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焦棠早有心理准备,当嗅到安神药的那刻,她脑袋还是空了一瞬。这个迷药不会导致人立即昏迷,但闻久了容易让人神智模糊,行动迟钝。
看来凶手行事十分谨慎,即使在有万全杀人计划下,还是提前做了多手准备。
由于融合了食魂兽的体质,焦棠对安神药的反应很大,为了驱除困意,她爬上三楼,想借夜风透个气。
上到三楼,齐铎正从神像眼睛里抠抠搜搜,这大不敬的大不雅行为,让焦棠吃了一惊。
焦棠凑过去问:“干嘛抠人家眼睛?”
齐铎指尖捻了捻中间的黑珠子,稍微使点劲,黑珠子弹落到他掌心。珠子不大,焦棠捏起来掂了掂,也不重。
“这是什么?”
齐铎夺回去,转了转,说:“像念珠。”
“好端端为什么在神像眼内装念珠?”
焦棠对四象园信仰不分的现象已经见怪不怪。
齐铎将珠子收回空间中,又招手:“你过来这里看看。”
焦棠顺着他指引的位置,站到窗台边,窗台高度在她肋骨位置,然后学着齐铎趴出窗外。
自雨亭的水汇聚成一股股细流,自上而下冲刷着汀水榭外面体,细流先是落入二楼与三楼连接的屋檐,又从屋檐飞溅出去,落在一楼外面修建的沟渠里。
这样分流设计的好处就是让二楼和一楼的墙面都不会被水浸泡,窗户也不会进水。同时兼顾了功能性与观赏性。
飞溅起的水珠四面八方打在焦棠的头脸上。她顾不上擦拭水珠,自齐铎指尖点的方向望去,一楼的渠中有一截漂浮的木头。
齐铎:“那块木头太刻意了。渠道里面没有落叶说明经常有人打扫,但是这么大块木头飘在这里却没有被仆人拿走,说明它出现的时间不会早于今天。”
焦棠点点头,跑下楼去捡木头。
木头呈圆形长棍状,中间绑着一根长一米左右的透明钓鱼线。
焦棠与齐铎看了看,猜不透凶手用这个东西来干什么。
周寻音从门里探出头来,也看到那截木头,说:“我这里也有一截木头。”
焦棠与齐铎赶紧进屋,周寻音从客厅那张雕花楠木椅子上,掀开坐垫,露出一截枯槁的木头。“要不是我累了坐下休息,还真发现不了它。”
她举起木头,在黄灯泡下照了照,半晌道:“有股香味,看不出是什么木。可能是有钱人的雅趣吧?垫子香木,俗称腚香。”
她说得一本正经,焦棠听得两眼发黑,顾景方是儒家教导出来的富公子,连被人看一眼都大叫成何体统,应该不会在会客的公开地方,公然熏腚。
周寻音连呼她言之有理,将两块木头都送到焦棠手里,委托她暂时保管。
查了半宿,现场组终于拍拍手掌的灰,收工回金石阁。
回到住所,周寻音见吴见故和途灵房间仍是暗的,目光中透出担心。“那两个小家伙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意外了吧?”
二里之外,周寻音的担心化作现实。
途灵绕着柳树和孤坟跑到第十三圈时,她彻底放弃了,鬼打墙来得触手不及,悄无声息。吴见故那家伙也不知道死去哪里,半天没点动静。
途灵是技术人才,战斗渣渣,对付鬼怪没什么好办法,就是跟他们打太极,直到电脑分析出优化的路径,她根据路线离开就好。
吴见故比她倒霉得多。他一脚立在孤坟裂开的土坑边,一脚搭在自己买来的亡命脚踏车上,泪眼汪汪盯着对面一个脖子扭歪了的老女人。
老女人是老,也不攻击人,可她攻击空气,仿佛空气里有一种特别难缠的东西,让她躁动癫狂。她攻击空气,也就祸及吴见故。
吴见故被她长长的利爪挠了六下,后背衣服全破了,血咕噜咕噜往外喷,现在他就是拧不紧的水龙头,关不上的漏油瓶,迟早要完。
来了!
老女人又开始拼命抓挠空气,左瞬移几步,右瞬移几步,主打一个面面俱到。
吴见故脚不停地划,方向不停地转,撕拉几下,后背衣服被割开大口子,皮肉紧缩,**辣的痛直酸脑门。
吴见故一手把方向,一手摸后背,大骂:“要死啊!没长眼的东西!”
