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导仿佛预知颜芙要出事,神色不宁手脚颤抖,昧火楼里的人被他吓得掉头跑出门,闹哄哄奔向失火地点。
“这下好了,人都走了。”焦棠背着手在木龛前徘徊,施施然对着空气说:“我这副手套物有所值呀。”
她说完又举起戴手套的指尖,往神像面上按下去。柔软、有温度,是活物。
她审视着那对白眼,对着一尊木头恐吓:“我如今的身体脱胎于食魂兽,对恶鬼的气息比普通人要敏感。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动手了。”
说着便上手,结印往白眼伸过去。霎时间,两扇窗户嘭地关紧,一道狞笑至木龛中哆哆嗦嗦传来。那神像开了眼,宛如透红的琥珀,面相也似乎正在阴惨惨的笑。
焦棠迫近那张木纹纵深的脸,在里面瞧见一些蠕动的毛发,这就是寄居在雕塑木头里的本体。只不过本体是何物,她还没弄清楚。
“你再靠近些。”那本体的声音像一道音波,直穿她的脑袋。
焦棠中邪一样,如它所言,几乎将脸挨在木纹脸上。一种针砭的痛感传来,有无数细小的毛血管从木纹里延伸出来,扎进焦棠的皮肤表层。
正当火神像的脖子下张开硕大利齿,要咬断前面人的脖颈时,一张黄符倏忽拍在它的面门上。
可是变故陡生,出现了焦棠意料之外的事情——原本百试百灵的辟邪法术竟然在这里失效了!
焦棠眸色剧变,立即双手撑住木龛,在利齿啃上脖子前,借力挣脱开,往后一跳,跳到两米外的安全区域。
“本体不是火属性的?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焦棠后背生汗,再仔仔细细端详神像内挣扎的灵体,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对应的生物。
那本体翻来覆去搅动着舌头,焦棠恶心它的口水,索性扯下半边窗帘,飞掷到木龛顶上,彻底盖住整尊雕塑。
片刻后,盖在布里面的东西传来娟细的笑声,像极了盖头下面过度兴奋的新娘。
那东西边笑边掐嗓子:“你也就欺负我现在动不了。不出三天,我就要来取你的命。”
焦棠皱眉,三天后这东西就能动了吗?这下更猜不透了。
等了一会,帘布下面不再发出任何声息,她小心上前揭开布,再伸手摩挲神像两颊,粗糙僵硬,已经恢复成木质的触感。
窗户咿呀推开。
一直观战的齐铎倒悬着问:“完事了吗?现在赶过去起火点,还能看个全貌。”他是全程都没担心过焦棠应付不了木龛里的鬼怪。
焦棠返身走下楼梯,问他:“怎么还没走?”
齐铎跳下来,站在楼前等她,说:“瞧个热闹啊。”
“热闹瞧得怎么样?”
齐铎意犹未尽,“没想到对方那么弱,一条窗帘布就打发了。”
焦棠提眉看他:“自打我幽默感上来后,你也变得很爱瞎凑热闹了。”
“你要知道,你遇鬼的概率是其他玩家的三四倍,跟你一起行动,总是能遇到一些奇形怪状的新惊喜。出于了解这个世界的好奇,我对它们是什么构造也很好奇。”
齐铎目视前方,脚步不停,焦棠紧随身侧,正要接茬,已经到了出事的地点。
原来发生火灾的阁楼就是丹焰楼。
这时候楼里两个救火人员一头一尾,搬出来一个人,是个身形特别矮小的男人,大概也就一米六左右。一个超大号的黑框眼镜歪歪斜斜挂在鼻梁下面,遮住了他原本凹陷的两颊。
顾景方脸色全白,大力摇晃那个人的手臂,试图将人叫醒。
“喂,郭昊,你别死啊。至少别在这里死!”
