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蛮荒隐匿之地,去岸几万里,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浆,这才是真正的昆仑山,凶险异常。
景言自半空化形,落在了西海岸边,隐约可见云雾缭绕的山顶高处,那神秘料峭的峰尖。
“怎么不走了?”
一直积极引路的灌鸟落落突然停下,扑腾翅膀,在原地打转。
自昨日从妙严宫出来,带领景言寻找主人的一路上,它两飞三回头的架势,那隐约防备的眼神,即使不说破,景言也看得明白。
他不禁起了戏谑之心,“怎么,被我道破你主人的身份,现在怕我不怀好意,故意设圈套引彼此相见,然后……杀了她?”
转念一想,这灌鸟有此担心也全然无错,他的确奉仙族之命,要除掉世外魔。
景言于是抱起手,摩挲下巴故作思索,“这倒的确是个不错想法,一来既实现答应你的事,二来对仙族也有交代,更妙的是,还能让你趁此换个主人……诶,不如你看看我怎么样?”
起初听到这话,落落翅膀僵了僵,顿在半空,像一朝被天雷劈中,神奇的是居然没有掉下来,等反应过后立刻叽叽喳喳上上下下,一顿声嘶力竭的输出。
景言虽听不懂,但想来骂的不算好听。
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对其主倒还忠心,他好笑地戳了戳灌鸟脑袋,终于收起逗弄,“不过一个称号,却能让我那脱尘的小师叔有所失态的女子,这世间至此无二,放心吧,正愁无趣,我还想好好看场戏呢。”
说完,他随手捏个仙决,一条弯弯精巧的木船便幻化而出,落于无垠海面。
魔界通往昆仑的路只这一条,而若由此去,必先渡海。
落落扑腾着翅膀率先调头,几下兴奋而快速的蹄叫,像表示对他的暂且相信,又似寻人心切,极力催促他继续向前。
景言微微噙笑,自它身后迈开腿,只一步,陡然察觉脚下不寻常的地息变化,他蓦地敛眸,变换神色。
果然下一秒,淡蓝的凝气屏障自空中显形,汇聚成一个八角囚笼的形状,将他们完全困于阵法之中,并且还在急速地强压、缩小。
若不及时破除,最后恐怕会从头到脚将他们牢牢捆缚,不得动弹。
看起来不过是仙界普通的困灵阵,但胜在反应灵敏迅速,可见布阵之人的技法不俗,只是碍于时间仓促未得完善,所以也并非完美不破。
景言淡定地抬起右手,落落却受不小惊吓,刚好趁机十分自觉躲入他袖中,景言对准地心的封印抛出几道术决,不消片刻之力,很快便解了阵法,蓝色屏障瞬间破气而散。
一道磅礴凛然的剑气却于这时破空,自身后袭来。
景言微微侧头,从容不迫的眸光之下,左手并指运力,一道气势如虹的剑气便横空而出与之相敌,两股剑力在中途碰撞、交戈,最终势均力敌,化作无尽气雾消散。
就在这片朦胧缭绕中,景言回头,瞅见了有思那张惊疑过度的脸。
“怎么是你?”
景言被问得失笑,明知故答:“不然你以为是谁?”
几个快步上前,有思掰过他身子前后左右看了看,确认无碍,才终于松下心来,没憋住责问:“你不是早就落跑,不与我们同行吗?”
“自非同行,我是来寻人的,”景言瞧他紧张的模样,故又拿腔作调调侃:“不过此番我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困灵阵暂且伤不了我,你们就打算用它,来对付世外魔?”
“当然不是!”战将的巍巍尊严遭到挑战,有思义正严词反驳:“昆仑山上未寻到世外魔的踪迹,太子殿下才命我等人来山外巡视,这困灵阵才刚刚布下,谁料就被你闯入,若是待我加强一番,保证铜墙铁壁,天衣无缝!”
他顾自一番豪情辩扬,等转头,才发现景言早就神思游离,压根没听似的,还低声自语,“不在昆仑山……”
有思刚想生气,一名负责巡逻的将士突然急匆匆朝他们奔来,“启禀真君和二殿下,在西海之角发现了世外魔的气息!”