老女人在他后背追,吴见故甩开两道大鼻涕,在孤坟四周飞旋地跑。
许是飞太快了,脚踏车拐不过弯来,失灵地直冲下一段陡坡。吴见故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途灵端着电脑,耳边突然有点吵,然后她后知后觉脖子有点冰冰凉凉,再抬头,柳树上垂下一段白凌,已经套上她的脖颈。
她一激灵,手忙脚乱爬起来,正待起身,白凌忽地收回去,将她吊了起来。
呜呜呜……途灵拼命抓挠脖子上的绳子,脚往下蹬,越蹬脖上越紧,半分钟后,她挣扎幅度慢慢变小,无力地垂下脚背。
这时,电脑哔哔哔响起报警声,地面狂风吹起沙石,沙石聚成一团土,土凝结成砖,在途灵头顶快速掠过,撞碎在柳树干上。
白凌被砖锋割断,途灵重重掉下地。
好半天,她后怕地揉着脖子,剧烈咳嗽坐起来。幸好她机智,留了一招保命程序,否则今天就要上交系统了。
她抓过电脑,赶紧远离索命的柳树。电脑屏幕上有一个模拟演示的小型飓风,飓风过处,有一道阻风墙,墙上有一方门,那就是阴阳黑客才能测绘出来的生路。
途灵爬起身,飞奔向门的方位。
原本那儿没有墙也没有门,但是她走过去了,移步换景,走到了一堵真正的墙边。
哐当一声巨大的动静,墙上突然摔出一个人,途灵观察那张扁平的脸,正是来不及刹车的吴见故。
吴见故从墙上下来,用袖子抹鼻子,伸手一看全是血,吓得大哭起来:“妈妈,我要死了!”
途灵小心翼翼将他拉过来,拽了两下没拽动,沉不住气地大吼:“别哭了,那不是你的血。”
“不是我的血……不是我?”
吴见故愣愣刹住眼泪,看向墙,哇地大叫跳开,血是从墙砖缝里流出来的,浸润成一个人形,人形的五官清晰而扭曲地印刻出来。
途灵立马用电脑分析空气中紊乱的气流,气流经墙边地下,走到墙后面。
血人手指蜿蜒下的血珠,渐渐形成了文字,途灵与吴见故惊心地看着一笔一划慢慢呈现眼前。
吴见故缓缓念出:“救救我女儿。”他脱口而出:“你女儿是谁?”
听了这句话,血又凝聚成另外的文字——林妙瑢。
途灵低呼:“你是林妙瑢的母亲,两年前自杀的王意茕?”
血人没有答复她,陡然间狂风大作,成型的气流被冲散,血人也迅速被风干,最后定格成版画。
途灵顺着干涸血人印的手指方向,开始徒手挖洞。
旁边伸出一根钢棍,是吴见故从变形的脚踏车拆下来的,物尽其用,他挥汗如雨,不一时就挖出了一条粗大的树根。
途灵与他联手拔根,墙体吃不住力,纷纷落落坍塌出一个小洞,于是二人钻入洞内。
洞中阴森潮冷,吴见故伸长手,往前摸索着走了两步,指尖很快触摸到另一片粗糙的墙体。
吴见故:“这是一条巷子吧?”
途灵点亮电脑屏幕,朝四周照了照,嘶一声叫道:“这是封起来的夹城。”
“啥夹城?”
“传说唐明皇很爱玩,为了不被打扰,以及不受宵禁的约束,在兴庆宫到曲江之间修了一条平常人不知道的道路,就叫夹城。”
吴见故点头:“你是说暗道吧?难怪从外面我们一直找不到人。”
“林妙瑢可能就藏在这里边。她是凶手预备役,危险系数大,不要轻易靠近她。”
吴见故受教地躲到途灵背后,两人摸着墙朝前走,走出三十几米,途灵停下步,问:“你听到了吗?”
