊线，中央庭院挂满各式各样的刀，风轻轻一吹，刀碰击刀，铮铮作响。

据说，真理院发生了大事。严尚立从外面进来，鬼鬼祟祟地绕着棋桌走了一圈又一圈，阿妈熟视无睹，依然端坐着，盯着桌子上那局无解的死棋，严尚立觉得无趣，停下脚步，阿妈无视严尚立语气中的激动，用淡淡地口吻说，“那玩得开心点。”

“玩得开心？”严尚立不解，阿妈瞧了严尚立一眼，“你等等。”

阿妈似乎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怪异的事确实接连不断地发生。

先是按时供应的一日三餐没那么准时，有时还会缺这少那，刀坊最近接的活不少，飞升的域值足够抵扣四眼井昂贵的伙食开支；接着，刀坊的坊线可以同时启动了。所有的坊线同时启动，最近的一次要追溯至阿奇阿爸死的那年。

那一次，阿奇拎着一把长刀，进入执事大厅，径直奔向议事堂，执事齐刷刷地转头，惊慌地盯着阿奇手里的刀，阿奇掏出一封信，仍在桌子上，信在执事手里传阅完毕之后，执事说，阿奇啊，这些都是小事，按条文，三十岁前，刀坊都是你的。

是啊，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让一切照章按法办事，你问问你叔叔。是呀，阿奇长这么大个姑娘了，这么久也不来瞧瞧我这个老叔叔。

执事网开一面，开放了刀坊的坊线，所有坊线能同时自动运行，阿奇因此得以扛过那些刻意为难、蜂拥而至的订单。

同时，她也滋生出一些疑问，好像浮于水面的冰山裂开一条缝，冒出新的一角，她看到了隐藏于水面之下的一点真相。她当时并不理解，但她觉得这事不能不理，她有充足的理由促使她追寻事实的真相。

这一次，她看到种种异样的状况，带着九成的肯定，她尝试着启动刀坊的坊线，她发现，所有的坊线又可以同时启动了，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内。

她确信，执事控制的某个领域失控了。

刀坊制作刀具，必须执事签字、盖章才能执行。现在，任何模样的东西，只要有模具，都可以制造。

阿奇对三姐说，我要画张你的像，免得以后忘了你。

三姐说，傻阿奇，我不会忘记你，我死了，魂魄会回来的，你记得给门口那盆绣球浇水，花开的时候，我的魂魄就落在那绣球花上，每天看你进进出出。你哪会忘记我呢。

五姐说，我离死还早呢，臭阿奇，咒我死，不画不画。

阿妈把桌子上的棋子打乱，又重新摆好，平静地说，“眼下这个更重要，你们谁，帮我把这局棋解了。”

三姐轻轻地笑了，妈妈，我们不会下棋，五姐大笑起来，妈妈。你试试，你的左手能不能帮助你的右手。

阿奇站在吴星汉身后，静静地看他设计哨站。

一个哨站少则三人，多则七人，沿域界分布，待命的猎手侯在域界旁边的工事房里，进行操练，随时准备接替哨站的猎手。

沈东鹏不仅是防卫指挥官，而且是工事总设计师。

不说这样的大型工事，就那被风刮倒的树，域里也没人知道怎么回事，树怎么长那么大？为何会突然倒下？域一向风轻云净，阳光、细雨、风雪，总是恰到好处，慰藉心灵，如何会变成一场灾难。

相当长时间以来，域就这样矗立在这里。一年中最大的盛事是狩猎，偶尔一场血祭调剂一下无聊乏味的日子，猎手一群又一群，总想进来，那群肮脏、下流、卑劣的猎手，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暂时不能追究这些。街巷的粪便要清理，冒水的下水道要修理，被大象揭掉的房顶要修葺，庭院、路边的花花草草要重新栽种，域里现在要做的事太多，域里人相信只要忍过这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变好，恢复原样。

沈东鹏做事有自己的重点。他认为现在最重要最关键的是修建哨站，保证域界的安全。一有人质疑，他便回复，再有象群进来怎么办？假如比象群更具毁灭性的物种入侵，该怎么办？

事实摆在眼前，现在一切依仗沈东鹏的安排调度。

沈东鹏看中稻花谷的木料，那是域里唯一可用的材料。这又引起一阵轩然大波，只有□□林的劳工才住木头房子，域里人有耐心等待新的开始，但是一想到以后所有的房子都是木质结构，居然和□□林劳工一样的待遇，他们想到这个就觉得不平，这种理念支配着他们，令他们更痛苦了。

