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袭警报 第57章 办公室会谈（二）

“是吗？”

“当然。有独立的专家学者吗？他们用的钱从哪里来？谁给他们钱，他们就为谁说话。只会说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没人会说这个真相，钱是人民群众创造的财富总和，他们的嘴巴长在屁股上，他们依靠那些话术，那些垃圾词汇，重构民众的意识思维，他们毫无廉耻之心，他们通过讨好上位者的话术、方法，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如果人民群众这么好操纵，不是更印证了乌合之众的概念？”

“语言即权力。他们握着笔，扼着文教、舆论的口喉，生产什么内容全由他们决定。以历史的结果反推过程，颠倒过程的因果，重构结果的缘由，先定结论，用结果论证过程，以点带面，春秋笔法，他们最擅长这样生产理论，然后用这样的理论建设当下，当下变成明天的结果，明天变为既成事实，一切如预料的那样。”

“照你这个**，拥护他们的人个个都是傻子，没有思想，没有意识。”

“对，祂们是傻子，相信将心比心，人心向善，祂们要的不多，不明白自己的劳动价值。操弄口舌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这一点，构建仁义礼德的伪善，打造黄袍加身的奖励机制，这样，人才会前赴后继，不断为此奔赴。阶级是他们煽动圈子斗争的手段，群众是他们赢得胜利的武器。”

“你真的很反感阶级这个词。”

“当然，我要是统治阶级，我就会很喜欢这个词。这个词，只是确保圈子斗殴的时候，统治阶级以一副救世主的面孔出现，以一副道德标本的姿态出现，重整秩序，重塑规范，加强权力。这怪不得每人都想成为统治阶级，黄袍的荣耀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嘛。”

“你也这么想？”

“我没机会这么想。如果有人说，好**哦，那就有人会问，你的**在哪里？我没有，我脑子里没装**。”

“乱说什么，粗俗。”

“我又没讲错。这是个讲究身份的年代，我什么身份。你总不能指望外送员、环卫工、农民工飞上枝头变凤凰吧，他们的翅膀早被剪掉了。他们的存在，主要两个作用：

一是作为劳动本身，提供大量低廉计价的劳动；

二是彰显某些伪善的社会人士崇高的道德境界；

比如，天寒地冻，有人叫嚣外送员太辛苦，赤日炎炎，有人叫嚷环卫工太艰难，雨灾旱涝，舆论沸腾，农民又遭殃了，这个时候，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喊话的喊话，什么外送员驿站，环卫工送温暖，下乡助农活动，风风火火，那些叫嚣得最厉害的人，不仅收获这个奖项，那个称号的，最主要是：能退税，能拿财政补贴。

他们不愧是社会的聪明人呐，多划算的生意，喊喊口号，投入一点蝇头小利，名利双收，这个世界，所有的补贴，都是拿穷人的钱补贴富人，怎么没哪个专家学者站出来说这个真相。你让那些人提高小时工价试试，哪怕稍微提高那么一丁点劳工福利试试，一块钱都要了他们的命。

这个世界，没有小人物、下位者是不行的。没有小人物的身份，怎么彰显大人物的仁义礼德、圣者姿态。他们还有更高明的手段，从小人物中筛选模范人物、道德标兵，代表某个小人物身份站上最高荣耀台，以此告诉所有的小人物，看吧，只要努力干、拼命干，每个人都能从化粪池游到台子上。

这种话术，说放屁，都是对臭屁的羞辱。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十万、百万个人里面挑一个出来，他代表谁了，谁代表谁，谁授权让人代表了。他们不过想建立一个牢不可破的圈子，圈子里什么身份的代表人物都有，让人产生一种幻觉，看看，只要按我们的来，你也可以上来。”

“我以前不知道，你土里土气的话还挺多。”

“我吃土里长出来的东西，睡在红色土壤上盖的房子里，讲几句土话怎么了，土里土气怎么了。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人，不仅没人诅咒，还一堆人跪着，用膝盖爬行，向他们献上自己的灵与肉，恃强凌弱，说几句土话就不得了了，还文明社会呢，野兽，动物世界。”

“这是社会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之后的一个结果，已经存在，存在本身会伴随很多问题产生，存在有它的缘由。”

