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流动,一闪一闪地缀于夜幕,似是漫撒整片粉末状的珠宝。
瑶依手里的利刃见了血后,霎时散开,化作一片光芒涌入星子间。眼前的人影突然就瞧得不真切,如同从虚无中扯出的一缕云烟。
她眯了眯眼,没有忍住,抬手摸上少年的面颊。
余下的一片灵气,往先前传来哨音的灌木丛飞速涌去,却除了穿林而过的夜风,一无所获。
始作俑者早已无声无息地离开,快到难以察觉。
朗月星辉笼罩着的少年,眉眼闪过明显的错愕,下颌紧绷,身体随之后仰,却没能完全躲开她的手。
浅色的发带乖巧下垂,末梢轻轻划过瑶依的手背,酥麻又微痒的。
温热的温度、细腻的触感,无不在提醒她这是个活生生的人。与那一草一木,或是从前扑棱在她棺材上的小动物截然不同
可这样的话……
瑶依瞅着手背上沾到的血滴,半晌说不出话。
“痛不痛?”回过神来,她惊慌失措地将手背在身后,眼睫飞速颤抖,似是受惊的兔子。
察觉到自己说了句明知故问的废话,瑶依又急急忙忙想要扯他:“手给我瞧瞧。”
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淌着血的右手,瑶依面上的惊慌愈演愈烈,逐渐到了明允难以忽视的程度。
他垂眸,漫不经心地睨了眼掌心窟窿,困惑地提醒:“是你捅了我。”
痛的是他,被捅的是他,怎么她瞧着可比他难过多了?
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开出朵朵娇艳欲滴的红梅。
他另只手捏着蓝顶蛇的七寸,叫它半分动弹不得。
这点伤对明允来说,不算什么。
更叫他烦躁的,是两人现在有些过于靠近的距离。
明允后退半步,躲开瑶依的手,神情没因手上的伤口而有分毫变化,冷冰冰的,似是不融的雪山。
冷不丁的,柔软细线样的东西缠住他,接着沾着夜晚寒意的温度包裹住手腕。
瑶依明显是顾及他的伤口,动作放的分外轻柔,扯他手的动作像是放缓数个档次,一点点地往上移动。
银色的光团凝成羽毛状,小心翼翼地清除伤口里残余的灵力。
瑶依默然片刻,小小声地道:“对不起。”
明允蹙眉,试图将自己的右手抽出来。可她攥得那样紧,他又不敢用力,只得作罢,抿抿唇,淡声困惑道:“怎么了吗?”
这么一提醒,她得道歉的事确实挺多的
诸如给他下药、扯他头发的事,还有方才捅的那下。
“所有的事都对不起。”瑶依诚恳应声,瞧着他掌心仍不住渗着血的伤口,狠狠拧眉。
灵力造成的伤口就是这样,短时内止不住血。
明允愕然启唇,半晌后一言不发地侧过脑袋。趁瑶依不注意,他将右手抽出来,藏在身后,神情有些恹恹的:“没事。”
瑶依伸手,他就僵硬别扭地躲开,甚至退后几步,铁了心不让她再碰自己。
她没法子,总不能把明允绑过来吧?
往他体内输灵气显然是不成的了,瑶依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将银光凝成只蝴蝶,偷偷摸摸贴上明允的伤口。
那头还有个得一并管了。
她懊恼地撇嘴,快步走到姜绛面前,半蹲下身,也小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这才以种诡异的大力扯着姜绛的胳膊,将人搭在自己肩上,稳步往椅子走去。
放下姜绛前,瑶依蓦地响起明允总会把椅子擦拭得一尘不染。也照葫芦画瓢的,用灵力凝成的拂尘扫过凳面,然后把姜绛放上干净的椅子上。
身后传来轻悄的脚步声,瑶依曾听过好多次。
她垂眸,盯着姜绛腕上沉睡的小蛇,并未回头,轻飘飘地开口:“你怎么在这?”
伤口痛吗?生气了吗?
她也想问这些。
还有……
那迷药不会是假的吧?
瑶依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却一言未发。
“我听到了。”明允撩起眼皮,波澜不惊地望向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在瑶依困惑地目光里,他不自然地蹙眉,声音放得很轻:“你不想杀人的。”
对于他来说多么习以为常的事,到瑶依那儿,却成了无法容忍的罪过。
明允说不上自己是个什么复杂心绪。
他不好管闲事,也没有理由去插手瑶依的事,跟着过来也就只想保证她不死而已。
但在那刹那,听见瑶依心里似是含着哭腔的尖叫,身体远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
明允反应过来时,利刃已经穿透他的掌心。
棺灵和结契者,在某方情绪波动特为激烈的时候,确实有可能心意相通——就是她方才那样。
瑶依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抿唇。
温润的灵力缠绕着姜绛的脖子,将那圈红痕抹去。
沉默刹那后,瑶依依旧不回头看明允。她抬手整理着姜绛的头发,一字一顿道:“但你不能直接就这么挡住,会很痛的。”
“那我要怎么做?”明允走到她面前,平平静静问着,漆黑的瞳孔暗不见光,“把你打晕么?”
