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克从月光里走来,他白得像是要与身后的月星融成一片,银灰色的头发蓬松而肆意,因月色浮上冷的蓝色,细长的眼睛薄而多情,晃着浅蓝色的影,那是他虹膜的颜色,身上穿着松散洁白的长睡袍,衣领翘起暗缝,其间隐没着锁骨分明的轮廓。
塞维尔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他下意识要藏进黑暗,却被随之而来的月光照得无所遁形,尴尬地立在原地。
月光将德里克引到塞维尔面前,他眼神迷蒙地看着塞维尔,不像平时那么清明、澄澈。
塞维尔察觉到德里克的状态不对劲,站在原地没动。却看见德里克忽然凑近了看他,用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打量他的眉眼。
德里克看得很仔细,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描画。末了,他像一阵风一样,贴近了塞维尔的面颊,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又很快离开。
这一切快到塞维尔来不及反应,等他回神的时候,德里克已经继续往前走了,留给他一个消瘦的背影。
“老师?”塞维尔以为他醒着,慌忙喊他,却没得到任何回应,那洁白的身影在月光下走,在黑暗里行,渐行渐远。
塞维尔跟了上去,气息凌乱,“老师……?”
他惴惴不安地跟在德里克身后,去踩他的影子,去牵他的衣角,去嗅闻他行过后遗落的余香。影子很黑,衣角布料顺滑,香味也很熟悉。塞维尔头脑昏聩,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他刚给他留下了一个吻。
这不可能。
“……老师。”塞维尔低低地唤,回答他的只有沉默,但他也早已习惯。
反正是在梦里,他肆意地牵住那片衣角,贪婪地盯着那背影,亦步亦趋地走,如痴如醉,半梦半癫。
直到走到一家酒馆门口,塞维尔松了手,不敢再跟进去,万一这一切是真的呢?他不能让人瞧见,他目送德里克进去了,自己留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望着、等着。
不一会儿,德里克就出来了,怀里紧紧抱着个酒瓶,神色还是那么迷蒙,像是拢着一层让人看不清的雾。
他又跟上去,像一道影子,追着光在跑。这次他走在德里克身边牵着他的衣角,看他怀里的酒,神色透着恍惚,眼底晃着颤动的光。
偏偏是这种酒。
“老师……”塞维尔又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老师……对不起。”他低声哀叹,“我醒得太晚了。”
“我以为我都处理干净了。”
“我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我们……又错过了。”他叹又复叹,说了又说,却始终没有人回应他。
他一直将德里克送回了别墅,看着那道白影进了门,才又黯然离开。
第二天,再遇见德里克的时候,他仍然像往常一样自持而漠然。
“早上好,老师。”他说。
德里克向他投以一个温和的笑,浅蓝色的眼睛澄澈而清明,“早上好,塞维尔。”他说。
那一夜月光的温度,终究只有塞维尔一个人记得。
然而,这样暗自尾随的窥探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宫羿的人就发现了德里克的异常,夜里尾随德里克的人多了起来,塞维尔藏得更加隐蔽,也再摸不到那片洁白的衣角。
他将自己在黑暗里藏得更深。
裴子晏的身影从街角的黑暗里消失,出现在别墅后面的街面上。
今夜的月光追在他身后,渐次地在街面铺开,街边店铺间藏着夹缝,裴子晏瞟一眼,不觉得那黑暗恐怖,只觉得安心。
这条街他好像走过很多次。这是去阿德里安学院的必经之路。
他一直走,夜里的风凉而薄情,吹他的发,吹他的面颊,吹得他的衣角扬起,像被人牵着,也拂过他的影子,但影子只是跟着他。
他隐约觉得有一晚这里曾吹过温暖而多情的风。
裴子晏一直走到那家酒馆门口,才停住了脚步。旁边是尼尔的甜品店,早已关门打烊,但酒馆一直开,会开到很晚。
因为店主说过,曾经的德里克亲王总爱深夜来这里买酒。
他在门口的阴影里驻足了片刻,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店里的场景,灯光幽暗,客人很少,吧台上坐着孤独的人。
裴子晏想起自己的失神症。
搞不好他真的来这里买过酒。这么想着,裴子晏脚步一转,迈向了酒馆。
开门的时候,挂在门上的铃铛被敲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吧台后的人应声望过来。店里的装修很复古,就像门口那个撞铃一样,模仿着奥日帝国时的教廷风格,木质的桌椅纹刻着各种神教的纹章,有戈尔的火焰纹章,也有一些别的。
裴子晏在吧台落座。
“喝点什么?”吧台后的人是个中年人,蓄着一圈薄薄的胡茬,气质儒雅,穿着衬衫,衬衫下的肌肉饱满,但不夸张。
裴子晏的手指搭在桌面,摩挲着轻敲两下,“归巢。”他说。
“归巢”是这家酒馆最出名的酒,一款果味很浓很甜的烈性蒸馏酒,就是传说中他深夜买醉的那一款。
那人笑了笑,笑声醇厚,“很久没有人点这款酒了。”
“很久?”裴子晏有些疑惑,“这不是你们最出名的酒吗?”
