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图片的时候,裴子晏有一瞬间的失神,一种熟悉的眩晕感袭来,裴子晏立马将图片关掉了。
他依稀看见图片上是似乎是一座小岛,岛的大半被溟水海棠虬结的根系占有了,只余下小部分沙滩。
“这是一张溟水星的图片,你看见那沙滩了吧?溟水星每一寸土地和砂石,都是精神力源石,你想要的东西很充足,我不会干涉你,我们合作,我需要你提供资金,但是你如果反悔,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我知道你在甜品店有个朋友。”
裴子晏缓了一会儿,头晕好了许多,再看克林克的话随即失笑,他倒是不太在意被威胁。克林克能得到溟水星的图片,应该也不简单。
他直接回复了克林克,“好,我们合作,另外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克林克很快回复道。
“溟水星上现在还有人居住吗?”裴子晏将自己的问题发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克林克的回答才姗姗来迟,“据我所知,溟水星上鲜有人迹。我之前给你的资料说过,溟水星有一种没有实体的精灵。但有一点我没有说,因为这太奇怪了,据说这些精灵拥有记忆传承,共有一份记忆,他们可以从别人的记忆中提取信息,就像是共享一个云端数据库的不同个体。”
记忆传承。
反复阅读着克林克发来的话,一种无法驱散的疑惑绕在裴子晏的心底,这个说法他第一次听说。他其实一直猜测自己或许是溟水星上的精灵,可能用了什么方法离开了溟水星,变成了人,但有一个疑点。
如果关于记忆传承的说法是真的,同时自己也确实是精灵,那他传承的记忆里应该有关于溟水星的记忆,但他没有,他恢复的记忆大多都是发生在帝国的事情。
并且,如果他是精灵,那诺亚亲王会不会也是?他们如果是共享一个云端的不同个体,是不是他也该有诺亚亲王的记忆?
或许是还没有到他该想起的时候,也或许是他还没有遇到能触发相关回忆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掌握的信息都太少了。
裴子晏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绪飘然万里,他想他是不是可以问问塞维尔,对方会不会知道什么?他还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认出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拿走那枚指节,这些背后显然隐藏着什么信息。
如果他忘了塞维尔,那他忘了些什么最清楚的只有塞维尔这个当事人了。
只是现在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塞维尔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他。他从前很迟钝,看不清对方的感情,但如今桩桩件件被掰得细碎,他没法假装一无所知。
他承认他对塞维尔其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他知道自己格外沉湎于塞维尔的信息素,甚至信息素短暂的引诱效应消退了之后,他也依然会时时注意塞维尔。
可这跟塞维尔对他的感情是类似的吗?或许只是处于某种友情?师生情?他不知道,他很难界定自己的感受。
裴子晏闭上眼,深深呼吸,清淡的玫瑰气息灌了满肺。他发现自己的嗅觉变得敏锐,那玫瑰远远在桌上绽放,香味却如此清晰。他睁眼看着桌上安静绽放的玫瑰,花瓣闪耀着浅蓝色的光泽,它的花语是永远没有结果的爱。
永远没有结果的爱。
塞维尔似乎很多次送自己这个花,在梦里,在他能记得的记忆里,每一次教师节他都在借着这花给他隐秘地坦白自己的心绪。
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是Alpha,所以永远没有结果。也可能是因为他太迟钝了,每一次都没有发现,所以永远没有结果。
甚至他还被宫羿操纵着,跟塞维尔背道而驰,看起来确实不可能会有结果。
裴子晏叹了口气,有些怅然。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的发生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对塞维尔都太残忍了。如果不是他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他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塞维尔对他怀有这样的感情。
而现在这一切都那么的恰到好处,他恰到好处地觉醒成了Omega,恰到好处地脱离了宫羿的控制开始恢复记忆。
除了他不太能接受自己变成了Omega这一点,不太恰到好处。
裴子晏颤抖着又叹了一口气,他用手支着头,愁肠满腹。
他大可继续假装一无所知,慢慢跟塞维尔继续现在的暧昧纠缠,但想到那一次次递到自己面前的玫瑰,他竟然有些不忍心了。
他不是个会心软的人,但却离奇地不想再对塞维尔这么残忍了。
或许他该学着跟自己Omega的身份自洽?
