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的客人看起来与平常人无异,都是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躯,亢奋的精神来消遣的模样。焦棠被安排坐到中间,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旁边。
“你是新来的?”他咧开黄牙,酒气冲天问焦棠。
“今天刚到。来,青青,喊人呀,叫辛老板。”妮妮堆笑打圆场。
焦棠在妮妮和辛老板之间来回瞥了一眼,不吭声。NPC演戏,不代表玩家要配合吧。何况,这个所谓的辛老板身上的味道着实难闻,发臭的死人味加浓郁的怨气。
辛老板舔舔干涸的嘴唇,挨近说:“刚开始不习惯很正常。我是这儿常客,你服务好,我就经常点你……啊!”
他捂住额头,龇牙咧嘴地弹开些,怨念丛生地吼:“你这是什么态度?”
妮妮立即也吼:“青青,快道歉。”
焦棠单手揪过老辛的领带,樱桃小巧的嘴里吐出无情的话,“你好歹也是玩家,死了陪NPC玩舞台剧我不管你,但你千万别恶心我,不然我揍到你魂飞魄散。懂吗?”
辛老板缩回手,额头露出被符篆烧过的焦黑痕迹,他讪讪摆手:“逢场作戏嘛,玩玩而已。”
“辛老板,青青刚来还不懂规矩,不如我给你换红红……”
“出去出去。”老辛挥挥手,驱赶聒噪的妮妮。
妮妮吞吞吐吐地退出去后,焦棠才正色问:“你死了怎么还在这儿?”
据她所知,玩家死后会随现场的数据一起被消除,不太可能留下来。
辛老板顶着青黑的大眼圈,苦闷道:“你问我,我能去问谁?打我死后,数据刷新,我就没被刷过去。”
“其他鬼也一样?”
“嘘。”老辛比了个手势,暗声道:“没错,其他人死了也没被更新,邪门得很。”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嗨,还能干什么,就是扮演npc,陪新来的玩家玩玩游戏呗。”
焦棠半真半假地哦一声,算听进他的话。她猛地想到一件事问:“你们进来时遇见的案子是什么?”
“哎,这个问题好久没人问过了。案子啊,好像是一宗……嗯嗯……”老辛突然被身后的Npc男人箍住嘴巴,他拼死挣扎,男人从他背后伸出头来,咧开碗口大的嘴,对焦棠笑。
“行了,我不问。”焦棠举手表示“投降”,男人才松开老辛。
原本绿的脸被吓得更绿了,老辛吞回滑溜溜的舌头,叹气:“姑娘,不是我不帮你,系统不让我说。”
“嗯。”焦棠早也意识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突然,门被推开,背光下峻拔的身躯散发出蓄势待发的狠劲,老辛感受到杀气,往焦棠身旁缩了缩。这么一缩,来自门口的寒意更深了。
焦棠盯着齐铎,想问他怎么出现在这儿,但转念想,齐铎是保安,出现在哪儿都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出来。”齐铎招手喊焦棠。
在老辛这儿问不出线索,她本来也是要出去的。她一站起来,老辛便偷拉住她衣角,低声说:“你和你男朋友解释一句,我什么也没干……”
“不是男朋友。”她不费劲地弹开黑乎乎的鬼手,心头虽然划过不安,但并没有多想。
焦棠步出包厢,转身想问齐铎何事找她,但见砰地一下,门关了。齐铎进了房间,还将门给锁上了。
不消几秒,里面传来了老辛猪叫的惨痛呼声。
为什么要打人?难道是对“玩家变鬼”这种事不满?两人一路走,焦棠一路琢磨。
“以后会遇见那种恶俗的人,最好事先就避开。”齐铎半天才开口,但听语气已经平复怒气。
焦棠应道:“这些人对我产生不了威胁。”
“不是威不威胁。”齐铎沉声道:“你远离潜在的危险,危险不单单指身体,也指对方心理……”
焦棠无所谓道:“我既然已经是一具意识躯体,又何必在意那些?说到底,我只是不喜欢被系统耍着玩而已。”