那人带上手套,转过身,目标明确地走到酒架的角落,取出一瓶酒,“是的,我们一般整瓶出售,不单独售卖。”
裴子晏看了一眼那瓶酒,瓶身很干净,没有落灰,不想很久没人动过的样子。
那人将酒瓶放在桌面上,意味不明地笑,“不过,你可以例外一下。”
裴子晏轻飘飘地回敬了一个笑,没有接话。
男人取出一个细而高的平底杯,三两块圆冰,酒满到欠两指,杯沿搭一个小小的菱形纹章装饰,然后,扶着杯底,推到裴子晏面前。
裴子晏看着微微晃动的酒,神色疑惑又恍然。刚才在倒酒的时候,他闻到了酒香,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可以“例外”。
因为这酒的味道,跟他的信息素一样。
关于信息素,人们有很多种说法。最常见的一种说法是关于那些后天觉醒的人。说这些人的信息素往往是一些让本人魂牵梦萦、刻骨难忘的味道。
以至于要一生都让这种味道捆缚自己,难消难解,溶入骨血。
“放心,没有加料。”似乎是因为裴子晏失神太久,男人调侃道。
裴子晏用一只手指推着杯底,将杯子挽到面前,低头抿了一口。
酒是冰凉的,但口感燥而温,顺着口咽、食道,一路熨进胃里,是暖的。浓郁的果香混合着酒的醇厚,像是果实在口腔里熟得软烂、多汁,又被浓香的酒腌透,甜而醉人。
裴子晏鲜少喝酒,但这酒的口感让他恍惚,既熟悉,又陌生,他又浅尝一口,再一口……酒就渐渐见了底。
裴子晏将杯子推回去给店主,注意到了杯沿挂着的装饰品,那是一个菱形的图腾,海浪自菱形两侧升起,托举着一团乱麻样的东西,是他没见过的神的图腾。
店主为他续了一指高的酒,裴子晏低声道了句“谢谢”。
毕竟是烈性就,喝得多了难免昏沉,或许是酒让人兴奋,裴子晏自觉自己好像想起什么,又好像忘了什么。他恍恍惚惚地结账,步履飘飘,走出酒馆的时候发觉手上握着一瓶酒,名字叫“归巢”。
已经很晚了,裴子晏回了别墅,尼尔早已睡下,他蹑手蹑脚地进房间,动作细微地关上门,才敢开灯。
屋内暖黄的灯落在他身上,也让他清醒了些。他走到阳台,推开门通风,自然而然地往山下看,落入眼帘的是塞维尔的居所。
二楼的房间跟他走的时候一样,依然亮着,像是黑暗中的灯塔,引着他注目,那是塞维尔的书房。
他今天得到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消息,印证了很多事情。但是没有丝毫关于塞维尔的,他也不敢再问。
他想起那时候在昆西初见,塞维尔执拗地询问他指节的来历,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一口答应,只为求一个结果。
他那时候不理解,为什么要竭尽全力来探寻一块废铁的来历,将一截破损的指节视为珍宝。
现在他明白了,这是他的一线生机,也是他的希望。
其实那时候,他就意识到了塞维尔的痛苦,他察觉了那种被痛苦侵蚀到极致的麻木和冷漠,像是被剥夺了感情。
当时他摸不清缘由,而现在也摸清了,所有的一切都系在他身上,系在他这个遗忘了一切的人身上。
而他遗忘了一切,也恰是塞维尔痛苦的源头之一。
他要想个办法让塞维尔好起来。
裴子晏想着,他的目光从远处那扇窗上挪开。他返回房间关了灯,借着月光,在黑暗里开了酒,接取小半杯,坐在阳台的椅子上,透过栏杆的间隙,看着那扇亮着的窗。
不久,那扇窗也熄灭了。
裴子晏细细品着酒,让自己沉沉醉去。
另一边,刚熄灯的书房里,塞维尔仍然坐在落地窗边,他目光落在上山那处阳台,一如当年在街角缝隙的窥探,沉沉地望着。
他轻咳了一声,自喉头涌上的液体又腥又咸,他端起桌上的冷茶看似在饮,却从嘴里涌出更多深色的血灌进杯里。
他像是没有察觉,又像是习以为常,甚至没有低头确认杯中的血,只是沉沉地望着那扇窗。
他们都在彼此的黑暗里沉沦着。
裴子晏在黑暗中伴着酒意入了梦,或者说,去到了过往。
裴子晏发现自己回到了阿德里安的后山,回到了那处木屋,他坐在办公桌后,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脚步声响起,上楼,开门,关门,穿过外间,出现在他面前——是塞维尔。塞维尔一手拿着瓶酒,一手拿着两个酒杯。
其实我最喜欢的文名是《归巢》,这章的小标题,但感觉太文艺了怕没人点进来QAQ
顺便有一个噩耗,今天是归巢(1),过几天的归巢(4)被迫删掉不少,原因你们懂的,其实只是标记咬腺体,不知道为什么要审我QAQ难受想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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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归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