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雁灵等人便出发了。
他们下楼时,厅内有几桌客人正在吃早食,礼慈仪依然穿着朴素的衣裳,坐在柜台里写着账本,看起来就真的如同一个不起眼的老掌柜。
路过柜台时,戎业红顿住脚步,朝礼慈仪微微点头,以示道别。
礼慈仪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让身边的小厮送他们出门。
他们乘船而来,到了南昆再出行自然需要马匹马车,礼慈仪已替他们准备好两驾马车,雁灵看着随行的将士将西肃带来的货物搬上车,悄悄挪到戎业红和青极身边。
“我想骑马。”雁灵低声道。
她是无法再接受乘坐马车或者估舶了。
“我去替你寻一匹。”青极说完,便又转身进了客栈。
半晌后,他走了出来,指了指另一个棚里,雁灵顺着他的手往那棚里看,看见一头小黑驴正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他说马都已借出,若不介意,可以骑这头驴。”青极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到,“你还是和我们同乘马车吧,等到了其他驿站,我再给你寻一匹良马。”
雁灵叹了口气,跳上马车,掀开车帘钻了进去,戎业红和青极也一同上了马车,她手下的尤雀和弥月在宵山时特意学了驾车,如今各自分配一车,只等雁灵下令出发。
青极将一张地图交给尤雀,指了指上边用墨水圈出一块的地方,那是巫岭与南昆腹地的交界处,往北近九方家族,往东近观星台。
南昆多密林与山路,马车只能缓缓前行。
雁灵趴在窗边,看着时不时从林中穿出,目送着他们行车走远的山鹿。
说起来,回灵之女在南昆的地位与南昆君王相当,与圣女在西肃的地位差不多。
传说远古时期,南境被分隔成两块,由寅南、寅昆两个不同的部落统管,部落之间虽势均力敌,但关系和谐,一同侍奉着一只神兽。那神兽名作乂,它的神形是一只生着雪白毛皮、通体虎纹为浅蓝色的蓝纹白虎,既是山林之主,也是南境的守护神。
两个部落间的和平持续了数十年,直到一个荧惑守心之日,寅南部落族长的女儿玥琳与寅昆部落族长的女儿丹娥在同一时刻降生了。
这个不是一个好日子,荧惑守心日降世之人,非圣即凶,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必会引来动荡。
那时南境有个受人尊敬的司祭,司祭直言两位公主天生都具有一种非人之力,之后他夜观天象、摇盅卜算后,推断她们中,有一位将引来业火,弑君弑神,招灭族之灾,另一位则将踩着这一位的尸骨,成为第一个统一南境的君王。
但两位公主不前不后,同时落地,这下两个部落的族长与族民都犯了难,谁也不愿承认自己盼了多年得来的公主会是凶煞之人。
就这样,寅南与寅昆逐渐变得势不两立起来,而玥琳与丹娥也被各自的族人保护起来,在剑拔弩张的关系中长大,从未相见过。更奇怪的是,乂在两位公主降生后便陷入沉睡,不论司祭如何摇铃、祭祀,它都没有苏醒迹象。
这个僵局,最后被东边袭来的蛮族打破。
这个蛮族是南境以东之地恶名昭彰的食人族,他们粗犷、蛮横、好战,食物除了野兽外,还有别族的族民、自己族中的罪徒。他们将皮肉烹食,骨头给族中祭司做成巫具,周围弱小的部族对其闻风丧胆。
最先被攻打的,便是靠近东边的寅昆。先前两个部族团结时,共同坐镇南境,可谓所向披靡,蛮族也对此颇为忌惮。然而近些年两个部族关系僵硬,蛮族便频频试探,寅昆偶尔也会有失踪的族人,族长有所猜疑,但苦于没有证据,也无法主动出击,毕竟这样恶名在外的蛮族,亦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那是一个混乱的长夜,寅昆的族长与族中男丁抵抗了侵袭,让自己身为族中司祭的义子巫云,带着女儿与其他妇孺逃往西边。
那一夜,黑暗的林间火光高燃,哀嚎惨叫声回荡,仿佛没有尽头。
巫云与丹娥逃至寅南时,寅南族长与玥琳才知道事态严重,族长与长老们看着与玥琳生得一模一样的丹娥,满目震惊,但是他们仍然犹豫,并未马上派人增援。
