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刀金属的冰凉触及温热的脖颈,焦棠立马冒起鸡皮疙瘩。
两人从后面停下的宾士车上下来,明黄道袍跃入眼中,焦棠心知,坏了,黄仙人知道她动了手脚。
一行人压着四人冲进大厅,征用了保安台。周伯和黎叔互相较劲,一人要报警,另一人不敢。二人胆战心惊看着几把明晃晃的利器围住玩家,马大勇与黄仙人各占一座,如狼虎眈视着他们。
黄仙人狡诈地笑:“上次斗法,我就知道楼内住有同道中人。若不是在天雷钉中放了无色香散,还真碰不上你。”
他望向四人中最高、面相最庄穆的游千城,厉声喝问:“为什么要坏我的道法?我与阁下既无远仇,也无近怨吧。”
游千城愣愣,不明白老道朝他吼什么吼,他什么时候沾上了无色香散?此时焦棠上前一步,拦在他身前,朝黄仙人冷冷应道:“用邪法害人你也有脸说道法?”
黄仙人盯住瓷娃娃般的小人儿,一时错愕,而后立马意识到自己看错人了。他蓦然皱起眉,对于自己的阵法竟被一个黄毛丫头看穿,十分羞恼。
他愤然起身,踱荡到她面前来,上下瞧了一遍,问:“你师出哪派?可有宗源?”意思是问她习的是哪派的道法,可是正宗门派传承下来的子弟?
道教分宿土、麻衣、众阁、全真、茅山五分支,而茅山又分,由茅盈、固、衷三兄弟建立的茅山道派,和陶弘景在茅山所创的上清派。然后,上清派又分出南茅山与北茅山。往后,还有茅山门人洛有昌创立的降教,白莲教刘佐臣创建的八卦教等,偏枝斜出,难究其干。
焦棠认为黄仙人既然这么问,自然是讲究门派亲疏之人,若是刚好和他同一派别甚至有辈分渊源的话,他兴许会放过他们。可她连她师傅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哪说得清楚自己的底细。
“无门无派,自学成才。”她幽幽开口。
黄仙人鹰眼一眯,大喝:“无名小辈也敢乱本大仙的阵法。马老板,这些人一心想毁你风水财位,其心可诛。”
马大勇竭声疾呼:“给我打,打到供出幕后指使人为止。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财路。”
手下听令一涌上前,扛着刀就来拼命。陈英锋吓得抽出长弓,喊:“我靠,他们来真的啊。”他还以为电影里面古惑仔劈人都是演的,不过他也全然忘记了这是游戏世界,和演的也没什么区别。
焦棠摸出唯一一把冷兵器——铜钱剑,上前跟人家硬扛。
吴毓桦看焦棠冲到前面,立刻冲得比她还快,不断挥舞金刚锥,隔开西瓜刀。
四人中,唯独游千城轻闪躲避,闲庭信步。他听到焦棠小声啊了一下,脚步顿了顿,手僵硬伸进背包里,摸出一杆造型复古的勃朗宁。这是他上一场的奖励,由于不爱杀生,所以一直没用。他牙关紧咬,朝混乱的人群上空放一记冷枪。
枪声一响,周围古惑仔登时慌了,马大勇如惊弓之鸟,迅速抽出腰间两把电棍,棍头对准周围,铜牛双眼紧张地乱瞟。
陈英锋钦佩地看向他城哥,咏叹的话还没出口成调,就见对面黄仙人也从腰间摸出两把喷火棍。陈英锋茫然了,这是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的黑色电影?瞬间,他醒悟,不,这是一个俗家子弟的西部牛仔片!