吴见故抖了抖,压低声音:“是女人的哭声。”
途灵谨慎地朝声源靠近,两人终于走到一处台阶,摸上台阶,电脑微弱光照出一个宽敞的平台,平台上有几张腐朽的太师椅,一个女人就埋在椅背上哀哀抽泣。
途灵抬眼看四周挂的红帷幕,立的大锣鼓、大铜钹,猜测是地图上标记了但又被封起来的戏台。
途灵用远光灯照射女人剧烈起伏的后肩,她穿着一袭麻衣,戴孝哭丧的状态。
吴见故喉咙发紧,不自觉泄露出一声咳嗽。
此声一出,女人霍地坐起身,慢慢转过身子,露出林妙瑢苍白的面孔,途灵刚要出声叫她,突然却皱起眉。
林妙瑢抱着一昙骨灰,眼睛仍然闭着,老半天都没打开,接着像梦游发作完,这会儿沉沉睡过去,头一点一点地歪到脖子下。
忽然一阵巨大的摇滚乐突兀的出现,“And in my hour of darkness.She is standing right in front of me.Speaking words of wisdom,let it be……”在中式戏台上撞出奇妙的回音。
吴见故惊弓之鸟大号大叫,才发现是途灵为了给自己壮胆,用电脑放了披头士的歌。
途灵边悄步靠近林妙瑢,边闲扯:“披头士的主唱两年前去世,直到他死后,国内很多年轻人才听他们的歌。我妈说过,死亡不是思想的终点,虽然她只是一个理发师,剪了很多个披头的男学生,可是我觉得她说得很对。”
话音落下,途灵一把扣住林妙瑢的肩头,一个金属电子锁扣在她的脖子上。
做完这些,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招呼吴见故:“这是监测npc的电子锁,关键时候能限制她的行为。现在安全了。”
林妙瑢全程未醒,也没有苏醒的迹象,吴见故试探地戳她几下,松口气。途灵将人送到他的背上,吴见故吃力地背着人逃出夹城。
两人选了僻静小路,将人带回金石阁。
一入周寻音的房间,周寻音与齐铎忙阻止他们出声,沉默地将林妙瑢扶到床上。
四人轻轻喘气,视线转回地板上,一圈白蜡烛中间坐着焦棠、躺着肖长渊。
方才,焦棠占卜得今晚是生门在巽四宫,出兵利主,御敌凯旋的卦象,于是,她在口中含了一块玉石,避免生气外泄,再利用周寻音催眠的能力,使她快速堕入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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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听见奔腾水声,焦棠立即睁开眼左右寻找,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肖长渊不知道跑哪里去?
幻境中的明月出离的硕大,缀在远处绽放金光的宝殿上。
焦棠快步向宝殿进发。
不一会儿,十八级高得离谱的台阶矗立脚前,这一次焦棠爬得格外辛苦。
削直的高阶之上,风声中夹杂诵经声,焦棠站在殿前,朝内张望。
殿中一如之前,摆了许多木雕,也有一个释子,他一边盘念珠,一边虔诚诵经。
焦棠看了几眼,又在门口踱了一圈,决定步入殿内。
她刚一脚踩进去,满地没有神采的雕塑一尊尊像被注入生命,活了过来。它们几乎同时间站起来,手上持双龙戟,金刚伞,大弯刀等各色法宝。
那些雕塑双眼罩着一层白纱,行动却丝毫不差,齐齐亮出武器往焦棠头上脚上砍来。
焦棠大念一声:“我佛慈悲啊。”
一群雕塑行动畅享丝滑,下手没半分余地,焦棠心想,没辙了,只能打了。
她先摸出一沓符纸,噼里啪啦往雕塑身上砸,预料之中的没有用。
她又掷出那把久经沙场的铜钱剑,在雕塑的胳膊,腿上来回敲打,术法起效甚微,突然她躲闪不急,一角赤红袍裾硬邦邦磕断她的肋骨,将她撞到九枝灯的灯台上,灯心金属没入她的尾骨,登时要了她半条命。
如此大动静,那释子还一动不动,他的心估计也是木头做的。
焦棠来不及吐槽他,一只宛如窗户般大小的手掌从她腰部勒紧,拉到柱子上,若不是食魂兽体质加持,焦棠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被捏碎了。
柱子上生出高低两只眼睛,恶兴趣地打量她,仿佛一双巨眼注视着一只蚂蚁,焦棠生出渺小无力的绝望。
那双眼睛里又生出一双眼睛,此时那双巨大的眼睛眨了眨,开始不住地颤抖,紧跟着柱子也在颤抖,巨大的手掌也在颤抖,然后第二双眼睛中又再生出第三双眼睛,巨眼里万花筒一样增加眼睛,就像往眼睛里不停扎刺,它已经受不了,煎熬地紧紧闭上,旋即大力甩开焦棠。
焦棠的瞳孔大的惊人,怪异恐怖,她是施的是邪法,对自身也有反噬作用。
柱子上的动静太过激烈,柱身从中间折断,顶梁柱一旦断了,宝殿的顶盖一角也哗地往下砸落。
焦棠在大片坠落的砖瓦中,见到条纹状的光从建筑内泄露出来,形成一片光谱,然后这片光谱落在了大柱子的后面。
紧接着她听到一阵猫叫,转过折断的大柱子,纵横的房梁在肖长渊头顶撑起一个盖子,抵挡住所有的落石。
一分钟后,坍塌停止。
释子极重地停下诵经声,叹气:“为什么要回来?你在此处的因果已经了结了。”
肖长渊在幻境里很虚弱,哭丧着脸,对释子说:“一切都因为我,是我害死了你们。”
释子又叹气:“现实世界里,你的因果是结束了,可是在这个游戏世界永远不会结束。因为这个世界是一个充斥着悔恨与记忆的世界。”
焦棠问肖长渊:“你醒了?”