有人上前给郭昊喂水,还有人给他检查脉搏,场面一团糟乱。
喂了几口水,郭昊逐渐转醒。醒来第一眼就去找人,嘴上喊着:“颜姐。”看得出他十分看重颜芙。
陈导拍拍他肩膀,好言劝慰:“好孩子,你颜姐没事。她和顾编剧换了房间,不住在这儿。”
郭昊咽下口水,摇摇头,还在找颜芙。
顾景方挤过去,说:“别找了,她还在自己屋睡美容觉呢,叫了也没来。你安一万个心,她没事。”
陈导替他擦拭脸上黑灰,感慨:“颜芙这么多经纪人里,数你最上心。先顾好你自己身体,其他事慢慢说。”
郭昊明显走神,突然哇哇大哭,说:“陈导,你让我把话说完啊。颜姐是没事,可她的猫死了,死得可惨了。”
怎么个惨法他没来得及形容,那边已经有女人大叫起来。林组长看着脚边那条呜呼的小生命,嘴唇抖得停不下来。
众人围上去,登时吓得脸发白,那条猫原本是只白猫,现在成了黑猫,原本是长毛,现在毛全烧焦,光秃秃剩黏糊的皮肉。更可怕的是,那条猫原本是完整的猫,现在成了开膛破肚的死猫。这绝对不只是烧死的。
林管家率先将女儿拉开,捡了一条毛巾将猫盖住。
他从头到尾都皱着一张老脸,这时候见没出人命,才转向谢安煜,恭敬地说:“三少,丹焰楼年前才做过防火测试,不太可能是自燃。这次火灾事出何因,我一定尽快彻查。”
谢安煜挥挥手,气也不好当场撒,四象园号称要申5A景点,出这么个意外,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声誉和申报结果。
林管家面犯难色,又转向顾景方:“顾先生,恐怕你是不能继续住这里了。”
顾景方态度随意,说:“没关系,我上你们二爷那地方去住。”
林管家不松口,“二少爷身体不好,不合适与人同住。你住二少爷隔壁的‘汀水榭’吧。”
顾景方没有异议。
郭昊仍然在哀嚎那条死去的猫,这个时候停下,问林管家:“那我之后住哪里?”
林组长冷静下来,安排起来:“郭先生就住到颜小姐附近吧。正好两个有照应。”
郭昊听见能靠近自家艺人,不管是什么地方,当场就同意了。
处理完人事,大家这才又愁闷地看着地上那团白色的尸体。颜芙极其疼爱自己的猫,就算出差,也不远万里,耗费巨资,将猫带在身边。这会儿死了,而且死得这样恐怖,谁敢去和她说呢?
于是大家又看向郭昊,郭昊顿时又颓下去,他其实也很爱很爱那只猫。
焦棠他们在外围观察这群人。吴见故小声问其他人:“死了一只猫,算凶杀案吗?”
肖长渊茫然看向周寻音,周寻音思考了片刻,有点犹豫:“不算吧。没遇见过这种情形。”
焦棠直截了当:“不算。肯定还会死人。”
途灵十分同意,左眼望了望天,天阴沉沉的,估计晚上要下雨。她也判定:“环境压力很大,结界有扩大的趋势,还是会死人的。”
周寻音说:“我们去看看那只猫吧,说不定有线索。”
林管家张罗着收拾残局,谢三少正和赶过来的谢安墨议论起火一事,林组长领着陈导去探望颜芙,顾景方指挥人搬没烧损的行李,一群NPC中,只有郭昊抱住头,有空在那里独自哀吟。
周寻音蹲下,揭开盖住猫的毛巾,从口袋中摸出白手套,开始给猫尸检。
“毛发全脱光了。我推测是死后才被烧焦的。死因应该是从脖子到肚子的这一刀,非常干净利落。划开之后被挖掉了内脏,不排除死前遭受过虐待。我没给动物尸检过,不好判断死亡时间,就这些了。”
她摘掉手套,其余人也看到情况,只听出一个虐猫的可能性。
周寻音正要说,接下去进行现场搜证,调查起火原因,可根本无需她下指令,玩家已经分散开去找线索了。
焦棠进了丹焰楼内里一看,就知道火情看着激烈,其实不算严重,整栋楼只有一层烧毁,二楼和三楼还是完好的。
她在一层的废墟里来回钻,由于古建的家具多数是木头,所以只要一点火苗就能迅速蔓延开去。一层的家具几乎损毁,尤其靠墙的电视柜那块最严重,她判断那里就是起火点。
然后她上了二楼和三楼,粗略看了看,楼里没有厨房,也看不见刀具或者其他利器,地上是青砖,没有渗透的血迹。
二层和三层的洗手间地漏处也没有冲刷过的血痕,空气中没有嗅到消毒水的味道。焦棠判断丹焰楼可能不是猫死的第一现场。
一只猫自然没有社会关系,也就没有办法通过走访它的同类来获得死亡信息。唯一可能就是有人对颜芙心怀恨意,借刀杀猫。
往深一层推理,不难猜到下一个可能死是她。
这时候,郭昊蹲在猫前面,打起精神请求:“各位记者大哥大姐,今天起火和猫死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怎么说也是颜小姐的私事。我希望你们笔下留情,不要报道出去,免得引起颜小姐粉丝的担心啊。”
齐铎扶住他肩膀,没有表情地安慰:“节哀顺变。顺便问一声,为什么会起火?”
