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袭警报 第46章 狗护卫

重明和关宏穿过菌菇世界，在鼻涕虫崖洞前停下，崖洞阴凉、幽暗，重明说那些黄色的鼻涕掉在身上，会把人化掉，融成血浆。关宏割了一根红色带孢子的蘑菇，像伞一样顶在头上，对重明说，“咱们试试？”

重明走到蘑菇伞下。她们三步两步快速地越过鼻涕虫崖洞，到了白色晶体丛林，关宏舒了一口气，弯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够了，她抬起头，眼里溅出泪水，“刚才我以为，咱俩要融化，再也分不清彼此了。”

重明一脸镇定，她觉得关宏有所隐瞒，她盯着关宏的眼睛，轻轻地说，“那也很好。”

她俩再次面面相觑。

最后，关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稳呼吸，稳住紧张的情绪，装作自然的样子，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对重明讲述了九十九区的一些情况。

九十九区是一个人造的世界。人造的世界必定遵循某些基本设计法则。九十九区有一条设计法则，援用自“圣经”，即“要有光，就有光”。

它的本意是提醒设计师，任何一个系统，必存在完整的闭环；任何一个系统，出现故障或问题的时候，三步之内，必能找到解决的工具或应对措施。

关宏想到这，思绪杂乱。

这并非九十九区独有。很多东西发展到最后其实都大同小异，但是她脑子里有个声音，推着她往九十九区靠，这里的执行风格太像九十九区，让她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话讲一讲很容易，口号喊一喊也很容易，但是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做到极致。事情做到粗枝大叶，偷换概念，勉强也能应付，然而做到极致，环环相扣，与千变万化、复杂的现实世界融合，则需要非常强大的执行力。

就这一点，使关宏不得不想起九十九区。不过她也必须承认，世界太大，九十九区是唯一向她开放的世界，而在那个唯一开放的世界里，她置身其中的，也仅仅只是大世界中的某片小小区域，或者是她见识太少的缘故，这一切和九十九区并无任何关系。

再者，进一步仔细推敲，这里和九十九区技术造福人类的理念背道而驰。这里的一切总有那么一点荒诞不经，不可理喻。总而言之，概括成一句话，这里的人活得像牲畜，九十九区可不这样，那里被外界誉为技术人员的天堂。

重明比较好奇，关宏将如何打开水晶丛林上面的那个顶盖。顶盖上面是湿地浮岛。

关宏没有什么确切答案。她认定这里的东西，都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其中的真真假假，要靠自己分辨，其实，存在的东西不能说是假的，它们只是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经过多重衍变，最终以一副大家熟悉的模样面世。至于中间藏着什么玄机，知道就知道吧，不知道也没关系。

就这样了。

关宏回了一趟稻花谷。她握着重明的猎手弓箭，凝神聚目，拉弓射箭，一声巨响，弓箭穿过顶盖，射向碧蓝的天空，水倾泻而下，哗啦哗啦的往下跌。

就在此刻，奥艺室的典籍，一本本的从书墙上掉落，摊了一地。

秋晨晖躲开往下掉的典籍。她朝窗外瞥了一眼，看见街巷穿梭着大象，大象嚎叫着，冲垮路边的矮墙，外面一片喧嚣、狼藉。

这无异于地震山摇。这个纷纷扰扰的场面对奥艺室的学士完全没有影响。他们依旧踩着固定的线路，准点到场，按时坐班，到点离开。

典籍撒了一地。早上，秋晨晖蹲在楼梯角，观察学士们的入场。看来他们并非机械人。他们踮着脚，跨过地上散落的书本，这些学士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愚钝，他们掌握着一门独特的技巧。

秋晨晖暗想。

自从一些人被大象踩成肉泥之后，街巷冷冷清清，少见人走动，然而学士们雷打不动，每天如约而至。学士们看着愚懦，实际身形灵巧，大象那样的庞然大物发怒，他们也能灵活地规避。