有思顿时神色严凛,同景言对视一眼,两人立即朝西海之角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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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的天地追踪术,可将六界所有事物的独特行迹幻化成气,记录在册,必要时还能适当还原场地的事故前情。
眼下从檀炉法器中缓缓上扬的丝缕真气,的确是世外魔残留无疑,只不过……
景言盯着临水不远,布满砂砾的海岸上,那大片大片犹如烈火灼烧后的暗沉灰烬,斑驳的断布残衣犹如千万人皮剥落,凌乱其中,形成一个巨大且诡异的圆圈,似乎要将什么包围,好进行一场残忍的围堵和祭杀。
只可惜,到头来却是自食其果,灰飞烟灭。
十米之遥,有思和几名仙兵蹲在圆圈外围的某处,正背对地不知在甄查什么,景言悠悠然踱步走近,待入目时,悄无痕迹顿了一下。
是一具单独遗列的尸体。
这时,自袖中落落小心翼翼探出的一颗脑袋,被他不容反抗按了回去。
扒开尸体心口那一缕残布,露出黑洞般挖空可憎的创口,有思惊疑的语调率先升起,“这伤口……我竟前所未见。”
身后却传来声音,“是毁魂刃所伤。”
“毁魂刃,妖族王室的至宝?”有思闻声转头,逆着夕阳余光,景言表情在一片醉金色里看不真切,他继续发问:“你怎么知道?”
景言只简短道:“之前云游,见过几回。”
又是云游,呵呵,那还真是见多识广呢,可谁家仙君云游会这么倒霉,不是游梦师?就是毁魂刃?说起来可都是百年难遇、九死一生的事,怎么都让他碰上了呢?
想当初景言这厮每每下界游历,一去就是三年五载音讯全无,好不容易归来,所言所道不是游历中的花天酒地,就是六界杂家的腌臜秘史,半点正经事没有,让因家教严明、不得擅离仙界的有思那是又恨又羡。
如今看来,这家伙到底还有多少事,是瞒着他不知道的?
不知怎的,有思心里突然生出股不是滋味,但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若真是妖族毁魂刃,他站起身拍了拍手,“看来,有人赶在我们之前动手,只是可惜……这大妖围攻不成,反被自家兵器所杀。”
景言却扬起眉,“你没见过世外魔,怎知不是它呢?”
有思翻个白眼,一副再不会轻易上当的表情,“你当我傻啊,他身上满满的妖族气味,又手持妖界兵器,更何况,世外魔不是号称不死不灭吗?”
景言轻轻一笑,继续忽悠,“不如你再探探呢,它身体尚存,兴许也还没死。”
有思当即嗤鼻,“那头万妖灰飞烟灭,独留他一个,说明这大妖必定是为首者,外加他身上有价值不菲的护心甲,才勉强逃过一劫。即便保留全身,但他精魂已重伤大毁,不死,也跟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说完他得意朝后一瞥,景言同他对视上,但笑不语。
两人自是默契非常,倒叫旁边的新手仙兵听得云里雾里,半晌才恍然,“什么意思,躺在这的……不是世外魔?”
那如此妖众是谁杀的?真正的世外魔又去了哪里?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回答。
反杀的手段太凶残也太利落,除了那抹轻飘如烟的气息,证明世外魔的确曾在这里出现,现场残余的那些痕迹,早就失去了勘察的价值。
景言唇角一勾,云淡风轻笑了下,转瞬背对众人抬手,待木船重新化于海面,趁众人交问探讨之际,他轻踏而上,正准备悄无声息离开。
小船这时重重颠簸一下。
回头,有思就以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紧盯他,如同一头母狮盯着自家贪玩幼崽,稳稳地负手立在船尾。
景言哑然失笑,只能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见得多了,有思自动忽略他的嬉皮笑脸,朝前走近,一边质问,“那你又去做什么?”
“自然是寻人。”
“什么人,需要到这昆仑海上寻?”
两人一来二往的对峙拉扯,小船悠悠荡荡,远离沙岸驶向西海中央。
静默须臾,景言蓦地眨了眨眼睛,眉骨轻佻不答反问,“你是真的好奇,还是在担心会遇到世外魔,所以不敢放任我独行一人?”