不过闹腾归闹腾，纯粹的反对折腾不出新花样，假如他们多想想，大象过境，为什么单单自己的房顶被掀了，也许他们能找到答案。

稻花谷的林子，传来一阵嬉闹声，两名年轻男女正在打打闹闹，跑在前头的女子灵活地绕过树木，对后面的男子说，你快点，慢腾腾。

一对打情骂俏的男女，在这种地方打野，伤风败俗，沈东鹏暗想。他列了一份清单，满足条件的只有几个。

长老信使的身份给他添了光彩，但是长老早不管事，那些执事表面上从着他，暗下完全目中无人，再者，沈东鹏还背着血祭之身，众人见他躲都来不及，哪轮到他挑挑拣拣，他想找一个女公民，和她结合，以此解除自己的血祭之身。

刀坊的那几个女人哪个都合适，可惜的是，沈东鹏听说，她们宁愿去真理院，也不愿婚嫁，大家牟着劲，就等着刀坊那个最小的阿奇去真理院之后，看谁能抢到那个刀坊。

只要存在一丝可能，沈东鹏就不信事情办不成。人的事情，他最擅长，以前多少漂亮的女子投怀送抱，不过他一向洁身自好，升到工业安全委员会之后，岳丈对他很满意，酒宴上，岳丈拍着他的肩膀，骄傲地说，我家这小子，胜于蓝。

沈东鹏满脸笑意，举起酒杯，仰仗各位老前辈的厚爱，小婿代表岳丈，敬各位老前辈一杯。岳丈的所有关系溶于这杯酒中，仰仗岳丈的关系，他的路到头了，以后要靠自己的觉悟和修为。

沈东鹏风度翩翩、仪礼周到，在林子里打猎，即便天气再好，风景再美丽，帐篷耸得跟山一样高，他也会推开情意绵绵、索吻求爱的女子，一脸正义、柔情蜜意，邀请女子去某个精心布置的隐秘空间坦诚相待。

正是这种**激奋又隐忍不发的行为，沈东鹏吸引一个又一个的女子前赴后继。她们对他如痴如醉，她们觉得，一个男人忍受突起的煎熬，同时又极力维持风流潇洒的神气，简直太令人着迷，太有魅力了。人间仙品。

和沈东鹏的拉扯、情爱，唤醒了她们对爱的渴盼，满足了她们对情的幻想，她们陶醉其中，脑子里装的那根**被充分激活。

尤其是某些大型会议的休憩中途，漫步在和风绿草的小径，阳光透过树的间隙，细碎的光线打在彼此的脸上，沈东鹏载笑载言，她们的嘴唇忍不住凑过去，上一刻，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沈东鹏，这一刻，不知所措地躲闪着，一副拘谨又严肃的模样，义正言辞，在外面，成何体统。

她们爱死沈东鹏的这幅模样了。女人自己倒感觉不好意思，讪讪地四处瞧一眼，涨红了脸，好像她们饥渴难耐，这时，沈东鹏嘴唇擦过她们的耳郭，轻轻地、缓慢地说，瞧这个没穿衣服的美女是谁。会后见。

说完，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走出树林，回到会议厅。

朝两个方向走的人，突然有一边掉转头，后面的人追上来，喊道，“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东鹏停住脚步，转过身，是那两个自轻自贱的年轻男女，野外干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沈东鹏反问道，“你们是谁？”

“我是落叶，他是阔木。”年轻女子声音清脆明亮，脸笑得像朵肆意绽放的花。

巫医什木那家的落叶，沈东鹏露出洞察一切的笑容，“落叶啊，我特意来找你的。”

“你找我，找我做什么？”

“听说你守着这片山林，最近域里工事颇多，从这山林砍些树木，前来征求山主人的同意。”

“你瞎说，这都是域里的，我们只是住在那边呢。”

“哪边？”

站在旁边的年轻男子警戒地盯着沈东鹏，厉声说道，“落叶，别乱讲。”

“我是长老的信使，沈东鹏。”

“你就是那个沈东鹏。听妈妈说，猎手可以进域了。你见过木叶吗？”

“木叶？”

“我哥哥，他好久没回来了，是不是也在守边线，你见过他吗？”

“以后我帮你留意留意，见着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落叶沉默了，不说话，低着头，似乎集中心思在思考什么，等了一会，才说，“他右臂有个大大的疤痕，被鬣狗咬的。”

“疤痕是猎手的勋章。听起来你哥哥是个厉害的猎手。”

“那当然，木叶要上祭典高台呢。为什么取消呢？以后都不狩猎了吗？”

“以后，上高台的机会更多，只要域界守得稳当。”

“是吗，那你一定帮我注意一下，木叶是不是在那里，叫他回来一趟，我们等着他吃黄羊钵钵呢。”

“当然。今天请我去吃嘛。”

“等明天吧，今天妈妈不在呢。”

“落叶，我们走了。”阔木催促着，警惕地看着沈东鹏。

沈东鹏微笑道，“好，一言为定，那就明天。”

阔木瞪了沈东鹏一眼，拉着落叶的手说，走了走了，别理他。

落叶一面走，一面回头，笑着说道，“明天哦，等你来吃黄羊钵钵，记得看看木叶。”

此时，木叶跟具僵尸一样游荡在民医所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