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曜一时愣住,他竟然在脑子里想了想侄儿这个词是个什么意思,鉴于他上一次见到路遗还是一百多年前,因此对眼前的人实在没什么印象。
约莫是真被路遗这话给气着了,又或者是小丫头给他的玉米粒终于为他提供了一些体力,他竟然抬起了脖子,瞪着眼珠子骂道:
“放肆,你这个卑贱的凡人竟敢冒充本君的亲戚,本君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方一吼完,力气用尽,脖子吧嗒一下摔在了地上,眼睛愤怒地瞪着路遗。
路遗:……果然方才觉着这家伙安静可爱是他的错觉。
“哦,看来是忘了。”路遗抿了抿唇,说道:“自我介绍一下,免贵姓路,路遗,是你在人界的监护人,你可以称呼我为小叔叔。我与你父……”
路遗还没说完,金曜一声怒吼传来:“滚!!”
路遗蹙了蹙眉,这差事果真不太好办。
“罢了,你如今有伤在身,暂且歇着吧,有事可唤我,当然,人界有人界的规矩,我也不是什么都能帮你的。”
路遗直觉眼前这个看起来气的几乎翻白眼的家伙约莫是不太待见自己,毕竟百年前,这人对自己的敌意就来的莫名其妙,于是停顿了片刻,便转了身打算给这人一点独处的空间。
殊不知,金曜此刻觉得委屈急了,眼前这个男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看他出丑,故意看那愚蠢的凡人用那些肮脏的手段羞辱自己,故意看那个小臭丫头暴力地喂他那些粗鄙的食物。
那个人光鲜亮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他如今……
金曜觉着丢脸极了,他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觉着他还不如不问了。
金曜闭上眼睛,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
翌日,朝阳初升,霞光铺满了他小小的草笼子。
“咕咕咕”的声音从耳边聒噪起来,金耀刚想骂上一句,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猛然睁眼,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睡着了。
他竟然在这个臭气熏天又肮脏的地方睡着了!
金耀咬牙切齿地冲着朝他而来的小姑娘咯咯叫了两声。
“滚开,蝼蚁,本王要吃了你!”
张妙妙眉眼弯弯地看着这个昨日还奄奄一息今日竟已经恢复活力的杂毛鸟稀奇地咦了一声,转身对着身后的路遗叫道:“路遗哥哥,花花活了,这回真活了。”
“嗯,他死不了。”
路遗脸上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春风和煦的样子,但金曜总觉得那笑像是贴在脸上的,一点都不真实。
张妙妙道:“果真是不凡的鸟,那路遗哥哥你知道他是什么鸟吗?”
金曜凉凉地瞥了路遗一眼,本君可是天地灵兽光耀孔雀神君,这愚蠢的凡人一定是不识得本君,等尔等知道本君的身份……
“锦鸡。”路遗淡淡地声音传来。
金曜再次暴躁,你才是锦鸡,本君是孔雀,孔雀!
然而路遗只对他笑了笑。
金曜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死死瞪着眼前的两人。
张妙妙闻言恍然道:“哦,原来是锦鸡,怪不得他有些毛还是彩色的。那他会下蛋吗?”
金曜再次被这两人的谈话气得不轻,但他就算再气,听得见的不在乎,听不见的他咆哮也是徒然,金曜沉沉地深呼吸,对着两人翻了翻白眼决定不再理会。
路遗听见张妙妙的问题倒是若有所思地往金曜身上打量了一番。
约莫是那视线有些明目张胆毫不掩饰,让金曜甚觉羞辱,他嘶吼一声:“滚!”
路遗也不在乎他的嘶吼,看起来像是很认真的思考张妙妙的话,而后停了约莫有三四秒中,才回道:“按理说不会,但,世间万物自有其奥妙之处,凡事也都不是绝对的。”
张妙妙听的云里雾里,还想再问,这时,张太平从屋里走了出来:“行了,妙妙,别老烦着你路遗哥哥了,该上学了!”
张妙妙听到上学,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语气蔫蔫地道了声:“哦……”
张太平边拿农具边走到路遗身边道:“路兄弟,小孩子话多,你别理她就成。你和同伴走散了,我今儿跟乡亲们问问,看看能不能问出点啥,你放心在家里待着,啊!”