齐铎茫然看她:“你似乎比以前要更不乐观……或许是我多心了。”他忍下后半句话——无论如何,我不希望你活成我这样……
两人就这么掂量不清地沉默着,直到靠近厨房,经理在外面兜圈圈,他们才转移了注意力。
经理被燕子挡在门外,正朝里边唠叨:“上头来信说你们是来调查刘信雪案子的,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们办事要低调,死人毕竟是触霉头的事,别让客人……”
他在后面絮絮叨叨,半天没听见回应,再看才知道,人家把厨房门合上了。他气得跺脚,转了几圈自己跑走了。
焦棠喊里边的人开门,燕子这才揉着耳朵给两人让道。
厨房内,周南恪坐在油腻腻的切菜台上,单脚堵住一人去路。
肖长渊劝抚:“别担心,我们就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放你走。”
“她是谁?”焦棠看向被肖长渊堵住的女人,毛发杂乱,颧骨高耸,脸上画得乌七八糟,看着有三十好几。
肖长渊回答:“和刘信雪走得比较近的人,也在盛世里打工,叫驴真。”
“卢真!”燕子不屑地纠正。
卢真配合地点头,说:“我认得你们,保安队新来的几位兄弟,来调查刘信雪死的事情。”
肖长渊和和气气地微笑,赞道:“你的消息很灵通啊。你和刘信雪关系不错,你说说,谁最有可能杀他们一家?”
卢真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答了句:“要说谁也可能,谁也不可能。”
“什么玩意?老实交代!”周南恪踢向旁边货架,恐吓性地吼。
肖长渊拍下他的大长腿,扮演白脸,说:“好好问,我们又不是流氓痞子。”想了想,又补充:“就算是流氓痞子,也得文明审讯对吧?”
“大姐,你也要配合我们的工作。严肃点!别这么笑。别说小周想打你,我看了也想打你。”肖长渊手指差点戳到卢真的嘴角。
卢真收敛起怪异的笑,揉揉腮帮子,喃喃抱怨:“规矩真多。”继而才交代:“老实说,刘田根人是挺讨厌,周蓝月也和我吵了几次架,但他们都是欺软怕硬的怂货,压根不敢得罪拳头硬的人,所以我说谁也不可能。”
“至于谁也可能啊……”她凹陷的两颊微微抖动,有些嫉妒的说:“最近一段时间,刘信雪不知道接了谁的活,来钱很快,连带刘信民那个混账也很神气,说不定就是在这块得罪了人。”
齐铎问道:“你猜猜是什么活?”
卢真见到齐铎的模样,嗓音也放软了点,勉强猜测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客人让她做了什么事,或者是被哪个金主包了吧?她呀,跟客人干的肮脏事就搬来我面前说,真关系到钱的事,防贼一样防我,就是见不得人好。”
燕子回嘴:“你不也见不得她好才说这些。”
“是啊。”卢真倒很爽利地认了,“别说同事,就是家人不也一样。谁能盼着谁好?”
周南恪略带怒气地瞪她:“别一棍子打死,我交朋友就不看那些。”
卢真矮下头,不敢正面与周南恪呛。她转头问肖长渊:“我知道的都说了,能走了吗?消失太久,领班的又要扣我工资。”
肖长渊拨开周南恪的腿,比了个请,“万分感谢卢同志你的配合,你可以走了。”
卢真小心避开周南恪,从齐铎和焦棠身旁溜过,脚步着急地朝外跑。
门外,去而又返的经理似乎又在盘问她有没有说什么影响盛世生意的话,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走远。
门内。“这个卢真有没有说谎?”周南恪看着其他人。
“左右看她都太镇定了,不像凶手或者帮凶。”燕子点评。
周南恪:“嚯,你没见她手抖得跟发羊癫一样么?”
燕子:“装的。”
周南恪讶然:“装的?”
燕子:“既然手抖成这样,说话肯定气不够用,磕磕巴巴,你听到她刚才磕巴了吗?”