一夜过去,黎明时分,寅南的哨塔上,族中哨兵望见林间有火光靠近,那群蛮族在屠了寅昆后,浩浩荡荡地朝着这边来,他们的长矛上插着还在流着血的人腿与头颅,还有一些被开膛破肚后一路拖行而来。
那些死去的,都是寅昆的族人。
丹娥看着那些惨死的族人,看着他们的血从遥远处淌来,仿佛一条蔓延在南境的、冗长的血线,她便彻底疯狂了。她以阳寿为引,献祭肉身、燃烧魂魄,将乂从沉睡中唤醒。
乂化作流光,从林间穿来,落在丹娥面前。
那只蓝纹白虎身形巨大,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它低头看着眼前浑身散着黑烟、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少女。乂的力量来自部族的信奉之力,部族间越繁盛团结,他的力量便越强,多年前两个部族关系破裂,如今它也只是强弩之末。
丹娥在众目睽睽下做了一件事——她吸收了乂。
接着,她的双目赤红,脚下的大地剧烈摇晃,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后,坐落在巫岭与寅昆交界处的火山爆发了。
南境的这个火山名叫炼狱山,从山口往下望,只能看见一片如血海一般的红光,那本是乂的休眠处,自古以来人们便认为那是炼狱的入口,里边的业火暴风不息、猛雨不灭、终年翻滚不歇,凡世间万物,落入其中皆化作齑粉。
散发着赤色光芒的业火从山口溢而出,如奔涌着的浪潮,几乎是一瞬间便淹没了山林,接着朝着这边流淌而来。那些满身横肉的蛮族,自认为强悍到无所畏惧,然而在这般火浆前,也不过就是投入炉中的飞蛾,噼啪几声,粉身碎骨。
比起蛮族,似乎这来自炼狱的业火更叫人恐惧。
寅南的族人尖叫起来,接着纷纷往高处地方逃跑。巫云和玥琳扑到丹娥面前,想要阻止,却见她满目通红、眼眶含泪。
丹娥打晕了巫云,又将玥琳一把推回到前来拉她的、寅南族长的怀中,接着,丹娥捡起了巫云掉落在地的手杖,一步一晃铜铃,像是在举行一场祭祀一般,从容地朝着那赤红的火浆走去。
最终,她的身影淹没在业火之中。
丹娥投入业火后,那些火浆便平歇了,没有再朝着这边涌来。流火褪去后,露出其下黝黑的土壤,以及曾被丹娥捡走的那根手杖,那根手杖立在一片荒芜的中央,散发着淡淡的紫金色光芒。
巫云醒来后,望着死寂的黑色平原,他至亲的族人与他珍爱的妹妹,皆燃作了灰烬,埋于其中。他无法接受寅南犹豫增援的举止,更无法接受明明与玥琳生着一样面容、一样身份的妹妹,最终却成为司祭卜算里那个引来业火、带来灭族之灾的凶煞之人。
于是他带着那根丹娥留下的手杖,带着剩下的族人在荒芜的尽头建起一座高塔,名为观星台,用于祭祀死去的妹妹与族人。
吸收了乂的丹娥,肉身虽已经在业火中死去,但是她残余的魂魄与乂的力量相融,化作一条巫力灵脉,流淌于南境林间,每当巫云摇晃那根手杖的铜铃,便能听见从风中传来的、妹妹的轻叹。
后来,玥琳如预言的那般,成为了南境第一位君王,为了祭奠寅昆,她将这个新的国度命名为南昆。而观星台成为南昆司祭的聚集地,但因为前尘往事,观星台的巫族与南昆王族如久远前的寅南、寅昆那般,势同水火,互不来往。
巫云逝去后,那根手杖的铜铃再未有人能摇出声响,司祭们将手杖供奉在观星台上,悉心保管。然而有一天,星宿坠落、铜铃声响,司祭们沿着星宿坠落方向寻找,在南昆民间找到了如玥琳、丹娥一般生来具有非人之力的孩子,且那孩子还继承了乂的五感与力量。
那孩子被称为回灵之子,由司祭带到观星台,作为南境的“神”,背负起守护炼狱山与南境的职责。
在之后的数千年时光里,每当前任的守护者逝去,巫杖上的铜铃便会再度响起,司祭跟着星宿坠落的方向找寻回灵之子或是回灵之女,将他们带回观星台,日复一日,年复百年。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王族中从未出现“神”。
直到,戎业红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