有思当即撇头,像被谁咬了舌头,“谁,谁担心你了,别自作多情。”
话题已转,这种时候点到为止,景言状似认同地点点头,“也对,杀它的人才要担心。”
有思顿时有被噎到,不敢置信瞪眼,随后负气背身,白丝云锦长袖随风扬起气鼓鼓的弧度,仍没憋住在心里谩骂,这良心狗肺的家伙!
见他真的生气,但好歹没继续追问,景言才收敛了几分玩世不恭,腆着脸转移话题,“对了,方才就想问你,你腰间新挂的绿荧玉瓶,是什么好东西?”
背对之人冷哼一声,不答。
无奈景言一个剑影划身,再与有思面对面时,绿荧玉瓶已不知何时转至他手上。
有思大惊,后知后觉伸手至腰间,自然摸了个空,他不由紧了神色,“快还给我!这东西轻易可碰不得!”
他越是紧张,反越激起景言探究的兴致。
眼见对面扑手欲夺,他轻轻踮足划开半步,如柳叶拂风,右手回转挡住有思凌冽的招式,玉瓶在半空划出半弧,于左手指尖悠转一圈,又稳稳落回掌心。
有思趁机行秋风扫腿,景言凌空一跃而起,衣袂飘带如翎羽翻飞,又轻轻回落,足尖点在船尾之上,临水照镜,身姿如竹叶翩然。
小船在广阔海面荡起悠悠清透的涟漪,却没有停止,继续向前。
怕再争下去,这木船承受不了两人气力,有思无奈收手,“罢了罢了,想看就给你看个够,只是切记千万不能打开。”
景言得逞后却没有想象中得意,反若有所思抬起左手玉瓶,轻喃,“若我没猜错,这里面装的,可是太清宫的荨真草?”
有思不由瞪大眼,“你既然都知道,还抢什么?”
景言却轻轻敛眸,笑而不答。
荨真草,顾名思义,荨真寻真,千年一开花万年一结果,其果食之无色无味,然可令万物化真,破除虚相现出原形,若不便吞食其果,亦可用太清宫的真火将其炼化成气,贴入人身,效用同佳。
玉瓶之中,淡青色的气体缓缓不安流动。
景言问道:“所以,你们是打算用它来对付世外魔?”
既已被看破,有思无需再隐瞒,三言两语解释说:“六界无论妖魔鬼怪,法力再强再大,只要逼其现出本真,追溯根本,必定会露出自身破绽,就算那世外魔出离六界,我就不信它生来无根无源!”
这么说,似乎确有道理。
景言轻轻落眉盯着玉瓶出神,神色莫辨,被有思紧接而来一个扬声打断,“看够了没,可以还我了吧。”
他迟顿两秒,不知想到什么,倏地展颜一笑,随后爽快抛手,绿荧玉瓶便呈抛物线从船尾飞回。
有思抬臂正要接下,形迹诡异的某物却不知从哪里窜出,突然紧随其后,将玉瓶“哐当”撞倒在地不止,它倒还碰瓷般,率先发出一声惨烈尖叫。
从方才岸边入阵到现在,落落被景言一直以禁锢术困在袖中,听这些仙人来来回回叽里咕噜,本来已经无聊地快睡着了,突然感觉地动山摇的,生生将它从睡梦中拉扯回来。
尔后就是一阵不停颠簸,狂乱的七上八下。
等终于风平浪静,落落垂丧脑袋趴在景言袖口,晕得几欲吐舌头,不久感觉他甩动一下胳膊,随之禁锢术竟然解开,它便顺势不管不顾飞出来,想要透透气。
结果歪三倒四地,好似被一股莫名力量推着,一下就正中坚硬无比的某东西,撞得它那叫一个眼冒金星。
它晕晕然掉在船上,而就在不远处,绿荧玉瓶翻倒在地,瓶塞亦被撞开。
于是有思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其中淡青色的气体成缕流动,飘溢而出,没来得及惊叫一声,转瞬,那气体已经自带锁定意识般,将距离最近的他缠了个干净,缠了个彻底。
然后,简直叹为观止的……
方才还好端端一个人,倏而,就这么变成了一条……
大黄狗子?!
本文又名:消失的女主……
作者os:怎么有种在写男频文的感觉~哈哈快啦快啦,我们吊炸天的女主就快出场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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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荨真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