只见游千城一发命中马大勇皮鞋前方的地面,又一发命中黄仙人的发冠,紧跟着“百花齐放”、“百鸟争鸣”,场面鸡飞狗跳,就差一群白鸽衬托气氛。半分钟后,马大勇捂住破掉的□□,嗷嗷嗷吓得狂叫,黄仙人摸摸坠落的白发,面如金纸。
游千城这会儿觉得掌心之物十分烫手,整个过程中没有伤及人身,但已让他信念动摇。他不露声色,劝黄仙人:“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别这样。”
黄仙人憋得脸绿,论斗法他不输在场所有人,论斗武力他还是吃了年纪的亏,只好色厉内荏质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嘭!又一发打中他的袍角。他收声,定定瞪游千城。
其中一名古惑仔义气当饭吃,冲上前来要缴获他的武器,游千城调转准头,嘭地朝他裆部开一发,速度快到让人以为是幻觉。
那名古惑仔当场泪崩,跪在地上幻痛嚎叫。
游千城不好意思道:“你们别吓我,我胆子很小。黄施主,你不如就把阵眼告诉我们吧,冤冤相报何时了?”
把阵眼告诉外人,不等于自断财路?!黄仙人胡子翘起,僵硬地扛住高傲的头颅,“不可……”
嘭!游千城:“你千万想清楚了,财重要还是命重要。”
马大勇大叫:“你还敢杀人不成?还有没有王法了?”
“马施主,我这叫自卫。”游千城陡然用袖子掩盖住勃朗宁,这支神器在袖下变幻成一块干泥。在他身后的玩家见到了,啧啧称奇,所谓的勃朗宁只是道具的一种化身,它真正的面目是一堆陶塑的泥土。玩家眼馋地盯着这个道具,如果不是有时效限制,这个道具就是等级相当高的奖励了。
陈英锋偷偷上前,替游千城掩住袖子,然后昂首撒谎:“马老板,我们只是在追逃一名国际罪犯,不想在这里惹出麻烦,你懂吗?”
马大勇见对方阵仗,大概料到今天不可能有收获,于是扬起赤金链子,朝黄仙人命令:“你就把阵法告诉他们。反正三天之后,你这个阵也是枯井了。”
黄仙人扶正束冠,一甩拂尘,闷声道:“这可是你说的。本来三天贫道还能护你全尸,如今你自求多福吧。”
“什么全尸,你是说你想我死?”马大勇立马掉转火力,对准黄仙人气势汹汹。
黄仙人喝道:“你还能杀人不成?”转而余光瞥过淡定的焦棠,对游千城阴鸷道:“阵眼我已移到陆天明死的屋中,实话与你们说,我立这个是一个死阵,破不破阵由你们自己选择。”
吴毓桦偷咬焦棠耳朵:“什么叫死阵?”
“破即死,不破也死。”焦棠沉声解释,不破,怨鬼杀不死,而且越往后越虬结成一体,成为一方鬼王。破了,怨鬼一涌而出,他们也在劫难逃。
焦棠眯眼看他,修道之人以术法害人,本质上是以强欺弱的行为,她看不惯,冷冷问:“为什么要立这么凶险的阵?”
黄仙人一笑,既然说开了,他也不再隐瞒实情。“当年我师兄在此设下‘悬龙阵,’乱了整座山的地气。神明降祸于我黄道之门,如今我不过是拨乱反正、夷平过错,给我门派留条活路。”
“顽固不化。”焦棠冷哼,将门派宿命凌驾在人与自然之上,有什么值得歌颂与牺牲的?!
马大勇拽住他袍子,幡然醒悟,恶狠狠说:“原来你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的门派,不是为了给我聚财。好你个黄留平!”
