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晌午,但日华黯淡,风呼号着扫过廊前阶下,遗下数人佝在地上,怅然思索,怎么出牌才能稳赢?
滴滴滴滴……急促的鸣声如惊雷骤然炸开,肖长渊吓得面色发白,莫笙笛毫无歉意地摁下电子表,莫得感情地提醒:“我定的闹钟,提前五分钟响,再不确定下来,有50%几率我们都要拜拜了。”
“你们听见什么声音吗?”吴依依汗涔涔朝“咯吱咯吱”的背后望去……
“啊!”她连忙捂住嘴,陈放的尸体正不安地抓挠着棺壁,有几具已露出乌紫的手掌,打算附力攀起来。
“恶作剧而已。”齐铎不甚在意地一脚勾起棺盖,屈膝一顶,将元岑等棺材严严实实盖住。
吴依依软了腿,时间紧迫,她半颗脑袋开始僵化,反观身旁的焦棠眼里簇起小火苗,也不知道在亢奋什么。
“按之前没出事的队列行动。”肖长渊提议。
没出事的队列?吴依依紧张依据地上演绎的过程回忆,她与焦棠一队未出事,肖长渊与莫笙笛一队未出过事,齐铎与刁舍一队也不会出事。那么分三组行动,即可逃过第一轮,接下去只要队形不变,总会熬过这轮出牌时间。可是,她不敢深想,下一轮呢?
两声“不可”一起蹦出。
吴依依呆呆看向他们,齐铎与刁舍这对冤家是万不可聚在一起?但看二人神情,不似生死关头还生龃龉的人。
刁舍抢先解释:“到了这一步就是运气的比拼。我建议凑两人出来当对子。”
“为什么?这不是送死吗?”她惊诧排斥,之前未凑一起,如今何必凑一起讨死,她不懂。
刁舍:“既然顺子无法取胜,走单只风险太大,纵然有A,对方也能用A 吃住,那就只能走对子。目前场上就一对K最大,我们押对了,就能吃对方两只牌,怎么说也能扳回一城。”
肖长渊:“大哥你说得轻巧,最大一对K是谁?我们能知道?”
刁舍耐心几乎耗尽:“上几场落单的人没被盯上,说明点数至少不小,就那几个人组吧。”他话音刚落,齐铎立即用木炭在青石地板上的几个名字打圈圈。
第二轮莫笙笛、刁舍落单。第四轮齐铎,刁舍落单。
齐铎和刁舍已确定不是同一张牌,所以……肖长渊饶有兴致地耸高眉头,结果居然只有两个人可以组队——莫笙笛、刁舍。
这两人也有点意外,毕竟多数时候他们都是孤胆英雄,没有什么组织意识。
肖长渊领先迈出灵堂:“那就祝你们好运啦。”他朝莫笙笛眨眨眼,倏忽拖住吴依依,“咱两凑对才安全,别去当电灯泡了。”
“诶!”吴依依娇呼连连。
确实,如果吴依依与焦棠同行,肖长渊便极大概率要与齐铎组队,可二人之前从未组队,贸然一起恐怕会碰撞出更糟糕的结果。
焦棠罕见地朝莫笙笛叮嘱:“你小心点,有事拖着,我们会过去。”
“行了,走吧。”莫笙笛调转视线,不愿在此刻泄露女儿性情,身后咯吱咯吱木板摩擦的声响不堪卒听。
齐铎拉起焦棠:“走。”二人箭步奔出灵堂,出了门才回首去看堂中几具脂粉妖艳,唇角挂笑的诈尸。
两人再出院门后,又停下来侧耳等待。在门外等既可及时应援,又能躲过空间规律,算是两全之策。
片刻后,里面传来打斗声,似乎很激烈,但从始至终没听见莫笙笛或刁舍的呼救声。
齐铎拂开一层雾,雾中莫笙笛与葛顺恒斗得正酣,刁舍与一个女鬼周旋,他生性寡淡,根本没顾上莫笙笛,自顾自地越打越远。
坏了!焦棠眉心直跳,女鬼是有意要引开二人,让他们分开后更改场上牌局,“对子”要成单只,局势可能会陡然反转。
这边,莫笙笛与葛顺恒也越打越气。葛顺恒的弹跳力惊人,一跳便出十米远,她追了出去,绕过屋后廊庑,景色全然变了,左右全是阴嗖嗖的居室。
蓦然回首,不远一处居室烛光映曳,窗前剪出一枚女人影子,明明天色不算暗,但室内却黑得吓人,透过纱窗隐约能窥见女人浓烈的红唇,她正在笑。
多年作战经验让莫笙笛幡然意识到,自己落入圈套了!再想回去找刁舍,窗子却咯吱撑开,女人软弱无骨地沿窗棱爬出来,四肢攀地迅疾地冲过来。
莫笙笛刚要动弹,脚上跟灌铅似的重。元苓将要冲她面门咬过来时,一道极光从天砸下,熠熠卓光的玉圭如一面影壁格挡开煞气。
此时刁舍飞身靠近莫笙笛,玉圭急速缩小又从天被收回去,元苓身影倏忽消失了,转而葛顺恒与女婢冤魂又纠缠上来。
焦棠收回列斗罗星玉圭,宽心道:“这场应该不会出错了。”
片刻后,宅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呜咽。一个属于葛顺恒的,一个是女婢的。
众人再聚首时,葛顺恒两眼泪汪汪,哭得七荤八素:“亲人呐,我总算活过来了。”
莫笙笛兜头给他一腿,葛顺恒捂住头,哭:“大姐,你打我做什么?刚刚我也没了意识啊。”
肖长渊:“你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立马从地上跃起来:“活着,活着!我魂魄都走到十殿那儿了,突然一阵风就把我卷了回来。”此话不知真假。
“其他人呢?”焦棠询问。
葛顺恒黯然:“没见着,估摸出不去就该死这儿了。”
吴依依:“不能像你一样也能死而复生?”