“如果那个存在的缘由减弱了，消失了，不见了呢？那为什么还要费力维护那个存在？

都是站在土上的人，红土、黑土、黄土，人人生而平等，凭什么职业划三六九等，人分高低贵贱，我看他们所谓的仁义礼德是从屁股吃进去，嘴里吐出来的。国家，什么是国家？国家不属于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个人吗，难道仅仅属于少数特权圈子，国家不是为维护每个人的尊严和平等而存在、诞生的吗？”

“酬劳待遇不可能人人均等，任何职业、职位，对风险的承担，对未来的引领，除了劳动本身，劳动蕴含的勇气、担当，都要计价。”

“我才没这么胡搅蛮缠。我是说有人在背后操纵，长期制造话术，贬低普通劳动者的劳动价值，强行压低一批人的酬劳福利，祂们没有医疗和基本的社会养老保障，祂们从出生开始，活着就是准备死，劳动是为了老到不能干活的时候，手里攒点钱，能安稳地闭眼死去。

一个没有钱寸步难行的时代，具有绝对权力的那个圈子，强制画的那条红线，上位者与下位者的红线，圈内人与圈外人的红线，难道公平吗，正义吗？是一个号称现代文明国家该做的事吗？红线外的人，时时刻刻要担心生病和老去，对祂们来讲，生病只能干熬，痛快的死亡最让人开心，对祂们来讲，人的出生，不是为了感受这人世间的快乐，而是为了体验这人世间的痛苦，为一日三餐，为简居宅家，为生老病死。

对，忘了，那些人，说起来就是乌合之众，说起来就是活该，谁叫祂们不努力，谁叫祂们的祖辈不努力。

祂们唯一的错，错就错在，大家都没钱的时候，所有人出完力，搭完台子，台子上坐不了那么多人，祂们相信了他们，祂们在台子下面等着，祂们以为无私奉献会有后来，确实有后来，后来就是，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大到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本该如此。

一个号称文明的时代，如果有那么多人活在生存的恐慌中，不敢生、不敢死，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必须用工作来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我想，不是什么文明社会，只是一些人的说辞和伪善，用来掩饰和遮盖那些疯狂食利群体的贪婪和残忍。”

“现实总是不尽人意，不排除现在某个角落，有人正在为创造更加美好的世界努力。”

“我不相信。冷兵器时代，农民没饭吃、吃土都活不下去才造反，农民成为破落贵族改朝换代、利益重新分配的工具，反反复复，这样循环，上位圈，下等人，统治阶级的逻辑从未改变过；工业时代，大机器生产，是个没有钱就活不下去的时代，人一不小心就会彻底变为生产链上的一个齿轮。

农村的人，除了那一亩三分地，什么都没有，祂们守着那点地，完成祂们最后的使命，大机器生产，市场开放，不再需要农业税，农民进城打工，城市越建越大，公路铁路四通八达，农民在城里、工地上挣点钱，寄回老家，一年，从年头到年尾，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那一亩三分地走出来的农民，愿望很简单，吃饱肚子，寿终就寝。

那些农民的子女读了点书，祂们中很多人不这样认为。

祂们进了城，吃了牛奶，尝了面包，听了流行乐，祂们进入社会，祂们再也回不去农村了。城市，农村，哪里都容不下祂们。在城市里，祂们活得颤颤巍巍，在城市里，祂们没有祖辈的积累，喝口水都要钱，在城市里，祂们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清晰的人生路线规划，等祂们明白过来的时候，所有赚钱的位子早被其他人占据了。

时间长了，跌倒过，祂们自然明白了，祂们没有后路，祂们只能拼命工作，干这个工作，或干那个工作，只要有钱。当危机来临的时候，祂们是最先被抛弃的那一群，祂们的父母辈还能挥动锄头，种地养鸡，祂们读了那么一点书，不仅什么都干不了，内心还格外矛盾。

祂们比生在城里的人多知道那么一点点世界的真相，面包不单单从烤箱拿出来就好了，小麦长在地里，音乐还有干一天活，抬头望向蓝天白云时的一嗓子，那都是土里长出来的东西，那种土气，流在祂们的血液中，割不掉，但是因为那条强行的红线，不管城市还是农村，祂们长大了，祂们在哪里都是过客，如同人生一场，匆匆过客。”