郭昊顶着大眼镜,充满哀伤与困惑。
“我也不知道。早上我吃了早餐后实在困得受不了,就回丹焰楼睡觉了。三楼是顾编剧的房间,我住在二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门,等我醒过来时,就闻到很大一股烟味,我立马吓得跑下楼。一楼那时候火烧得很大,我朝窗户外喊人。幸好林管家发现了我,就叫人过来灭火。然后,我自己往门口使劲挪,摸到客厅高几时候,忽然摸到一手黏糊,再仔细看,原来摸到了死掉的猫。我当场吓晕过去,也可能是熏晕的,总之醒过来后,已经被大家搬出来了。”
焦棠:“不对呀,林组长发现猫的时候,它是在门口的地方。”
郭昊瘪着嘴角,十分迷茫地摇头:“可能是我摸到时候,吓得将它丢出去,也可能是猫显灵了,不是说猫有九条命吗?”
焦棠冷酷无情地打碎他的希望,“不是每只猫都有九条命,这头猫只有一条。”
郭昊快哭出来,但他忍住了,蹲下用毛巾很小心地裹住猫,轻轻抱在怀里,朝所谓的记者们重重鞠个躬,转过萎靡的身躯。
焦棠盯着他,像郭昊这样的男人,瞧着肩膀瘦小,担不起什么责任,行事说话却滴水不漏,比陈导那些人看着有情有义多了。
草径旁,柳荫下,谢安墨和谢安煜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玩家将注意力转移到这对不和的姊弟身上。
两人争吵的内容是谢安墨埋怨谢安煜将四象园弄得乌烟瘴气,谢安煜继续保证接下去不会给她惹麻烦。
吴见故感慨:“生在大家族也不是一件好事啊,整天吵来吵去的,把亲情都吵没了。”
肖长渊笑道:“你以为穷人家的亲情就不会吵没吗?这好歹还叫有头有脸的吵。”
周寻音嘱咐:“别被剧情带偏了。我们一组打算去排查起火时候出现在周围的人,看看有没有什么目击证人。你们呢?”
焦棠想了想,说她要去查一下颜芙,问齐铎有什么意见?齐铎说随她。至于途灵与吴见故则要去调查谢家三姐弟的背景信息。
三组各自去执行任务。
走在路上,齐铎折了一根杨柳,分出九捋,忽然问:“为什么说这只猫没有九条命?”