秋晨晖重新认识了这个群体。每天，她都有崭新的认识。

她说不上开始了新生活，对于有限的生命，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只要生命还没结束，生活就自行在走。秋晨晖不记得自己对什么急切过，现在的经历，深入想想，还是难以置信，但也并非难以忍受，毕竟还没死，活着，说不上明天会更好，可能还更差，但一切确实很奇特。

奥艺室的一只狗扬起前蹄，奔向书墙的顶层，它用脚挪开摞在一起的几本书，衔着最底下那本书跑到秋晨晖面前。

它把书放在地上，摆正，冲秋晨晖叫了两声，蹲在秋晨晖跟前，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瞅着秋晨晖。秋晨晖疑惑地翻开书页，她苦心寻找的答案，分条列目地写在书本上。

秋晨晖如饥似渴地阅读狗们衔过来的书。她不再踽踽独行，她有群狗相伴，狗把她从那种漫无方向的状态解放出来，现在，她读的每一个字，对于这个世界而言，都有意义，。

这样真好。能够认识自己生活的世界。秋晨晖记起这个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是一个春假，她的社会实践作业，选的课题是垃圾分类，有同学跟她说，社会实践，重要的是那个章，她家里有个小店，到时候敲个章就行了。

秋晨晖一向较真。她联系了家附近的一个垃圾站，老板很开心一个免费的年轻劳动力主动送上门。秋晨晖戴着手套、口罩，站在长满苍蝇的垃圾山上，弯腰分拣垃圾，在一堆垃圾中，几本书引起她的好奇。

那是几本叫做数学的书，秋晨晖翻了几页，觉得很有意思。她问过老板，老板说那是一户人家处理的老人遗物，秋晨晖问老板还有没有其它的，老板说那得她自己去那堆垃圾里面找。

后来，秋晨晖以废纸回收的价格买了一堆关于数学的书。她从中了解到，数学是一门古老的学科，基于人工智能的发展，数学这门基本学科早已从通识教育中消失了。一般人不知道数学为何物。

不管怎样，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秋晨晖陷入数学那迷人的魔力中，一门早被现实除名的学科，虽然于现实无用，但秋晨晖很快乐。

秋晨晖意识到数学像个幽灵，与她结为一体，是在维护二科的时候。数学这门语言，使她在语言的道路上畅通无阻，她倚靠各种语言的无师自通，一路到了工业安全委员会。

每次，她完成一件令人满意的工作，心情舒畅，吹着风，晒着太阳，她都由衷地感恩那次垃圾分类的社会实践，当然，最关键的是自己做地选择，以及自身的努力与探索。

又有新的工作任务了。

听说大领导要来工业安全委员会视察项目进度。虽然大领导的来访不是每次都会公开宣布，但是他要来的时候，迹象总是很明显。

为了他的到来，沈东鹏总是提早做准备。听说是一次恰巧路过的非正式会议。从那天开始，过道的办公人员步履匆匆，每间办公室的文书、办公用具收拾得整整齐齐，会议厅的圆形大桌被撤掉了，摆了两张长条桌子和一张单人主桌，沈东鹏没有明说，但种种细节无疑表明，大领导要来了。

每天，天蒙蒙亮，秋晨晖就到办公室，直到晚上工业安全委员会大楼灯火通明。秋晨晖随时等候沈东鹏的差遣。沈东鹏要求秋晨晖做一件事，即从大领导下车的位置走到会议厅，按大领导的步子，数走到会议厅总共多少步。哪个位置最适宜拍照，哪个角度拍照效果最好。

拿到秋晨晖的数据，沈东鹏还不放心，又亲自示范了一遍，每个细节确认无误之后，沈东鹏吩咐大楼管理人员，从那天开始，到大领导视察结束的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大楼的灯要一直亮着，所有工作人员二十四小时待命。