肖长渊揉了揉脸:“醒了,但记忆还是断片的。趁还有时间,作为队友,我有些事情得告诉你。”
焦棠站在他面前,听了这话,不安点头。
肖长渊从四象园的历史开始讲起。
四象园原本是律真传经的寺庙,律真远渡重洋八次,第七次归国后,他又落脚这里说法。侍奉律真的谢家子弟不知是误读了大师的想法,还是解读了大师的真意,总之,谢家对四象园的定位——也就是这座园林到底应该改造成法宗圣地,还是延续异国僧人行脚挂单的修行地,关于此选择,家族内部产生了很大分歧。
最后地方志上也没给出结论,随之律真第八次离国,在海外圆寂后,四象园渐渐朝着私家园林方向发展。到明嘉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四象园转奉道门,改了信仰,还请龙虎山的道长来重新修造园林,后来清晚期正式改名“四象园”。
肖长渊说,龙虎山的真人说过,四象园是风水宝地,但由于历史原因,同时承载佛道两股信念的力量,既是吉也是凶,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说到最后,肖长渊丧着脸,呐呐道:“现在来看,这个地方果然会让人心智混乱。”
焦棠皱眉,低声驳斥:“你也说混乱的是人心,怎么能都怪环境?难道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会成为杀人凶手?”
肖长渊大力摇头,气质与之前有所不同,更沉稳,但也更没活力。
“若遇上大环境变了,四象园的两股信念之力就会同时出现,使人心混乱浮躁。我不和你说这些了,我们说说案件,这才是紧要事。”
焦棠立即点头,催他:“你知道什么?”
肖长渊仍然坐在地上,眼神望向那个背对着他们的释子。
“你回去之后,去资料室找一本书,叫《古代园林通览》,我曾经在那里夹了一封信,你读了或许有帮助。我没办法告诉你凶手是谁,不是因为系统,而是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另外,在我的记忆里,这两起凶杀案都出于当年我在无明楼的一场对话,我不记得具体内容,只记得那场对话是关于如何利用四象园的历史来迷惑人。对了,我还记得谈话时间,正是81年的立夏,你回去让途灵试试,看系统有没有隐藏资料。”
他的语调越说越急,释子手指滑动念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肖长渊看了一眼建筑顶,催促焦棠:“你快走吧。按照我说的去做。”
焦棠神色冷下,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肖长渊像在交代后事。
“你也一起走。”她上前去抓人。
肖长渊退后至释子边,摇头:“我虽然记忆回来得慢,但我很清楚我曾萌生了报复的恶念。这就是我回到四象园的原因,也是他召唤我回来的原因,他为了我一直死守在轮回的路上,我这次也要帮助他才行。你快走!”
屋外轰隆灌下巨雷,霎时将屋顶掀翻,释子与肖长渊头顶遮盖薄薄金光,如有神助,就焦棠头顶噼里啪啦砸石头,焦棠狠心咬牙抽出五帝钱短刀,扎入地里,从口中吐出一枚明玉,然后影子晃荡一下,融入地里,逃出了崩塌的幻境。
等她醒过来,屋内白蜡烛已经燃尽,窗外阳光耀眼,齐铎上前去扶起她。
焦棠疲倦地低头看肖长渊,他仍然陷在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
焦棠先是问现在几点了,齐铎端了一杯水,试了试温度,递给她,说:“中午十一点了。”
“这么久?”
齐铎:“是,我以为你们会一睡不醒。”
焦棠揉了揉后腰,尾骨插入的灯柱消失了,疼痛却没有消失。
她心里暗暗忧愁,这会不会是漩涡变大,幻境与现在所处现场正在融合的迹象?放下担忧,焦棠先将幻境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其他人。之后又从途灵口中得知林妙瑢的事。
对完各组信息后,大家决定先从眼前的线索入手,于是大家纷纷看向床上披麻戴孝的林妙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