焦棠哦了一声,轻飘飘解释:“因为其余八条不见了啊。按照传说,猫惨死后会化身邪祟,不成精也是怪。可是四象园削弱了这种负面的能量,所以它就像被某种力量超度了一样,连魂魄都消失了,八条命全清空。”
这座四象园是玄之又玄,既能度化凶邪,又能滋生怪物。焦棠至今没遇见过这么复杂的地势,或许正如它建造的太极台一样,有阴阳两仪,吉凶两面吧。
齐铎也想到这一层,交代:“四象园里太多变数,尤其刚才神像里的邪门东西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接近你,你自己要小心。”
焦棠微微一笑,真诚接受来自队友的关怀,但十分敷衍地说:“放心,我心中有数。”
从丹焰楼去颜芙住的地方,需要再次路过太极台。
此时日晒正酣,焦棠却意外地感受到一股乱流在周围浮动,她兴致起来,领着齐铎从太极台左边拾阶而上,走上这个两米高的大平台。
站在太极台上,焦棠才看清楚这个十米宽大的台子,用泾渭分明的黑白大理石贴出太极图案。而更妙的是,阴阳线中心点,造了一个花坛,坛中植了一株菩提树,这棵树左右枝蔓对分,竟然结出红白双色花朵。
花坛边摆了三张梨花椅,纤尘不染,可见平日经常有人打扫或椅坐。不难想象,千年前,谢家俗人就是坐在这儿谛听律真的教诲。
焦棠眉心隆起,如果这地方真是传经旧址,更不可能出现异端。但偏偏就出现了,真是奇了怪哉!她实在看不出门道,悻悻返身,又走下太极台。
两人继续往前赶,渡过木心湖,转进一片开阔的草地,就见到远远一个小人头危险地趴在房顶上张罗着什么。
焦棠眼力随体能增强许多,看出来那人是可怜兮兮的郭昊。他趴在高高的长梯上,挨着屋檐朝下打一个瓦数特别高的白炽灯。
焦棠再走近数十米,又看清楚了颜芙住的屋子全貌。
郭昊靠着的屋檐上面是一个高耸的歇山顶。顶下仅有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但这屋子的门面十分阔绰,门柱贴金镶钿,外墙上也是包了一层粉金腻子,气派中透出庄严。
门外有回字勾栏,望柱上面雕刻麒麟,两座瑞兽身上用料全是碧汪汪的美玉,眼珠子嵌的是莹润剔透的玛瑙。
这幢屋子好是好,构件却太精密,走不了大功率的电线,所以即使是白天,屋里也只要点上几盏台灯才能满足照明。而且,这些灯和电器还是颜芙入住后,临时改造的。
其他地方改造的痕迹也很明显,比如院子中间突然多出一段玻璃栈道,栈道上方铺盖吸光布,下面设了一张贵妃椅。这张躺椅是从谢安煜屋里搬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颜芙在院中享受木心湖吹来的湿润的风。
此外,院子外面隔了一圈结实的钢化围墙,墙边架了一处秋千,以及一个微观的高尔夫球训练场,这些也都是颜芙请谢安煜安排的。
谢安煜做这些时候十分乐意,谢家上下许多人都很乐意,因为这是四象园内吹起的西洋新风,这股风气似乎能改掉尾大不掉的陈腐思想,和固守不前的老审美。
可实际上,谁都看得出来,这很违和。
奈何颜芙是新一代明星,她本人虽然十分拥趸传统文化,但她的心是国际的,她走的也是国际明星的路线。传闻,她拍完这部《西渡》后,就要出国了。出国热是一股新兴浪潮,四象园里有的人也想走出去,所以对于颜芙可谓有求必应。
郭昊趴在屋顶架灯,是为了给下面拍杂志照的颜芙打光。这是电影发布会的重要宣传环节,所以大家都围在院里忙前忙后。
焦棠眯眼看白炽灯后面的牌匾,轻轻念出屋子的名号:“不朽堂。”其他都叫楼,这处却叫堂,莫非原本不是给人住的?
两人等在旁边,拍摄过半,摄影师喊了一句“休息”,郭昊揉着肩膀从梯子下来,立刻又去伺候颜芙休息。然后他弯腰与颜芙低语,期间看了焦、齐几次,似乎是将两人介绍给颜芙。
焦棠脱下鬼画符手套,揣进兜里。齐铎摸出一个本子一支钢笔,挂上职业性的微笑。郭昊朝两人招招手,颜芙躺到贵妃椅上,俏眼不轻不重地瞥着他们走过来。
郭昊靠近二人时,声若蚊蚋地拜托:“猫的事,请千万别告诉颜小姐。”焦、齐两人无声地点了点头。猫的事确实也不适合在这种场合下盘问颜芙。
焦棠走上前去,自报家门:“颜小姐你好,我是新风社的记者,焦绿。”
齐铎跟着胡诌:“我是《首都日报》的记者,齐天。”
名字是假的,但隶属的报社是真的。颜芙一听,新风社是国内最大的通讯社,报道举足轻重,《首都日报》又是一份外宣的重量级英文报纸,哪个都不好怠慢,遂整理好裙子,施施然坐直腰板,指使郭昊:“郭经理,去搬两张凳子过来。”
凳子搬过来,焦棠随意坐下,她不擅长和NPC绕圈圈,话题单刀直入,问题一出,颜芙倾城容貌骤然蒙上一层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