据说，大领导喜欢突然袭击。秋晨晖想大领导也要睡觉啊。沈东鹏不这么认为，大领导的心思，哪是别人随意猜的，当然要随时准备。

这段时间，秋晨晖没有其它任务，完全围绕大领导视察一事。其中有两次，早前约好的供应商找沈东鹏签字，秋晨晖传达了供应商的意思，项目已经验收完毕，就等最后签字确认付款，供应商急着用这笔款子，沈东鹏不急，他现在有其它重要事项。

最后，秋晨晖不得不好心劝慰供应商，并且说明情况，最近沈总实在忙不开身，进一步的审核正在进行。

然而，沈东鹏并没有等到大领导。后来听人讲，某天傍晚，大领导坐车从工业安全委员会附近路过，远远地望了眼这座新盖的大楼，说是哪天抽空过来瞧瞧。

大领导的只言片语，无疑是对工作的高度认可，充分体现领导的智慧和光芒。据说，大领导好几次提到袋鼠能源咨询，因此，秋晨晖有了一个新的工作任务，邀请袋鼠能源咨询的负责人到工业安全委员会走一趟，聊一聊。

用常珊珊的原话，她全权代表袋鼠能源咨询，如非必要，两方的负责人无需碰面，袋鼠能源咨询将抽调合适的人选，参与项目的合作。

真的很奇怪，还有这种说法，秋晨晖暗想。如果秋晨晖无法说动常珊珊，秋晨晖想象得到沈东鹏恼怒的样子。

常珊珊直截了当地拒绝，秋晨晖并没觉得难堪。她朦朦胧胧感觉这事不像常珊珊拒绝的那么干脆，可能还有点复杂。从与常珊珊的交往中，秋晨晖推测，袋鼠能源咨询似乎不愿跟工业安全委员会来往，以此给外界传达一种信息，两方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这中间的门道，秋晨晖一时想不通。这两方，都是很神奇的存在，虽然某种意义上，工业安全委员会可以碾压袋鼠能源咨询，但秋晨晖百分百肯定，不是这个缘由。她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样告诉她，感觉来源于跟常珊珊往来的各种细枝末节。

“我以后还会努力邀请你。”秋晨晖说，“这事迟早会办成。你有一天会去我们那的。”

常珊珊一脸严肃冷峻，转而变成微笑，“你这么有信心？”

“我不是相信自己，我是相信你。”秋晨晖笃定地说。

“嗯？”常珊珊看起来很疑惑。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直觉。见到你，我就很喜欢你，莫名其妙地信任你，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同性恋，现在女人和女人之间，好像也只剩存在躯体关系的爱情了，当然，我不是说我们是朋友。”秋晨晖醒过神来，发现自己在胡言乱语，她慌乱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才发现杯子早已空了。

这时，常珊珊站起来，她的脸上仍挂着笑容，她像一个老朋友，一言不发，把手搭在秋晨晖的肩头，说道，“最近，这里来了一批太空豆子，待会尝尝。”

她们互相道别，然后常珊珊转身离开了。

邀约没有如期而至。沈东鹏上下嘴唇收得紧紧的，喉结抖动，脸部肌肉绷着像要裂开了。沈东鹏在克制自己的怒意。

这个相当明了。这个拒绝带着强烈的羞辱，挑战了层级秩序，违抗了权威的命令，在这片土地上，没有谁敢忤逆工业安全委员会的召唤。沈东鹏要求秋晨晖向袋鼠能源咨询传达工业安全委员会的宗旨，以此提醒他们，不服从，将会落得什么结果。

沈东鹏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秋晨晖毕恭毕敬，表示马上去办。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和常珊珊不熟，但是常珊珊身上一直有种美丽动人的光彩，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自信。此时此刻，沈东鹏是在宣告，他才是权力的主人，这次事件是所有事件的缩影。秋晨晖隐隐有些担忧，常珊珊侵犯了沈东鹏的权利，沈东鹏决定行使自己的权力，后果通常可以预料。

不过这是她的工作。她需要钱，因此她需要工作，尤其一份稳定、收入可观的工作，因此，她必须去做这件事，即便她真实的内心非常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