“不能。”齐铎冷静分析:“他们是顺子,目前我们最不可能出的就是顺子。而且下一场是对方出,我们也没有余力去兼顾他们了。”
“你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烦不烦!”肖长渊将玩家彻底狗带的烦躁全宣泄在角落里那个从复活后,就一直嘤嘤嘤不停的女婢身上。说到底就是因为她与元苓五个鬼,才害死了潘婉婷他们。
女婢两颊有点婴儿肥,抹去鬼里鬼气的红妆后,反倒显出可爱,只是一想到她是个系统捏造出来的活泥人,那股可爱便转为滑稽兼厌恶了。
女婢:“呜呜呜,公子,我家小姐死得好惨啊。”
肖长渊拉下黑脸,让葛顺恒牵制住,才没上去暴打人。葛顺恒:“你跟一个NPC横什么?!你要看她不顺眼,我替你蒙住她的脸。”
于是,一分钟后,女婢成了一个“粽子”,被葛顺恒牵着遛元府。
恼人的事不只一桩,还有不断迫近的时限,以及那个隐匿在不知何处的身份提示。葛顺恒和女婢虽然死而复生却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甚至对这是一场怎样的游戏都懵懵懂懂。
纵然是白天,元府内四处寒意重重,尤其后院那些女子闺房,岑寂中透出鬼气,若是不经意从窗户看进去,总能被乾槁的木床,以及销色的锻被惹出一身白毛汗。
“要么别找了,想想怎么对付下一场的女鬼更打紧吧?”葛顺恒是被女鬼恫吓过,对这些莺莺婉婉的物件更害怕。
莫笙笛瞪他:“你连自己什么牌面都不知道,怎么应付对方的牌?上一场吃了狗屎运,这场还能有狗屎给你吃?”
“姐,我不抬杠,是时间不等人,一起待着你能保证不团灭?”
“一起待着还能博运气看我们是不是顺子,不一起待着你打算和谁组队,还是一个人?”
莫笙笛一句话彻底封住葛顺恒的嘴,他不想一个人待着,打死也不要!
但其实葛顺恒心里还憋着一股委屈,莫笙笛与刁舍能降住他,这说明他的点数比人家小,真和鬼比大小的话,他不保证第一个死,但大概率会比莫笙笛和刁舍先死啊。
除了他,吴依依也有这种顾虑,虽说抱团,但内心的比较与分歧从未消失过。而且她又幻听了,总感觉紧贴着的廊壁后面,有指甲刮挠的声响,还是一路剐蹭着随她前进。
胡思乱想间,竟走到游廊中一扇漏窗边,猛一撇头,菱形窗花后面一个白脸红唇的女鬼正朝她笑。
“啊!”她尖叫地跳到栏杆边,定睛看前边儿却转出钱嬷嬷,她恼怒地捂住耳朵:“哎哟,吴姑娘,您小点声,夫人正犯头疼,听不得刺耳的声音,尤其你这一叫还特别像小姐,岂不是叫她更伤神?!”
吴依依怯怕地低下头,焦棠挡到她前面,问钱嬷嬷:“你怎么出来了?”
钱嬷嬷:“焦小姐好。我是出来与你们说,再过一炷香时间就该出殡了,若不是特殊原因千万别出来,免得触霉头。小姐千金之躯,更不得冒犯,你们都回西院各房吧。”
肖长渊扯住她胳膊,吃了一惊,是个空袖子,可钱嬷嬷就和正常人般,哎哟地停了下来。
肖长渊拧眉:“你什么意思?”
钱嬷嬷将袖子抽回去,脚跟不着地走开,悠悠答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吩咐下来的命令,我且过来提醒你们而已。”
“这算什么?”肖长渊摊手朝其他人努嘴。“是救命的提示,还是陷阱?”
齐铎目光幽亮,瞥向刁舍,刁舍很自然地用长袖兜住两只手,气定神闲。
又是这种把戏!齐铎清清冷冷哼一声,揭破:“这是高级玩家给以后进入这场游戏的同伴留下的信号。为了避免系统捕获到这些讯息,他们一般只会在npc身上动手脚,而且信息模棱两可,能听懂就听懂,听不懂也没办法。”
焦棠低吟:“这算作弊吧?”