“会变好的，对未来不要那么悲观。”

“是的，有的人会越来越好。智能化时代，是神和机器的对决，谁掌握了技术、资金、舆论，谁站在那个圈子里，谁就是神，其它人都是机器，反正谁也饿不死，饿死是自己的问题，谁叫你拒绝做机器。”

“按这个理，九十九区是神的界地了。”

“不，九十九区只是神为了向世人证明神的存在而创造的神，是神在人间取得合法身份的载体，我现在身处其中，也只是过客一枚，至少现在的我，无法说服自己向神奉上自己的灵魂。”

“你的意思，好像技术使人成了机器，不是人操控机器，反而是机器控制人。”

“神都是人在背后装神弄鬼，技术是最好拿来做文章的。技术让人类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这是肉眼可见，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

谁敢提出质疑。山顶洞人穿上纺织的衣服花了多长时间，现代技术又在多长时间内让人过上原始人无法想象的生活，两者的区别就像宇宙和人类的生命分别诞生至今一样，谁对技术加速人类进步、造福人类这一中心思想有任何异议，谁就是人类的敌人。

这样的思维框架一旦定型，造神这件事就成功一半了。

先是拿人和机器做对比，什么生产效率、工作质量、劳力成本，这样比较，人哪哪都不占优势，人开始怕自己失业，怕被社会淘汰，怕没钱，人依着机器的标准转动自己的双手双脚，个体越来越趋同，失去独立思考、分辨的能力，越来越向机器靠近。

如果说当下的人，是人类在这个星球上诞生以来，千百万年生命体验的结果，那技术就是人类生命体验过程中智慧与经验的总和，以当下个体去对比时间长河中全人类的智慧和经验，不仅格外的不公平，而且其心可诛。

单这一步还不行，造神必须实行第二步，让人们看见，一批掌握高端技术的人获得丰厚的回报，远高于其它行业的薪酬、福利，期权兑现的财富自由，这些人，成为技术让生活更美好的代表。

一个人，如果生活不如意，酬劳低下，又苦又累，没有休息，先反思反思，你掌握了什么核心技术？没有，那不好意思，是你自己不努力的结果，是你踏错行业的问题，怨不得别人。乖乖接受现实吧。

只要走这两步，基本上就完成了造神的运动，也完成了人进化到机器的蜕变，这简直是人类历史上的伟大创举，让人的灵魂和□□完美分离，让人心甘情愿做一枚任劳任怨的机器。”

“就业，是任何国家政府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技术发展，代替某些人工劳动，这些工种上的人被拿来和机器做对比，是对未来预判的未雨绸缪，怎么好像成了故意而为之的关键一步？”

“人不应该拿来和机器比较，世间少有绝对的事，但人类发展到当下的全智能时代，这个事就绝对不行。”

“为什么？”

“工业大生产让人类迈过生存危机的坎，今天生产的食物，够地球上的人躺着吃一辈子，这样的当下，每个人都有权利，要求有尊严地过完一生。

拿人和机器比较，本质是拔高机器，赋予机器一个合法的身份，进而贬低人作为生命的个体人格。机器有灵魂吗？机器有感情吗？如果有的话，那是全人类生命体验的表现，是过去时间的汇总，哪怕前一分前一秒，也是过去。

机器有机器的生产效率、产出质量、智能评判维度，人是实实在在的生命，有灵魂、情感，喜怒哀乐，各种不确定性，人的肉身不是什么钢铁、塑料、新型复合材料，人作为生命会流血、疼痛、死亡，会高兴、伤心、流泪，人的美好，正在于此。

来这世间一趟的人，本应该体会着人间酸甜苦辣的百种滋味，感受人与人之间的美妙情感，大胆探索未知世界的边界，然后坦然地死去，来人间一趟，不留遗憾。

人和机器比较，就像一场笑话，有病。我不会站到马路中央，冲着一辆车喊，来吧，撞过来吧，看谁厉害。

但是有人，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和手段，教育人，改造人，让人变成受操控、冷冰冰的机器，让人变成这繁华世界的看客，让人忘记自己也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