周南恪看向燕子,啧啧笑道:“还真没有。”
燕子回他一个不屑地冷哼。
焦棠也不解:“她既然不是凶手和帮凶,为什么故意隐瞒部分事实?难道是谁提前提点过她?”
肖长渊:“凶手威胁她了?”
齐铎:“或者称不上威胁,就是交代一两句吧。”
“在这儿猜也猜不透,不如出去找找线索。如果真像你们说的,她在故意隐瞒,那凶手反倒很可能是盛世里的人。”
周南恪跳下台子,拍拍屁股。他大摇大摆走出厨房,还返身对燕子勾勾手指,“走,小燕子,到我们名侦探燕南出马了。”
“谁要和你走?”燕子嘟囔着,追出去踹他一脚。
肖长渊识趣地自己边走出去边感慨:“要是莫笙笛在就好了,现在的我超级寂寞的。”
但其实盛世并不大,几个人转了一圈又碰面了。晚上人太杂,灯光又暗,实在很难找出嫌疑犯,能问到的关于刘田根一家的消息也不多。
焦棠心中疑窦大生,说:“总觉得得到的消息有偏差。”
周南恪追问:“什么偏差?”
“小祖宗啊,你第一天上班就翘班,你比我还能耐,还要不要干?!”尖利的嗓音从走廊一端直直叫嚷到跟前,妮妮白了脸,插着腰,训斥焦棠。
焦棠睫毛轻抬,问:“不想干又怎样?想干又怎样?”
妮妮气岔了,顺了很久胸口,才干巴巴叫道:“不想干你就得按照合同来,赔偿违约金。”
“什么时候签过合同?”焦棠对此全无印象。
这时,妮妮扯出个怨毒的笑:“从你踏进盛世就算签约了,违约金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很快就应验了,你等着。”
她撂下狠话,风情万种地扭身走了。
齐铎沉下脸,他毕竟经历的现场多,多少猜到妮妮所说的赔偿是指当玩家违反系统规定的身份时,必须付出的代价。有时是道具的赔偿,有时是能力的损失,有时甚至牵涉到更无理的要求。
“怎么听起来像无理城的设定?”肖长渊一语中的。
齐铎点头:“高级玩家从无理城出来后,遇到的现场往往会匹配到无理城的设定。”
周南恪叫道:“停停停,什么无理城设定?欺负我没去过是不是?”
“你没去?”燕子插嘴好奇问他。
“没规定必须去啊。你去过?”
燕子拉下脸,不回答。
“看吧,你也没去过。不过你没去是对的,小孩子去那里九死一生。”周南恪郁闷自嘲:“我不去是因为比起靠脑子,我更信赖自己的拳头。”
肖长渊拍拍他肩膀:“兄弟,你玩不转无理城那种烧脑的关卡,直说就好,我懂。”
“懂个鸟。”
“很好理解,无理城的设定就是附带游戏规则的现场。”齐铎解释。
焦棠凝思,如此说来自己已经触碰了游戏规律,必须按照规则来玩?
蓦然,焦棠从思绪中醒来,阴阳之气的变动虽然微弱,但于她而言却十分明显。而这种变动的阴气来自包厢,也来自舞厅。
她习惯性看表,凌晨4点半,正是天明之前最后的黑暗时刻。
其他人也都感受到现场的氛围变化,一个个脸色骇然,如临大敌。齐铎将手抚上墙面,在墙面上显示盛世各个地方的及时画面,看见的场景却十分骇人。
原本隐藏的鬼一下全冒了出来,正在会所内大肆虐杀,虽然惨死的是NPC,可血肉横飞的刺(ci)激场面依然惊心动魄。
齐铎断言:“它们的目的是我们。”
“啊!”燕子忙掩住嘴,好像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齐铎回首,定睛一看,焦棠半边手臂全焦黑了,某种阴邪之物正在啃噬她的骨血。
走廊尽头,自称辛老板的鬼玩家正蹒跚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