路遗微微一顿,这事儿怪他,昨日张太平问起他为何来此处,他随便扯了个慌,谎称与朋友结伴旅游,却不曾想失散了。大山里信号不通,连个电话也打不通,他随便走走就看见了张太平父女俩。
张太平很是热情,考虑到山里夜里可能有猛兽出没,便将路遗留了下来。
路遗拱手道:“有劳张大哥了。”
“不当事,不当事!那我们先走了啊。”
张妙妙背起书包跟着张太平出了家门。
路遗看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张太平身上的气很是奇妙。
当年神主和烛龙建立三界轮回,以判官笔评断三界众生,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凡是人界之事,死后在酆都必有评判,而评判的标准,便是一个人身上的气。
按理来说,若一个人积德行善,身上的气自然沁人心脾,但若一个人积恶,那他身上的气定然浑浊不堪。
但张太平身上的气却两者兼得。
路遗暗自叹了口气,罢了,他此来本也不为别的,更何况人类的确是个复杂而又有趣的生物,总能带给他不一样的体验,他总不能事事都关心。
路遗想及此,也便放下心来,他看了眼在那里生无可恋的金曜,想了想,便从屋舍内取出了一堆的竹篾,坐在了屋檐下。
金曜趴在地上,等了老半天,听不见一个声响。他本就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更何况这会儿恢复了些体力,更是无聊得要死。
但他不喜欢那个神主给他派来的监护人,那个人不但妄想做他的长辈,还存了心要戏耍他,他才不想主动和那家伙开口说话。
但他实在无聊得紧,平素闹腾惯了的人,这会儿一动不能动对他来说本就是莫大的煎熬了。
金曜躺了半晌,终是忍不住睁开了眼,四处乱看起来。
这一看,就瞥到了屋檐下静静坐着的路遗。
金曜翻了翻白眼,哼,混蛋,平白长了一副好面孔,却是个黑心肝!
而那个混蛋此刻正全神贯注地专注着手里的活计,他的手灵巧非常,上上下下的来回动着,手底下的竹篾便发生了改变。
金曜还从没见过哪个人能这么安静,也没见过有人编着竹篾就能编一上午的。
这一看,就看了许久,他眼睁睁看着路遗手下的一大捆竹篾一根根消失,他手下的东西渐渐成型,出现了竹筐,竹筐继而拔高,出现了屋顶。
路遗也不嫌热,他认真的样子让金曜那颗烦躁的心竟然都异常的平静了些许。
路遗早就发现了金曜的视线,但他不在乎,更何况,他觉得那鸟如今不喜欢他,又或者说是从来都不喜欢他,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完成这次的任务,他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便取了竹篾编着玩。
但金曜的视线一直跟着他,他便想着不如索性给那家伙换个窝吧,毕竟,那鸡笼着实是不太雅观,味道也着实是让他有些难以消受。
于是便编了个框,编完发现竹篾还有剩余,金曜的视线也还在,便继续编了下去,竹筐做了改变,成了房子。
日头也逐渐移到了屋顶。
路遗抬起头来,看向了金曜,正好对上对方那一双狭长又专注的眸子。
“看够了吗?”路遗道。
金曜偷窥冷不丁被抓了个现形,当即一阵心虚。
但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要心虚?他不过是看了那家伙几眼,能被他看上几眼,那也是那家伙几十年修来的福分。
他也想明白了,既然是他的监护人,又能听懂他说的话,想来也是有些灵力的,到时候若是能拿出一颗丹药,他不就脱离苦海了吗?
金曜轻咳一声:“你,真是本君的监护人?”
路遗道:“侄儿可是还有怀疑?”
“不准叫本君侄儿!!!”
路遗无奈:“好,小……曜儿?你可是信了。”
金曜被路遗那声曜儿叫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你好恶心!本君的名字是你能随便叫的?!”
路遗好脾气地问道:“那侄儿想让叔叔怎么称呼你?”
金曜被对方温柔的语气弄了个大红脸,这人一定和他犯冲,先是冷漠地看他被人戏弄,如今又放低了姿态,一定心怀不轨!!
“你!称呼本君——大人!”
路遗无可奈何,这差事当真不好做:“是大人,请问大人如今有何贵干?”
金曜顿时舒坦了:“你,可有带丹药?”
路遗:“不曾。”
“拿上来……不,不曾?怎么会不曾吗?你不是阿阳派来的监护人吗?怎么会没有,你是不是在骗本大人?!本君警告你,若是你敢骗本君,等本君好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路遗扶额,这顽劣的性子果真还是和百年前如出一辙:“你如今灵脉被封,就算有也不能服用,更何况,神主早已言明,你此次来人界是为受罚,断不能使用任何神界的东西。”
金曜不信:“不可能,你骗我!”
路遗依旧真诚,甚至脸上连一丝其他的表情也无,金曜盯着对方看了半天,看不出任何破绽,更气了。
路遗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色,问道:“你饿了吗?”
“滚!”金曜冷冷地吼了一声。
他们第二次谈判依旧失败,依旧相看两厌。
路遗也不会自找没趣,再次坐在了屋檐下,开始了竹编工作。
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又或者是他没了灵力护体,原本早已两百多年未曾察觉到饿是什么感觉的金曜,此刻竟然听到了他那瘪瘪的腹部传来了一声咕噜噜的叫声。
这一声响让金耀气昏的脑子顿时一个机灵,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那双原本狠绝的眸子顿时翻出悠悠的极淡的金色。
不可能,一定是他的错觉,他堂堂神界的孔雀神君,怎么可能会有饿这种感觉。
然而下一秒,他的肚子像是故意和他的意志唱反调似的,咕噜噜的声音几乎唱成了二人转。
若是他此刻化做人形,相比一张脸早已气的通红,然而如今,也只能轻微地看出他脑袋上些许细碎毛发如同触电了般轻微颤动。
就在这时,他的脑袋边叮咚一声响,而后传来了路遗平淡如水的声音。
“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