黄仙人振振衣袖,不愿再和马大勇虚以为蛇,迈步离开。马大勇不甘心地追上去,恐吓:“你讹我的七十万呢,快还我!”其他马仔见大佬都跑了,也一哄而散。
陈英锋瞟见两部面包车哗啦开走,转身抱住游千城,大喊:“城哥,你好帅啊。”
吴毓桦不信任地皱眉,问:“游千城,你真的是第二场的新手?”最主要是游千城嘴里喊着不杀生,但射击精准度却极高,速度极快,像是一个见惯了游戏里厮杀场面的玩家。
“真的。”游千城将道具收起,解释:“我在现实世界身体不好,闲来没事就上山练功,所以架势到位,其实都是花拳绣腿。”
“这样啊。”吴毓桦眼珠子转了一圈,终究选择了相信队友。
经此一顿搅和,焦棠等人便不再分头行动,直接跟周伯要了蛇仔的名片,去中介公司找他。
中介公司位于尖沙咀,不过在系统地图上,玩家无需移动太远就能到达。吴毓桦出示证件后,公司刘经理接待了他们。
“蛇仔呢?”陈英锋四处找人。
刘经理挂着年度职业经理人的微笑,八颗牙齿亮晶晶对着玩家,说:“他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焦棠对着这幅假笑,直接发号司令:“把蛇仔手里的客户资料都拿过来。”
刘经理不疑有他,立马将李文辉管理的客户资料堆到四人面前,然后十分贴心地给他们留出一个查阅的空间。
不出五分钟,游千城找到了郑希梅和陆天明的记录,吴毓桦又同时找出另外六名经蛇仔介绍后,搬到丽景大厦的租客。
“该不会他想把他们全杀了吧?”陈英锋口无遮拦地叫道。
刘经理是做房产中介的,最怕说死不死的,立马问他们怎么回事?陈英锋将郑希梅和陆天明的事告知,又神秘兮兮地提点,李文辉可能有嫌疑。
刘经理一听头摆得跟拨浪鼓似的,大声辩解:“绝对不可能。上个周五、周六,蛇仔都在外面带客人看楼。这周二也是,他带了一个客人去丽景那边,又带了两个去铜锣湾,一个去中环。我们都有记录。”
陈英锋挑眉:“他撒谎了呢?上周六和这周二晚上发生的爆炸案,那个时间点,鬼才看楼租房。都下班了,他能有记录?”
“白天,客户都跟在他身边,期间我还跟他吃了个饭,根本不可能去见其他人。晚上我们还一起去泡吧,酒吧离丽景大厦很远。你说他是撒谎吗?”刘经理动容地挥舞手臂,排除任何可能性。
“你们在一起泡吧,几点散场?”焦棠追问。
“上周六是12点多散场。周二没出去喝酒,但是我们一起加班整理表格,也到1点多。”刘经理信誓旦旦点头。
这下轮到玩家震惊了,上周六12点多散场,即使立刻驱车到达丽景大厦,也早超过爆炸时间。周二1点多还在加班,李文辉也没有时间上门谋杀被害者,制造煤气泄漏的假象。所以结论是李文辉真的没有作案时间。
“Lucas?”外间进来一个胶框眼镜的斯文年轻人,喊着刘经理的英文名,一见有客人在,立马要退出去。
刘经理喊住他:“蛇仔,你来得正好。”
几分钟后,李文辉安安静静地听完陆天明和郑希梅的事故,重重叹口气,“其实,我也听说了。”
焦棠直截了当问:“你不恨陆天明吗?你最想他死吧?”
“是。”他毫不避讳,“但我也有我的人生,这辈子不能靠仇恨活着吧。只能说,那些人都该死,因果报应,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代表法律收拾他们。”
走出中介公司时,焦棠回首看一眼,正朝他们和煦微笑、摇手再见的年轻人,她冷淡地点下头,回应他。
吴毓桦转身气馁地向焦棠递出一包万宝路。“要来根烟吗?”
焦棠摸出一截檀香,说:“我抽这个。”
游千城本来还要说什么大道理,见是檀香,遂自动静音,对吴毓桦伸过来的烟,摆了摆手。
于是,路上,四人都愁云惨淡地吞云吐雾,其中二人各执一段檀香烟,另外两人享受着尼古丁带来的片刻放松。陈英锋狠狠吐出一个烟圈,骂道:“到底真凶被系统藏到哪里啊?”
吴毓桦一边震惊于陈英锋已经成年这个事实,一边苦恼案情,说:“只能重新再梳理一遍。”
“为什么要重新梳理?凶手就是他啊。”焦棠敏锐躲开山间忽闪忽闪的阴影,然后不顾同伴几乎要瞪出框的眼珠子,继续说:“我刚才问他是不是恨陆天明,可是他说他们都该死。他们?为什么连郑希梅也算进去?她和李淑妍的死又没有关系。”
吴毓桦指尖戳自己眉间,恍然大悟。“如果是意外,普通人不会将郑希梅的死也归咎于善恶有报,因果报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是因为赎罪死的,所以才归为一谈。”
“可是,他确实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啊。”陈英锋苦恼,这难道不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