瑶依微一沉默,点头认真到:“也行。”
“不疼?”明允轻描淡写地反问,没再等瑶依回应。
他将手里黄褐色的铜铃轻放桌上,推到瑶依面前,指尖还沾着点鲜红。右手的伤口明显有好转的趋势,不再同方才一般可怖。
明允微一挑眉,眸中轻蔑混着杀意一闪而过。他嗓音不见波动,面无表情开口:“铜铃只有蓝顶蛇看着,蛇尾击打便发出声音。”
那之前愈发急促的铃声,想必就是蛇尾击打的速度加快了。
她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能无声无息出现在四周,而不被她察觉——
明允除外,结契者在她这总是有点特别的。
再三确认姜绛只是昏过去,没有其他的问题后,瑶依伸手,仰头望着明允,弯着眉眼道:“可以给我吗?”
少年没应声,只沉默地把蓝顶蛇放到她手里。
蓝顶蛇两侧的毒牙、蛇嘴里的毒囊,早就被扯干净,就像是他提早料到她会要这条蓝顶蛇似的。
万物有灵,皆可言语。
瑶依同样掐着蓝顶蛇的七寸,侧首,认真听它口中含糊不明的嘶嘶声,却听不得任何含义。
天地孕育的灵物,天生就能同万物沟通。
她听过清风的絮语,听过花开的喜悦,也听过枝头雀鸟互相问号、邻家黄狗抱怨肉少。
这还是第一回,即使用上了灵力,她仍什么都听不见。
“怎么了?”察觉到她不算好看的面色,明允开口问道。
瑶依不假思索地将这事同他说一遍,末了困惑不解:“只有死物的话语,我们是听不懂的。但这条蛇,它肯定是活的啊。”
这番话似乎触动明允的回忆,他一压眼皮,眉宇拧得更紧,声音倒是毫无变化:“江湖上有种禁术,能将活物炼作傀儡。除毫无自主意识外,旁的与生前全无区别。”
那这般倒是说的通了。
瑶依释然,灵气转而钻入蓝顶蛇的脑中,果然发现里边被细线样的东西缠绕,造成大量的坏死。还能活动的部分,仅仅够维持它最低要求的生存状态。
她也照葫芦画瓢似的,以灵力取代那些细线,夺走这只蓝顶蛇的控制权。
果然是被人改造过的傀儡。
灵物的记忆向来出众,她清晰记得赤水寨的人里,只有寨主庞俊有这样色泽独特的蓝顶蛇。
可瑶依又怀疑这并非庞俊所为。
庞俊长得五大三粗,瞧着却明显是个精明的。如此不加掩饰,带有自投罗网性质的行为,怎么也不像他会做的事。
称得上换根芯子的蓝顶蛇,吐着信子,飞速从瑶依掌心跳落,腹部贴地,迅速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爬。
“等蓝顶蛇去回去时,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了。”瑶依目送着蓝顶蛇远去,收回灵力。
她还特地把自己的灵力,伪装成和那细线类似的东西,断然不会被发现。
明允并不多在意这事,但未免扫她的兴,默然刹那,点点头应了声好。
姜绛还昏迷着,旁边便是精致的铜铃。瑶依抬手,小心翼翼地将它拾起,指节抵在碰铃处,注意着不让它发出声音。
她的脑袋可是现在还疼着呢。
不过好在,再过些时日,这些怨气便能被她彻底化解,往后再不能兴风作浪。
小小个铜铃,握在手中却是沉甸甸的。
此前,瑶依从不知道怨气竟然是可以被这种东西控制的。
窗外弯月似乎悬得更高,方才那声震耳欲聋的铜铃声响彻云霄,可赤水寨的人却全无反应,连盏灯也没点起,淹没在诡异的平静之中。
瑶依将碰铃拔掉,将不再能发出声响的铜铃踹入怀中,另只手扯扯明允的袖子,轻轻地问道:“你好点了吗?”
手上的伤口还在冒血,明允却眼都不眨,淡淡地回了句“嗯。”
“那就好。”瑶依拍着胸脯,明显松口气,目光往明允背在身后的手望去,却被他不着痕迹地以身躯遮挡。
他将手又往后藏了藏,错开目光,有几分别扭地强调:“真的没事了。”
随侧首的动作,明允的脖颈出突起条分明的肌肉轮廓。可在其下方,被玄色衣领遮掩的肌肤,沾着点点干涸的血迹,分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