他不知道。
问题左右想不通,但玫瑰的气息甘美,裴子晏枕着花香入眠,进入了远方的海岸。
海波颠簸的声音由远及近,水声一点点安抚着裴子晏不安的灵魂,独角鲸的鸣叫划破天际,如异世的使者为他拉开了帘幕。
裴子晏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小岛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沙滩是雪白的,卵石圆润,散发着如玉的光泽,潮水涨落,潮声错落,平和而安详。
这是他的精神域。裴子晏确信。他现在正站在那座之前无法靠近的岛上。不过,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入这里了,每一次进来这里似乎都不一样。
裴子晏转身,看见了身后巨树。
这是克林克给他的那张图上的小岛。
岛上的巨树宛如顶天立地的巨人,不过方尺的小岛被树根吞没了大半,不少树根蜿蜒着沉入了海水中。
树干比王庭的华表还要粗上四五倍,枝繁叶茂,树荫已经到了裴子晏的脚下,树上黄色的海棠花开了满树。
裴子晏被那花海闪了眼,他用手挡了挡,透过指缝他看见了满树花影里最耀眼的那个存在。那炙热明亮的东西在跳跃、在发热、在发光,充满了勃发的生机。
果实。
虽然从未见过,但裴子晏脑海里却忽然清晰的跃出两个字。
那果实大得不正常,比裴子晏还要高出许多,此刻散发着绝顶的吸引力,心中也有一个声音催促着裴子晏赶紧去看看。他往树下缓步走去,想更近距离的看那个东西。
走得越发近,裴子晏渐渐窥见了那果实玲珑剔透的表皮。他察觉到自己心底有一种他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激动和愉悦,他很喜欢这个东西,他很想要这个东西。
他伸出手,指尖和果实只剩咫尺的距离,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果实的热度,那果实似乎像心脏一样在跃动,在他将要更加亲近地碰到那果实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更清晰的“嗡嗡——”的震动。
就是这细微的震动,瞬间将裴子晏瞬间从梦境拉回了现实,他醒了。
裴子晏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早上6点,是闹钟响了。
他洗漱完出去晨训,7点回到寝室的时候,瀚星勋章的颁发典礼刚好开始,桃瑞丝那边现在是早上11点,星网上全程直播,离上课还有些时间,裴子晏靠在躺椅上看直播。
塞维尔身穿黑色军装。
军帽挺正,镶着耀眼的金边,肩章带着金色的穗子,偶尔会松和迟缓地轻轻摆动,但又不失庄严。腰带扎得窄紧,呼吸之间看得出腰带有细微的起伏。
再往下是笔直有力的腿,被黑色的长裤包裹得完好,但仍能依稀感觉出薄薄布料下爆发力惊人的肌肉轮廓,那轮廓不夸张,反而更加衬得他的腿修长,裤子的末端被一板一眼地束进了长筒军靴里,再加上一脸严肃冷厉的表情,整个人规整得过分,不容侵犯。
裴子晏眯着眼看,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有种很说不上来的感觉,那一刻他好像特别想念塞维尔信息素的味道,他很快控制住了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把这一切归咎到了信息素的影响上,都是奇怪的荷尔蒙导致的。
塞维尔正步走上授勋台,皇帝宫戾为他带上勋章并致辞。
这大概是莱恩家族建国之后最辉煌的一瞬间了。建国后莱恩家一直明哲保身,只承袭爵位,很少争权夺利,也正是这样的明哲保身,才成为了开国公爵里唯一留存的一支。
如今的辉煌是难得的,也是危险的。
裴子晏不知道塞维尔是怎么考量的,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如今的皇帝宫戾是个多疑的人,荣耀太过,会让他落不到好下场。
以前宫戾就很憎恨自己,因为宫羿对自己这个养子比对他这个亲生子更好。他都怀疑过他的死是不是也有宫戾的手笔。看着眼前君臣和睦的景象,裴子晏反而生出一丝忧虑。
颁发典礼不长,直播临近8点结束,裴子晏掐着点走进教室开始上课。桃瑞丝星那边典礼结束后是午宴,午宴的照片很快被瀚星新闻社发出,裴子晏上课摸鱼翻新闻图看,一眼瞅见塞维尔。
他仍然穿着军服,衣领上多了枚胸针,是他常带着那一枚,手里握着海蓝宝石的权杖。整个人看起来比颁奖典礼上放松一点,但看起来也不是好相与的样子。
照片里,他身边站着顾麟,正在跟元易时握手,元易时笑得很开心。裴子晏皱眉,看着元易时很不爽,看见对方握塞维尔的手,不爽加倍,他关掉了界面继续上课。
裴子晏上课心不在焉,书一页页翻,日光投在他的书上,被他翻页的动作切割,破碎了又重组,像是走马灯在转。
塞维尔在午宴里并不适应,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他是主角,形形色色的人群前仆后继上前跟他交谈,企图在推杯换盏中换取利益,人群来了又去,也好似光影斑驳的走马灯。
裴子晏一节节课的上着,上了中午又是下午,原地不动坐得像雕塑。塞维尔参加完午宴又去开会,开完会又去晚宴,脚不沾地像陀螺。
下午只有一节课,裴子晏上完课去训练场加训,加训完回到寝室的时候也才下午4点,而桃瑞丝那边已经是晚上8点了,晚宴正到热闹的时候,塞维尔对虚伪的交谈的耐心告罄,正好告假离开。
所有人都习惯了莱恩公爵的孤傲,连宫戾也纵容他,并不挽留他。他回了公爵府便去洗澡,将一身酒味清洗。
裴子晏已经洗完澡了,正摊在躺椅上,看着塞维尔晚宴的照片发呆,他几次点开塞维尔的通讯界面,盯了半晌又关上。