“作弊又如何?说到底系统不过是将你们当做斗兽场里表演的野兽。你还要和它谈什么程序和正义?”刁舍不以为然。
齐铎目光闪过戾色,如果只是作弊便算了,刁舍这帮人的行径更令人发指。
焦棠轻揪他袖子,示意他别发愣。其他人已经在分析钱嬷嬷留下的讯号了。
莫笙笛:“她让我们回西院各房,是不是指分开行动更能存活下来?”
刁舍摸摸下巴:“有这层意思。可如果就这层意思,那就没意思了。”
“为什么?”
刁舍:“值得高级玩家留讯息的人,怎么说也比你强。即便单独行动存活率也会很高,没必要大费周章地留个没用信息。”
莫笙笛冷若寒霜,刁舍的实力比她高,这是不争的事实,她无法反驳!
刁舍:“况且只是活着出去,多没意思,总要有点牺牲才有趣。”
齐铎:“牺牲玩家,还是牺牲NPC?”
“都可以。”刁舍阴邪地瞥他。
焦棠插话:“从时间上来看,高级玩家应该是设置了临近游戏结束,才让钱嬷嬷出来带话。这话里有几层意思,一层是回西院各房,指的是对方可能会走单只,而且胜率很大,玩家单独行动,损伤是最小的。第二层是再过一炷香时间便要出殡,一炷香大概是半小时左右,离游戏结束的时间还有40多分钟,这时间掐得很紧,肯定是出殡时会出现大的转机。第三层意思是吴依依的声音很像元苓,可能她俩的点数相同。”
莫笙笛:“这么推理是不是让吴依依一个人待着,我们依然无序组合,就能挺过最后一轮出去?”
焦棠:“嗯,有这个几率。”
“不,我不要……”吴依依一听要她一个人待着,立即从头抖到脚,“我不要一个人,凭什么拿我当试验品,万一错了呢,我依然会死,而你们也能安全地出去……”
刁舍语气冷硬:“由不得你不要。”
吴依依瑟缩地往墙边钻,豆大眼泪拼命掉,抓住焦棠的胳膊。“焦棠,别扔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在场玩家实力都比吴依依高,拿一个弱小者去当过河桥,焦棠也觉得别扭,遂按住她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葛顺恒:“妹子啊,意思是万不得已,还是得拜托你牺牲了。嗷……”
他捧住脚,哇哇叫,肖长渊在旁边嫌弃他:“不把话说那么满会死?”
吴依依忍不住啜泣,虽然众人没有动用武力逼她,但那种大难临头随时被丢弃的残酷感,让她刹那间对人心恐惧不已。
肖长渊:“别哭了,又没真的让你去死。”
元府深处突然传出哀婉的笙乐,隐隐还有一路啼哭声,所谓的出殡似乎要开始了。
焦棠大踏步往灵堂的方向过去。其他人也麻溜跑去探究竟,灵堂与西院分隔两头,显然大家都不愿采取走单只险胜的办法了。
葛顺恒虽然更倾向保守的通关方式,但若要他一个人躲在房间里,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于是他拖着粽子婢女,紧赶慢赶。
灵堂前,漫天的冥纸飘飘洒洒,如雪般在地上覆盖了厚厚一层,踩上去靴底是软的。元家夫妇立在元苓的红棺旁,相互拥泣,扶灵的两名男人眉眼与元苓相似,应该是她的兄弟。至于众多家丁、女婢则聚在后面一排棺材边,虚情假意地嚎啕大哭。奏哀乐的队伍在前头滴滴哒哒,场面宏大而凄切。
随之出殡时间越近,屋宇上方黑云越压越低,对于在场玩家而言,这场大戏终于要落幕了,心情难免紧张。
“起!”庞眉皓发的宗族老人在前头振振发声。数十名壮丁齐齐吆喝一声,将棺材四角抬起。
老人:“走!”
一百多号人围着棺材缓缓向院门走去。
“还有十五分钟。”尽责的报时员莫笙笛提醒道。
葛顺恒:“他爷爷的,没看出啥名堂来。”
从“人群”里退出来的齐铎也摇头,没看见什么提示。这句话如锋利的石头,砸在吴依依心尖上,疼得抽搐,没有提示就意味着她很可能死在这里啊!
刁舍那边也回来了,趣味盎然地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现才合他意。
一阵风迷了吴依依的眼,待她揉了揉后,再看清楚时,人都不好了……棺材里九具尸体半坐起身,阴恻恻看着她。
明明离院门只有二十多米左右的院子,这么久愣是没见满院子的人有谁走出去的。
“焦……焦棠。”她下意识想躲到可靠的人身后。可扭头迎来的是毙命的一击。
至死她都不明白为什么是这种死法?!
她的头颅咕噜咕噜滚落地,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